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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一瞧,看一看,不瞧不看真遗憾嘞!好又多杯校园文学大赛——真地好又多!”闻羽和班里几个男生敲着打午饭的铁盆,在走廊里面一圈又一圈地大声聒噪,死狗翔几个则叼着烟懒洋洋跟在后面坏笑,广告队伍熙熙攘攘,煞是热闹。
冠名商“好又多”是学校门口一家卖炸鸡份饭的小店,因为闻羽和庄小胖基本每天中午都会跑到那里消费,特别是庄小胖经常加一个大份的鸡柳,所以在两人的软磨硬泡下,只好半是赞助半是酬宾地给了五百元钱支持他们办活动。
不但如此,他们还在走廊尽头的墙上贴了宣传海报,这是闻羽熬了一宿才完成的:画面里,很多穿着北高校服的人杵在画面中央,要么捧着奖杯,要么点着钞票,都一脸白痴的笑。
“如果得奖的话有奖杯么?”一个扣着啤酒瓶盖眼镜的胖女生过来嗲嗲地问。
“会评出名次,但奖杯恐怕……要自费,如果获奖者都想要的话,我去统一订购会便宜些。”
“那奖金就更没得想喽。”女生恰到好处地拿捏出失落的语气,眼睛却一直在向闻羽放电。
“只要会写好作品,早晚会发财的,你可以写校园里的浪漫邂逅。”闻羽一脸不为人觉察的坏笑。
“喂,谁让你们在走廊里瞎搞的!”教导主任幽灵一般地出现,手里卷着不知在哪没收来的漫画,只能看到封皮上金灿灿的“诱惑”两个字。
“报告,我这是在搞丰富学生课余文化生活的活动,你应该支持!”
“支持?你的活动经过谁批准!”教导主任恶狠狠挥舞着手中的“诱惑”,周围响起了笑声,尤其是死狗翔他们几个,简直笑背过气去。教导主任发觉以后,手一背把书重新藏于背后,攒足了气力喊到:“立即将海报扯掉!”
“真是出师不利呢。”庄小胖已经不记恨闻羽剪烂了他的限量款Levis,这两天跑前跑后,一直都在帮忙筹备比赛。
“我们可以暗中进行。”闻羽一把撕下了海报,一点都看不出失落来。
庄小胖一脸迷茫,并很快为他的迷茫付出代价。晚课间休的时候,庄小胖挨个班门口走过,一掀开大衣,里面贴着一幅闻羽重新赶工画好的袖珍海报,映衬着他红黑相间的毛衣甚是刺目。
或许是上天怜悯庄小胖的勤勉,报名情况很不错,闻羽的书桌上堆满了厚厚的草稿纸。不眠不休一个星期,读了快百万字,评出了十篇获奖作品。闻羽将这些获奖的稿子投到了一家还算景气的杂志社,占了当期半壁江山。
“如果能跟老师保证不耽误学习,你们干脆成立一个文学社吧!”教导主任翻着那本杂志喜形于色,闻羽和其他胡闹的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有格局,识大体,将教导主任的名字落在了这些稿子指导教师的位置。
闻羽觉得自己的成就大了,这十个获奖的人就是后来在北城高中乃至北城市都红极一时的“舞毓”文学社的骨干。
晚上在家上网和文友们聊天,闻羽忽然发现鼠的QQ头像换成了他和那个小美女合照的大头贴。
第二天上课时,鼠一直在老师能忍受的极限下向金婷求饶。闻羽和孟梦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阴险地看剧,心里居然有一种得意的快感,只差手里在握着一把瓜子。
闻羽听到孟梦说,“把项链丢到他脸上”,然后就看到鼠正递给金婷一个首饰盒子。闻羽吓了一跳,原来身边居然坐着一个可以未卜先知的小巫女,只见金婷忸怩了一下,然后收下了盒子,马上回给鼠一个暧昧的微笑。
剧情并未按自己的想象发展,闻羽和孟梦同时发出很鄙夷的一声,嘁!
“孟梦,你怎么知道首饰盒里是项链?”他找个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庆幸,因为孟梦看上去自然不是那种能用首饰收买心情的女生。
“当然知道,是鼠昨晚在QQ上磨了我半个小时,喊我陪他去珠宝店里挑的,720块大洋,打九折,还是我帮他借的会员卡。”孟梦低头摆弄新涂的指甲,一脸不屑。
“既然你陪他买了东西,为什么还希望金婷丢到他脸上?”
