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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使是那个安全, 也不过镜中月水中花,是悬崖峭壁上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
然而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思忖不过一瞬,片刻间便下了决断, 楚歌选择了带着陆之南进入那一片死地。
穷源绝境,相传没有人类能够走的出来的地方。
那个方向上的黑雾浓郁到连堕落者都不敢靠近, 在一片乱战后,任由他们冲向了死城的方向。
堕落者们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就跟看着死人无异。
不可能走的出来了, 那是连最强大的堕落者都无法活着离开的地方,更何况这普普通通的人。
整个世界都被黑雾所笼罩,一眼望去, 伸手不见五指, 甚至看不清一米之外的土地。
他们陷入了茫茫的黑雾凝结带中,东南西北, 彻底寻不着方向。
压迫从四面八方袭来, 游丝黑絮无所不入,争先恐后的,向着人身体中涌动。
不过是没有看清脚下的路、一个趔趄,原本相握着的手分开了微不足道的缝隙。
陆之南痛苦的低|吟了一声,眉心出现一道细细的黑色竖线。
楚歌抓住了他的手, 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异能输入,将侵袭入了陆之南体内的黑絮导走。他牢牢地握着陆之南的手,再不敢松开分毫。
只怕他一松开手, 陆之南便会被这无所不入的黑絮游丝侵蚀的骨头都不剩。
不,或许可以剩下来的。
瞳孔生出血色,思维从此污染,变成只知晓杀戮的堕落者,从此,再也不曾认得他。
楚歌目视着前方,除却茫茫黑色,什么也见不到。
判别不出方向,被困在此处,从此便再也走不出去。
他们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呼应,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牵引。
楚歌顺从了心底深处那股模模糊糊的感觉,朝着呼应的源头前进。
他能够感知到,这一条道路上,黑雾的浓烈程度,甚至还要甚过于他们离开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突然触及了坚硬的地面。
楚歌俯下|身去,用手指轻轻触摸着,在判断出这是何种材料的一刻,甚至以为这是错觉。
系统说:“应该没有错,这是公路。”
那仿佛是天荒夜谈,在黑雾森林深处、人类足迹不能到达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工业化的成果之一,一条沥青混凝土路。
经历过百年的时光,竟然没有被风雨、杂草所侵蚀。
楚歌拉着陆之南,越过了沟堑,跳到了沥青混凝土路上。
就这么横着走了几步,前方出现了障碍物,一道立起的护栏,已经衰败腐朽的不成样子。
约莫丈量了一下距离。
陆之南轻声说:“是一条四车道。”
楚歌笑了一下:“说不定是高速公路?”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不解与惊疑。
在这人类都无法踏足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条沥青混凝土路?
这委实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条道路突兀的出现在了黑雾中,不知道是祸还是福,然而不论通往何处,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终究是指出了一个方向。
“走哪一边?”
两边都看不清出路,选择权却被交到了他手上。
楚歌歪头:“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选了死路呢?”
陆之南轻轻的“啊”了一声,这时候,不见得紧张,眼睛里却漫起了一点儿笑:“死路就死路,总归我和你在一起。”
在黑雾森林中,还有昆虫、飞鸟的出没,还有异兽、植物的??动静,然而在他们踏上了这条突兀诡异的道路之后,那些动静,都渐渐远去了。
楚歌说:“之南,你有听到别的声音吗?”
陆之南回答道:“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些回忆不起来,但听闻到别的动静,那仿佛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除却他们的脚步踩到地面上,所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那四周,茫茫的一片黑雾中,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就好像随时随地都可能消失在这一片黑雾中,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踪迹。
那不知是走了多久,道路前方突的出现了一条分路。
走到这里的时候,黑雾却仿佛消散了些许,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前方。
那里向左,道路依旧笔直,而向右,则是拐弯下去,通往了别的地方。
倘若他们的猜测没有错、这当真是一条城际高速公路,那么这个地方,就应当是一个下道的出口。
通往着某一个城市。
从没有听说过,这里面还有什么城市。
不,或许还是有的!
