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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的善良还体现在对幺幺的关心上。幺幺是公公的大兄弟,生于1936年,排行老四,比公公这个三哥小3岁,比小保这个妹妹大7岁,比小老子这个小兄弟大9岁。
幺幺小学成绩不算差,但是那时升学率不高,他小学毕业没考上中学,只好在家务农。但平时在农村也没放弃喜欢看书的爱好,据小保回忆这个哥哥的文科文化水平相当于初中生,尤其写得一手好字。解放后他经常被村上干部请去到处在岩石上,在墙壁上写大幅宣传标语。
小保也回忆说幺幺读小学毕业班时,
每天晚上点着煤油灯认真学习,一心想考到中学去。那时他家里姊妹多,也穷。父母只为糊一大家人嘴而操心,哪里还能想到支持他学业。反而母亲每天晚上提醒幺幺不要看书太晚,浪费煤油。是的,他的母亲心疼煤油花费超过心疼孩子的学业和身体好坏。穷人家的人思维受局限,没有大格局可见逆境出人才是个伪命题,因为出人才比例极低,更多本来该被出的人才被环境废了。当时年幼的小保还没读书,如何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只知道她四哥浪费煤油,每次一听到母亲责怪四哥,她立刻跑去把煤油灯吹熄,保证达到节约效果。最后幺幺落榜了,他私下责怪过他不懂事的妹妹经常把他看书的煤油灯吹熄,也已经不能改变命运了。
幺幺个子比公公高大,但他干农活无兴趣,总是懒洋洋应付,饿不死就行。他全部心思还是花在看书上,尤其喜欢看中国历史方面书籍和小说书籍,他成年后弟兄分家,其他弟兄都成家了,小保也出嫁了,就他一直不着急结婚,反而继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点不多的钱都拿来买书看,平时兴趣来了还写写毛笔字。骨子里自视清高,他的爱好和做派与周围农民格格不入。而且因为遗传影响,他和公公性格类似,都是脾气暴躁还有点感情用事。区别是他比公公偏执,也没公公善良。
他到了适婚年龄一直安于现状,孤家寡人,父母早逝也来不及为他操心。他的其他弟兄姊妹开始替他着急,最着急的人是他三哥。我公公当时很想把这个弟弟的婚姻大事解决好。他主动出击去帮着寻觅最佳兄弟媳妇人选。当时有段时间镇上工厂需要工人,把农村一些社员抽调去当过临时工。幺幺也抽调去某工厂车间当过一段时间工人。我公公就去幺幺所在工厂考察人选,发现幺幺一个女工友对幺幺印象不错。因为幺幺外形清秀,比周围普通人有文化,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我公公立刻私下和那个女工谈话,想撮合她和幺幺耍朋友。女工也同意了,经常主动找幺幺说话聊天示好。公公一看时机有点成熟,趁热打铁找到姑娘,告诉他自己兄弟害羞,不善言辞。希望姑娘大方主动出击。公公还用自己工资买了搪瓷脸盆和毛巾牙刷之类东西送给女工,叫那个女工拿去说是自己出钱买的,作为礼物送给幺幺,可以增进感情。唉,公公真是为了幺幺的婚事操碎了心,不惜花自己钱编排演戏,快成导演了。
女工也愿意配合演戏,可惜观众不入戏。首先是幺幺当时书看多了,有点多愁善感,愤世嫉俗,对现实和对自己都失望。他的脾气朝古怪方向走,对女方的一再热情示爱不感冒,不接招,反而郑重其事叫女工不要和他耍朋友,说自己以后活不了多久,不是生病死就要自杀死,说自己不忍心害对方结婚当寡妇。他一通胡言乱语之后,把女工吓得彻底死了心。
这边反而让农村家里的婆婆起了疑心,她听风言风语说公公和女工之前走得很近,公公还送礼物给女工。那公公多半可能是想移情别恋了。平时脾气好的婆婆不淡定了,找公公吵架要弄清楚真相。
公公贴钱做好事,结果幺幺不领情,婆婆还误会,害他里外不是人,给婆婆解释又解释其中曲折,婆婆才原谅他。
幺幺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曾积极帮他在当地说媒看女朋友,最后都落得“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下场。幺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结婚对象,成为农村大龄剩男。
此事让远方的大保也坐不住了,她也行动起来积极帮幺幺解决个人问题。并且很快在她的城市郊区找到一个菜农寡妇拖三个儿子家庭,急需招夫入赘。
菜农这个身份在计划经济年代,算介于农民和城市人之间的半工半农。他们生活在城市周围农村,只种菜卖菜,不种粮食,供应城市居民吃菜。因为不种粮食和其他粮食作物,国家每个月要发粮票和面票等各种票证给他们,从这点上他们的待遇类似城里人。
幺幺在快四十岁时被大保做媒,入赘到大保所在市这个寡妇菜农家。大保不但给幺幺做通了思想工作,还帮幺幺办理婚后迁户口,转成菜农户口。
