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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家学渊源,素好读书,故而才有如今之美名。
前些时日代表郡国上计的时候,路过雒阳,还特意绕道昔日太学所在的位置观瞻,然而触目所见却让他大为失望。
经过几年的恢复建设,雒阳宫室虽然已经略具规模,不过辟雍与太学却来不及提到重建的日程上,如今仍是一片废墟。
昔日宏大的辟雍台只见个依稀的样子,鳞次栉比的学舍早已毁为平地,门口所立的太学石经也残破了大半。
对于没能有机会入太学听博学之士的讲授,与天下英才共同切磋,让司马懿心中无不遗憾。
早些年,听说荆州牧刘表在襄阳广置学舍,提供南下士子居住学习,更延请宋忠等大儒校订五经时,司马懿就起过前往游历的心思,奈何当时世道纷乱道路不靖,家人担心他的安全而未能成行。
眼下听闻常山建起一座规模超迈太学的学校,怎不令司马懿心向往之?
司马芝与荀纬的书信之间,也曾邀请他前去六山学院交游的说辞。
但司马懿想想如今袁曹之间的紧张局势,好似自己要前往常山也不太现实,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若是天下太平,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游历天下,那该有多好啊!
此时的司马懿还不是日后那个腹黑的老军师,仍是个对生活充满憧憬的青年士人罢了!
司马懿想心事想得太过出神,乃至于妻子张春华端着粥饭来到他身旁才回过神来。
自打司马懿装病之后,张春华以其他人服侍不周的名义全盘接过了服侍丈夫的工作,为的便是不让其他人察觉出异样。
张春华一个世家大小姐亲自做这些仆隶做的事情甘之如饴毫无怨言,但司马懿却心存愧疚。
“春华,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张春华展颜一笑道:“无妨,饭菜都是厨子做的,衣服也是仆妇洗的,我就是帮着端来递去罢了!”
司马懿感动地捏着妻子的小手,二人四目相对,此时一切尽在无言中。
倒是张春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司马懿待要起身自己动手,张春华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喂到丈夫的嘴边。
司马懿便也顺势躺好,安心cos起了病人的角色。
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倒也玩得兴起。
饭毕,张春华问道:“良人,你这病还要装多久?”
司马懿叹道:“哎!前次司空吏员在怀县等了数日才走,之后功曹、主簿又多次前来探望,明显是待我病好仍要征辟,指不定哪天又会有人上门,且还是再继续病一会吧!”
张春华皱眉道:“一直闷在屋里,我怕两人被闷坏了。”
司马懿笑道:“无妨,正好闲下来多看看书,且有你陪伴在侧,哪里会闷坏了。”
张春华还是小女儿家,很吃这种土味情话,立刻倚在司马懿身旁向一只乖乖的小兔子一般。
此后的一段日子,小夫妻二人便将病栋cos继续下去。
司马懿将这些年收集的书册几乎都翻阅整理了一遍,发现其中有不少书册放置太久,有些阴潮,便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让张春华帮着拿到屋外晒书。
哪想到晒到下午,突然间风云大变乌云密布,不一会竟下期了十分难得的秋雨来。
那些书册可是司马懿的心头肉,他见天要下雨,情急之下连病都没想起装,直接从床上爬起来推门出去收书。
也亏得司马懿手脚快,只有少部分书册淋了些雨,大部分书册都及时被搬回屋中。
正当司马懿把最后一摞书册拿进屋内收好,张春华也从外边推开院门入内。
按说司马懿“病”后,张春华几乎日夜不离他身边,但司马懿也怕她烦闷,恰巧得知今日乡里有个乡集,便让她前去逛一逛。
张春华心想乡集离家很近,而丈夫的“病”根本就没啥事,便也放心前去,哪料得到刚去没多久就下起了雨来。
张春华进入小院后眉头深皱,回身看了一眼才把院门合上。
进屋后,她问道:“良人,这些书都是你一个人收回来的?”
司马懿正拿着绢帛擦着书册上的雨滴,随口应道:“是啊!幸好我手脚快,没淋上多少?”
张春华道:“方才没有人进过后院?”
司马懿道:“并无啊,自从我病后,不是已经吩咐仆隶不得入内打扰我么?”
张春华又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见着茭儿?”
司马懿发觉妻子语调有异,转头问道:“茭儿?也没有啊,怎么了?”
张春华咧开嘴微微一笑道:“无事,我就随口问问。”
司马懿见妻子如此说,便也没有多想,只是继续擦着他的书册。
而张春华皱眉琢磨了半晌,然后悄悄带上门离去。
不一会儿,阵雨稍停,婢女茭儿走出下人的房间,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欲要从角门出去。
当她刚刚来到门口想要抽门闩的时候,管家穆伯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问道:“你去哪里?”
茭儿哪料到身后有人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一看是管家方才道:“我想去巷尾的刘婆婆家看看夫人吩咐她做得女红做好了没。”
管家穆伯道:“为何挑在下雨天去,不怕路上湿滑么?”
“我……我闲得发闷,这才过去看看。”
“不用去看了,正好夫人找你,你跟我去吧!”
既然管家有吩咐,茭儿只得随在管家身后来到前院偏厅。
这里是司马懿没“病”之前日常与朋友小聚的所在,有时也充作书房,乃是宅中除开后宅最安静的地方。
当茭儿迈步入内时,张春华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主座上。
“夫人唤我?”
张春华也不立刻答她,只是用一双凤眼牢牢盯着茭儿看,直到看得她心头发慌低下头来才问道:“为何低头?难道你心里有鬼?你在怕什么?”