沉重的标牌落到了地上,那上面全都是斑斑驳驳的锈迹,油漆早已经脱落,几乎要分辨不出那上面原本写着的是什么字,不知道这个下道口原本通向的是什么地方。
或许能够猜到的。
那个传闻许多人都知晓,楚歌与陆之南并不例外。
陆之南道:“是那座死城吗?”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灾难后人类的幸存者基地,最后彻底的毁了,变作了一片死城,在那以外,成为了一片穷源绝地。
难怪这里会有这么一条道路。
原世界剧情线中,这里就是最后褚游将陆之北的骨灰撒进去的地方。
或许褚游并不曾深入到了这里,但他的目的地,的确是此处没有错。
在异兽口中失去了性命的陆之北被挫骨扬灰,洒入穷源绝地,从此以后,死亡葬身之处。
楚歌沉默的望着这一条道路拐弯下去的地方,仿佛陷入了沉思中,并不曾开口。
在他的身旁,陆之南眉心深深蹙起,却也不曾说话打扰他。
越发深入,身体中痛苦的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仿佛有什么在血肉中窜伏着、蠕动着,越来越激烈,即将要冲破一层薄薄的隔膜,大现于天日之下。
即便是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入自己的身体,那样的痛苦也不曾完全消失,只不过减弱些许而已。随着越发靠近此处,那蛰伏着的东西就越发躁动。
那源头……仿佛就在右侧那条道路的尽头。
陆之南侧头,静静地看着楚歌。那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解决的困境中,有些犹疑不定。
他忽然开口:“我没有关系,就走右边吧。”
楚歌按住了他的手。
陆之南说:“……我也很想到那边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令血肉中那无形的东西如此躁动,几乎要冲出身体而去。
那隐隐间的呼应,那痛苦的源泉,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遥不可见的死城深处。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坍塌建筑,那应当是一片废墟,废弃掉的收费站,几乎将出口都堵上。
黑雾在空中漂浮,遮去了光亮,天空中蒙着一层深深的暗色。
却再也不是先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场景。
在黑雾森林中,还隐隐约约有?动静,然而自从踏上混凝土路、再走到这里后,一切的声响都消失。
废墟之后,是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
飞鸟不渡,寸草不生。
而冥冥之中的那一道指引,赫然通向了死城深处。
这是一片早已经荒芜的城市,看不见高楼建筑,只有层层叠叠的低矮平房,挤占在道路两旁,如同交织成了巨大的迷宫。
所望之处,墙体斑驳,门窗腐朽,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坍塌。
然而最阴森可怖的并不是这个。
前方的道路上,处处都散落着森白的枯骨。
骷髅头一个接一个的散落,在黑雾之中,在阴翳之下,咕噜噜的滚动着,遥遥的滚进了道路深处。
楚歌难以压抑内心中的毛骨悚然,几乎要克制不住,巨大的力气都要将陆之南的腕骨给捏断。
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偶然的现象,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并不是。
转过了一条道路,又转过了另一条,无处不见白骨,无处不见骷髅头,透过那些黑洞洞张着的门窗,几乎都可以想象,那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是一座被白骨堆积满了的城市,生命仿佛从词典上彻底划去。
阴霾、黑雾、废墟、死城,无所不在的白骨,处处可见骷髅,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匪夷所思,无法用常理解释。
“……大灾难后,这座原本十分有名的幸存者基地被彻底废弃,成为了一座死城。有一种诡异的黑雾以这座死城为源头,向外飘散,污染了那一片土地,诞生了黑雾森林。无数狂暴的异兽和丑陋的植物出现,为了抵抗他们,人类建立起了数座基地,而梅斯塔利亚,就是最前线的那一座,直面黑雾森林。”
也直面这一座死城。
原本固若金汤的幸存者基地,为什么会一夕之间崩溃,又为什么会化作了一片死城?黑雾森林为什么会诞生?