幺幺从一个光棍,突然变成三个孩子的继父。他也很快进入角色,开始努力干活,帮寡妇养大三个儿子。然而他也想生个自己的孩子。可是寡妇已经有3个娃娃,不想再生麻烦,而且生的娃与前面娃不同一个父亲,她担心幺幺万一心疼亲生娃,冷落前面三个继子,就不愿意再生。她又不好拒绝幺幺的合理要求,何况万一得罪了幺幺走了,家里也没有劳动力啊。只好不情不愿怀了孕,却想方设法和幺幺赌气吵架,甚至双双吵到大保那里要求调停。
可叹大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关键时刻没有帮幺幺的忙,反而从某种意义上把幺幺往火坑里推了一把。因为当时中国已经在宣传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大保这个老党员自然十二万分要拥护党的领导,随时贴紧党的一切方针政策,不管政策是否合理,只要是党的政策就一定没错。她一辈子都是马克思主义者,还用自己思维去教导影响别人。当下她对幺幺还想生个自己的娃表示反对,理由是前面已经有3个娃了,还生那么多娃干啥?现在国家人口太多了,少生点给国家作贡献。
她因为自己没有生过娃,抱养了弟弟一个娃,还把其他侄儿男女视为己出。就不懂血缘关系在中国农村政府养老体制缺失环境下的重要性。她从自己经验出发,认为别人的娃也可以当自己的娃。她就忘记了她的侄儿男女毕竟和她还有亲戚关系,而且她的离休工资可以保证自己晚年衣食无忧,不怕看后人脸色。而幺幺的继子们和他没有任何亲戚血缘关系,他老了也无一分钱的养老费,只能靠后人赡养。当时国家没有在农村实行养老保险,农村老人所有养老费用都靠子女负担,亲生子女尚且因为穷困而对父母没有好脸色,何况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继子怎么可能对幺幺有赡养心理?
当下她的话语给幺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那个寡妇却如同领了圣旨一样满血复活,回家就理直气壮去医院打胎,并做好一切避孕措施,彻底不让幺幺有想抱亲生娃娃的机会。
以后的剧情不用大家说都知道,幺幺尽心干农活,帮着把寡妇三个儿子抚养成人,各自结婚分了家。孩子大了,幺幺老了,他与寡妇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寡妇当初因为要靠他这个劳动力帮忙抚养孩子,暂且忍受他的家传习惯性暴躁古怪脾气,直到幺幺老了没有i利用价值了,娃娃们也大了,不需要抚养还可以依靠了。寡妇开始反击,经常在生活中与幺幺吵架,两人先分房分居,后来闹到法院离婚。幺幺显然不接受这种被抛弃的奇耻大辱,然而对方有3个儿子撑腰,一大家人团结起来与幺幺这个外地老人对抗,一门心思要把他挑出去。这时大保这个老革命的话也不好使了。幺幺的儿子们拒绝承认他是父亲,也拒绝给他养老,一致支持他们母亲和幺幺离婚。大保关键时刻才知道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可惜已经晚了几十年。大保见大势已去,幺幺在离婚风暴中也备受煎熬,只好下来给幺幺做工作,让他接受现实,签字同意离婚算了。
幺幺最后违心签字了,分了郊区乡下两间房,与寡妇成了见面不说话的邻居。那个房子是他当初去帮寡妇养孩子时,他主持出钱出力修建的。为了修这房子,他他还托我公公把他在老家分的几间房子卖了,把钱寄过去凑钱用于修新房。当初他的愿望一定很美好,新房新家新娃娃,谁知因为无亲生骨肉,老来惨被抛弃,成了破房一隅住孤老。离婚后无人给他养老,幺幺也没有想去法院告状要求继子赡养他。当时继子们都在农村,家庭条件也不多好。幺幺只好自力更生,力所能及种点地补贴家用,另外频频到城市大保家打秋风混饭吃。此时他成了回不去故乡的异乡人,大保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有时也从大保家端些肉菜回家吃,放家里桌子上,还要被附近继子下一代不懂事的孩子们偷来吃。他自己家里什么东西都藏不住,很容易被偷。他干脆把自己的粮食、豆类等东西都寄放在大保家。大保家专门腾一个小储藏室堆积他从农村搬来的杂物。
大保虽然也乐意帮助支持他,但时间久了肯定也会引发家庭矛盾。就像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样,经常跑来吃饭要零花钱的弟弟也让人烦恼。偏偏大保家族有长寿基因,她们姐弟寿命都长,她也要长久面对这个久了有点招人烦的弟弟。