张春华的语气很冷,一点儿都不像是柔弱少女的声音,反倒像个严厉的婆婆。
茭儿年龄比张春华还大一两岁,但被这么一问连小腿肚子都抖了起来,说道:“我没……没有鬼……”
张春华不待她说完就打断道:“还没有鬼!说!你为何往内院里偷窥?!”
茭儿被这下厉喝吓得直接跪坐在地上,强辩道:“我……我见突然下雨了,想看看主人那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张春华冷笑道:“哼哼!那也需要你趴在门缝上看?”
茭儿道:“夫人曾吩咐,不让我等轻易进入后院。”
“既然我不让你入内,便可以偷看么!”
“不……婢女不是有意的,只是顺路经过,听闻了动静,这才……”
张春华眼睛一亮,身体前倾问道:“动静?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茭儿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忙摇头答道:“没……没看到什么,我只听到天上打雷下雨,然后就走了。”
“哦,真没看见?”
“真没看见。”
张春华盯着茭儿看了半晌,突然道:“下次不许再鬼鬼祟祟的了!”
茭儿以为这关算是过去了,顿时放松了下来应道:“婢女知道了。”
“听穆伯说你要去刘婆婆家看看女红做没做好?”
“是!”
“那你过来,我这儿还有一些绣样要带去让她做。”
茭儿依言来到主座之前,见张春华面前叠放着一叠衣服。
“你且把这些一一展开,看是不是一个仙鹤,一个麒麟,一个百鸟,一个鸳鸯图样?”
茭儿把那叠衣服平摊开来一一验视,一边看还一边道:“夫人,是你说的四个纹样没……呃……呃……呃嗬嗬嗬……!”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话,突然间脖子上就被套上了一道绳索,正有人拉紧了两端狠狠往后勒去。
动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张春华,只见她一边勒住绳索,另一边还用膝盖牢牢顶住了茭儿的背后,不让她有丝毫挣扎的机会。
毫无准备的茭儿终究没能抵抗住张春华蓄意下手,很快就被勒断了脖子,面皮发青歪倒在地。
忙出一身大汗的张春华放开绳索,也不顾自己被绳索摩擦得发红的手,先去试探茭儿的鼻息。
见茭儿已经并无生还的迹象,这才呼出了一口长气。
她坐下来恢复了下体力,看着被自己亲手嫩死的婢女,心中并无丝毫怜悯,只淡淡说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还敢对我撒谎!那就别怪我绝情了!”
待气息平静后,张春华打开偏厅的门,对远远站开的管家穆伯招招手。
穆伯连忙走到身前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张春华朝里指了指道:“把她处理好,对外便说是急病死了,明白了么?”
穆伯顺着张春华的目光朝里一看,只见已经躺倒在地毫无动静的茭儿,心里虽然微微吃惊,但毕竟也见多了阴私事,面上并无异状,只应道:“老仆明白了。”
当张春华处置完一切回到后院时,司马懿已经把打湿的书册收纳好,正安坐看书。
张春华上前端起茶壶为他添了杯水,但细心的司马懿留意到她手指上的红印,拿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问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红?还有淤血?”
张春华淡淡答道:“被绳子勒的。”
司马懿皱眉道:“绳子勒的?你拿绳子作甚?”
张春华原本不想说,但想想瞒不住他,便道:“无事,方才绞杀了个人。”
司马懿吃了一惊道:“什么?杀了人?”
司马懿平时大都是一副淡定的样子,就连张春华也很少见他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此刻见司马懿露出既不解又担心的样子,张春华笑道:“是啊!我归家时看到茭儿趴在门缝上偷看,听到脚步声后匆匆离去。
方才她还打算冒着细雨出门,好在被我安排穆伯拦了下来。
我召她来问话,问她为何偷窥内院,她竟矢口否认。
我疑她行止有异,便绞杀了她。”
司马懿听她一一道来,好似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也不免动容道:“她固然有疑,但也不至于要弄死吧?”
张春华道:“夫君不是说了嘛,眼下有不少人暗中窥探我家,若是你装病之事流露出去如何是好?
我疑她为外人收买,欲要通风报信,故而先下杀手,将此事扼杀于萌芽之中,难道不对么?”
司马懿略一转念便知道妻子说得有道理,且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便道:“那后事可处置周全了么?”
张春华答道:“已经让穆伯去处置了。”
司马懿点头道:“穆伯还是可靠的,你要吩咐下人,一定要统一口径,勿要露出马脚。”
说着端起妻子的一双小手仔细摩挲,叹道:“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先知会我,且这等腌臜事尽管让穆伯动手便是,不必自己去做。”
张春华微微一笑道:“妾知道了。”
司马家死了一个婢女的事看似并没有惊起多大的波澜,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很多人年纪轻轻就得急病死了。
但在怀县一个逆旅之中,一个穿着浮夸的轻侠儿来到一间屋内,向一名中年人禀报了此事。
那中年人正是曹操派来的司空吏员,闻讯惊讶道:“你说你买通的那个婢女得急病死了?”
轻侠儿道:“是啊!我觉得此事蹊跷,前两天那小娘还偷摸着与我幽会来着,那小腰扭得别提多带劲了,丝毫看不出有何病症,怎么会突然暴毙?”
司空吏员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司马家处置了她?”
轻侠儿道:“多半便是了,定是她发觉了什么阴私之事,被司马家灭了口。哎!我还与她说好了,待此事了结便带她私奔的,可惜了这身细皮嫩肉了。”
司空吏员白了轻侠一眼,丢下一串钱,说道:“别感叹了,这些你先拿着,再给我盯着司马家,必要时挑个夜里摸入他宅邸里试探试探他!”
轻侠儿娴熟地抄起钱串,向吏员比了个一切OK的手势,吊儿郎当地出了门。
司空吏员深思了一会儿后道:“看来曹公没有说错,这司马家的小儿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