越过漫山遍野的枯骨,他们终于走到了城市的最中央,早已经荒芜的中央公园深处,是一座静静矗立的小楼。
楚歌遥遥的望去,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些风化脱落的标牌,早已经看不清,唯有最后的三个字,无比的扎眼。
研究所。
在未曾察觉到的时候,瞳孔骤然一缩,仿佛有无数狰狞的、可怕的画面掠影从眼前飘过,心脏都蓦地一窒。
陆之南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将自己的痛苦压制下去,用最平静而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
“……之南。”
隔了许久许久,楚歌才终于开口,他竭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曾经看过一本卷宗,跟这座死城有关。大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社会秩序几近于毁灭,有无数幸存者基地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这里就是其中十分富有盛名的一座。因为这座基地,可以出产一种特殊药剂,稳定人体内的异能,甚至有人认为,还有净化人体内能量的效果……”
陆之南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隐隐发颤:“……无数异能者对这种药剂趋之若鹜,但很少有人知道,那种药剂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
“……是血肉。”他重复着,无比清晰的说,“来自于一名活生生的异能者的血肉。”
光刃破开了封锁的大门,研究所内,一片狼藉。
绕过一具具枯骨,行过一架架器材,不住下行,沿着楼梯,他们下到了研究所最深处。
一扇金属大门封闭了前方的道路。
真相就在大门之后,然而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惶恐,几乎不敢再继续走下去。
光刃破开了金属的大门,轰然声后,研究所的秘密现于两人眼前。
玻璃门后,是一座巨大的金属囚笼,铁链在栏杆上蜿蜒,,长长的蔓延到了深处,铐住了笼中人的手脚。
楚歌浑身冰凉,入眼的刹那,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惧。
是的,那是一个人。
不是枯骨,不是骷髅,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实验室的深处,从这里望去,只有他消瘦的背影,衣物外暴露出的瘦弱手臂被镣铐枷锁着,入目嶙峋。
在这遍地白骨的地方,陡然见着一个有血有肉的躯体,那甚至比无数个骷髅还要恐怖。
楚歌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面对两个不速之客,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即便是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曾开口问询一句。
楚歌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褚泽?”
余音在实验室中飘落,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那是谁?”
“大灾难中,被吃成了骨架子的那一个异能者。”
百年前大灾难中那一名异能者,谣传被吃成了骨架。
然而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最起码在那之外他们看到了无数阴森的白骨与尸骸,来到了研究所深处,却见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空气中有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在涌动,一面纯白到透亮,一面漆黑到暗沉,原本是安安静静的蛰伏着,随着他们的到来,那似乎是醒过来了,涌动着、交织着、纠缠着,此起彼伏。
那样子,看上去竟像是在彼此吞噬,相互厮杀。
忽而间,听到了一声浅浅的闷哼,楚歌霍的转过头去,便见着陆之南面上浮现出了痛苦之色。
长久的压抑后,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了,当光与暗的两种气息交缠厮杀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里仿佛也有什么被唤醒,涌动着、啃噬着,急不可耐的想要跃出他的身体。
楚歌惊恐的抱住了陆之南,拼命地将自己的异能输入,他调动起了净化、感知、治愈的所有异能,一股脑儿的向着陆之南的身体里涌。
然而陆之南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面部肌肉不住抽搐,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在哆嗦,如同从冷水中被打捞出来。
满面冷汗涔涔,可更加可怕的是他身体里的能量,楚歌无比惊恐的发现,他体内的能量,在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侵袭后,难以平衡,竟然暴动了。
他原本是光系异能,然而身体深处,那不知是从何处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与之抗衡,那像是一枚黑暗的种子,正在贪婪的吞噬着他的血肉,异能激烈的如同滚烫的沸水,咕噜噜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之南,之南……