先是大保抱养的儿子不待见这个亲四叔,看到四叔一上门,他就要藏酒,生怕四叔又来喝他们家好酒。而且不给四叔好脸色,讨厌四叔又上门吃他们家饭。大保时间久了也对四弟失去好脸色,多用训斥语言和他说话。连好脾气的男大保也对四弟有些不满意。有次我公公去看望大保,并留下住了几天。大保热情欢迎,做了好酒好菜招待。吃饭时幺幺也在场团聚,幺幺想一次夹菜夹多点,被大保批评怎么吃饭改不了农村人怂像,饿痨饿虾的。吓得幺幺在夹菜时小心翼翼一次只夹一点,又被大保批评他是装出城市人的文雅样子,又装不像。搞得幺幺无所适从,不知道一次该夹多少菜才合适?才不会招致批评。公公看在眼里,非常同情幺幺处境,不敢发言表态。既不忍心与大保一样批评幺幺,又没胆子站在幺幺一边说大保要求太苛刻。他后来告诉我们说幺幺在大保那里日子难过。
幺幺也知道这个处境尴尬,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为了生存,只有厚着脸皮忍受这一切。生活婚姻的种种不幸,使他个性更古怪偏执,经常在大保家吃饭后,坐着愤世嫉俗述说自己一生委屈,大保家人听多了他的祥林嫂式重复唠叨,也不管他,无人搭理,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说个够。他也曾因为生活无望,在自己农村院子里服药自杀过一次,幸好被当地干部一边电话通知大保,一边火速送他去医院洗胃抢救过一次。
后来大保又亲自出面,帮他办成农村五保户成员,让他的养老问题由政府承担。幺幺面子思想很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五保户,他反而怪大保多事,让他当了五保户丢脸。因为办成了五保户,他就成事实上的孤老了。
幺幺被送入政府给农村五保户成立的公立养老院,那里条件很差,不能和私立养老院相比,只能保证最低等级养老需求。幺幺心理一万个不痛快,不同意,也只能被历史的车轮推动着,一步步接受自己的命运。
大保抽空也派侄儿男女接他回自己家团聚,此时大保夫妇也垂垂老矣,身体不如以前硬朗。大保丈夫在零几年80多岁还因病去世,他去世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特意把幺幺叫到身边,向幺幺道歉自己以前对幺幺态度有冷淡的地方。唉,男大保也真的是个好人。他死前也遭受很多病痛折磨,因为他属于高干,国家要不遗余力抢救他。他在重症监护室都住了好几个月。全身插满管子,话都无法说,只能用写字板写。我们也去重症监护室看望过他。他当时身体极度虚弱,激动得想说不能说,想写动不了。那种过度治疗对他来说是受罪,他几次要求把管子撤了让他少受折磨,家人不忍心,还是让他慢慢病死,据说最后一次住院花了20多万,都是国家报销。
幺幺在公立农村养老院里日子度日如年,更加孤僻暴躁,老是与养老院领导吵架。养老院烦他了,直接给他换了另一家公立养老院。去了还是和领导处不好关系。养老院觉得他有心理问题,就把他送入精神病院,而且因为他无后人照顾,就给他关在重症病区,限制他外出。他越发气愤,为了反抗医院不准他外出,他故意天天躺床上不起来,结果因为不适宜环境,再加上伙食营养跟不上,他躺了大半年后,大腿肌肉有点萎缩,真的走路无力,走路需要人搀扶了。而且越发严重,从走路需要一个人搀扶,到需要两个人搀扶。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无法自杀,24小时都处于被监控状态。大保风烛残年,也无力再多过问这个弟弟,大保的侄儿男女与他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偶尔顺路去看望幺幺一次,其余时间幺幺只能孤独在精神病院自生自灭。
我在2002年第一次去大保家玩时,看到大保家里一个屋子堆满农村粮食,感到很奇怪,大保说那是幺幺的东西。那次我没看到幺幺。后来男大保病危,我们去看望,我第一次看到幺幺。他饭后在客厅坐着,自说自话聊天。不需要有人互动,他可以一直自己说下去。而且从***时代的话题扯到隔壁邻居怎样欺负他。
再后来没有机会看过他,最近几次我们去给大保做寿,所有侄儿男女每次都专程去医院看望幺幺。去了要先登记,到会客区等候。看到幺幺更加瘦弱,由护工搀扶下楼来,和我们交谈一个小时,再被护工送回病房。他还记得我们中很多亲人的名字,思维其实很清晰,还是很健谈。我们每次去都要给他买很多东西,他开始会接受,后来通通不要。他说那些东西在病房留不住,都要被其他重症病人抢来吃了用了。记得去年我们看望他,他叫我们把牛奶糕点等吃食提回去,只留下一条烟中的一包烟,小心藏在自己里层衣服包里。
唉,可怜的幺幺,他脾气确实古怪,但不算重症精神疾病。却要终身被关在重症病房里,一直被关到死,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他的晚年没有一点生活质量,只能保证他活着,能喘气!他的命运让我们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