耳边被细碎的呻|吟所填满,他的唇齿都咬出了深深的血痕,腥甜的味道仿佛激怒了空中那两股无形的气息,他体内的能量,更加激烈的翻涌起来。
楚歌大脑一片空白,他抱着陆之南的手不住的发颤,踉跄之后撞到了身后的铁笼,生锈的铁链子被惊动,发出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
笼中人的身影擦过了视线余角。
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仿佛有灵光划过楚歌蓦地拔出了匕首,划破了手腕的肌肤。
手腕上的伤口深深可见,与之同时,鲜血从其中涌了出来。
他伸手递到了陆之南的唇边,掰开了他的牙关,强迫着陆之南吞下。
尖锐的刺痛直直袭向了脑海,头脑一片晕眩,楚歌却什么都顾不上,他几乎是机械的在手臂上划着伤口,不住的往着陆之南的口中送。
从他身体中涌出来的鲜血仿佛含着某一种奇异的功效,当涌入了陆之南的身体后,那股躁动的力量安稳了下来,他的体内,异能又复归于平衡。
陆之南皱起的眉头终于平缓下来,这时候,他仍然在昏迷之中。
楚歌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木然的站了起来,转身向了那个囚笼。
得知了自己的血肉有如此奇妙的作用,他心里,却没有什么欣喜的念头。
他绕过了金属囚笼外的过道,终于走到了囚笼的正前方,直面着被囚禁在其中、被铁链扣锁的那个人。
然后,所有的意识与思维都远去,一片空白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个人,和他生的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半空中的两股力量交战着、厮杀着,然而当他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后,就隐隐偃旗息鼓下来,复又归的平静。
楚歌颤抖着站在囚笼之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人,并不曾睁眼,他仿佛已经睡去了,不再知晓外界的一切事物、一切动静。
他并不是一个冰冷惨白的骨头架子,他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只是他眼窝深陷,面颊无比的消瘦,透着一种金纸一般的惨白。
那个样子楚歌并不陌生,他曾无数次曾在镜子中见。
如果他再稍稍瘦一些、如果他的力量消耗过大,那看上去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起风了。
数丈之下的地底,密闭的实验室内,这座早已经死寂的研究所,却突兀的有风起。
半空中的两股力量,也被吹得如流云飘散开去。
而那风中仿佛有无穷的絮语,无尽的画面,浮光碎影,忽卷忽舒,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流转而过。
楚歌跪倒在地。
刀刃划过了皮肤,无情的从那上面割下一小块血肉。
实验员们说说笑笑,却没有一个人,有想过关心一下那个被关在囚笼中央的人。
他手臂上是累累伤痕,浑身上下无比凄惨,眼珠是一种灰蒙蒙的浑浊,没有半分光亮。
若有若无的黑气在他身周旋绕,然而他的身体,一片透亮的纯白。
刀锋一下一下,刺入了他的血肉。
鲜血一滴一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离开他的身体。
那些原本在外侧缭绕的、无法侵入的黑气,渐渐弥散在了他的眼瞳中,浑浊的眼珠透出了一种沉沉的暗色。
那片透亮的纯白上沾染上阴翳,如同不详的前景。
而并没有一个人知晓,在他们的眼中,这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稀有的实验体。
有人来看他,是当初被他救了性命、却恩将仇报的异能者,贺川。男人成为了这座基地的负责人,原以为是两情相悦,没想到反手就被送上了实验台。他看到了男人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如同打量着货物,惯于算计的心中,并没有什么怜悯的意味,而是彻头彻尾的利用,想方设法榨干他的每一滴鲜血、吸干他的每一寸骨髓。
无尽的痛苦中,想要自我了断都不能够,他只能一日日清醒而绝望的活着。
他的异能在缓慢发生变化,愤怒与绝望化作了黑暗的种子,在内心之中生根发芽。
终于有一天,在实验员的说笑声中、在刺入身体的冰冷针管中,完全转变的异能暴动。他处决了所有曾喝过他鲜血、吃过他血肉的人,他将这个基地化作废墟,幸存者的希望变作了死城。
他在困缚他一生的囚笼中,漠然的听着外界震天的惨叫。
有人跪倒在玻璃门外,惊恐而憎恶的看着他,用尽了世上最污秽的词语,凄厉的诅咒着他。
他背对着外界的那一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人世间一切痛苦的开端,终不过是源于当初的那一次心软。
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
无数画面与声音化作洪流冲刷过的脑海,席卷了意识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褚泽在实验室中,短暂而悲剧的生命。
那些凄厉的哀鸣渐渐远去,最后的最后,楚歌只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
“你真的要救他吗?”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