“鼠是我的好哥们,婷是我的好姐妹,但鼠做得太过分了,活该。”
“你也看到他的QQ签名了啊?”
“看他那嘚瑟样,生怕别人没发现,挨个找聊天。”
“我要是金婷的话就不会接鼠的东西。”
“金婷的祖父是军区的少将,怎么会在乎那点东西,这是女生的聪明,你不懂。”
闻羽不再言语,叹了口气为鼠感到惋惜。从一开学和孟梦坐在一起,他便将注意力都挪到她的身上,此刻才又想起军训时打下的赌,原来鼠还在为此孜孜不倦。一个中校的儿子追求一个少将的孙女,情节很像几年之后兴起的军旅剧。
或许鼠是一个单纯的人,或许他不是,但庄小胖是一个单纯的人。或许在他年少时家长就告诉他有照顾赵叶叶的责任,时间一长就有了爱恋和不舍的情绪。他学习很拼,成绩很好,闻羽甚至咬不准他是否为了赵叶叶才才来了北城高中,如果是,他和自己一样冲动,却要比自己幸运得多。
庄小胖喜欢找闻羽聊天,以前在一个初中,总有不少话题可说。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人和事是可以非议的,但他偶然提起一个人。闻羽才知道他和冲刺班那个邻座女孩居然在同一个班,“她人长得超甜,性格也很乖,但骨子里却喜欢逆反。中考之前还因为和隔壁班一个混混谈恋爱,家长都被找到学校谈了好久……”庄小胖及时收声,因为他怕闻羽自认为也是混混。
闻羽心里有些郁结,于是把话题转到了赵叶叶身上,“你有什么进展没有?”
庄小胖愣了一下,果然不出闻羽所料,欣然笑起来,“从来都是和她坐在一个教室里,只想着能看到她,照顾她,习惯了这种心绪反而没有再多的想法了。”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一直要到大学么?”
“一直要到她嫁为人妇。”
“你娶了她以后还要继续照顾她啊。”
“她将来不会嫁给我,我知道的。”庄小胖摆摆手笑了,笑得很坦然。
闻羽能看出来,庄小胖真地喜欢赵叶叶,更喜欢赵叶叶过得无忧无虑,所以宁愿自己承受着烦恼,也不愿冒险去和她开口坦白。庄小胖这样是一种潇洒,一种男人的担当,闻羽也想自己表现得潇洒,却做不来这般。如果他想得到,他会去争取。
教导主任认识自己,是因为闻羽在教学楼顶楼缓步台化妆的时候在镜子里发现了一个可以吸烟,发呆,睡觉的好地方——天台,四周空旷旷没有更高的楼,坐在上面像是在郊外的山顶。
闻羽要做这所学校的王者,或者自己心中的王者,所以必须站在这所学校最高的地方,迎着朝阳,为自己加冕。
又一堂晚课要讲语文考试的卷纸,没有电影看。闻羽早早溜上天台,然后在深秋的夜色下看到一对情侣远远地,靠在天台另一侧的栏杆缠绵。他登着铁梯爬到更高的一个塔楼上,然后吸着烟发呆。等那对情侣往回走的时候,闻羽看到了鼠,但身边不是那个另类的小美女,而是笑意盈盈的金婷。
于是,当他磨蹭半天回到教室,居然看到两个人坐在那里依旧冷若不识的样子,就真地困惑了。鼠本来可以得意洋洋宣布自己赢得了赌注,却反常地将他和金婷的关系转入了地下。
庄小胖和鼠的不同境遇让闻羽困惑,这般年岁的恋爱究竟该怎样。
闻羽终于嘲笑自己,难道真地为了一个赌注刻意和孟梦发生什么?若没有那个赌注,庄小胖还是会照顾赵叶叶,而鼠也依旧会盯着金婷不放,只有自己太入戏而已……
既然已经有三个人知道了天台这个桃源地,它便不再是桃源地。闻羽不想再去天台,只在走廊里转圈找吸烟处的时候碰到那个小美女,她岔腿坐在顶楼缓步台的窗台上,大大咧咧吸着烟,看到他走近将烟头弹出了窗户,然后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问,“还有烟么?”闻羽从兜里掏出来,给她点燃一支,然后靠在一旁的墙上,静静观察她是否知道鼠在一脚踏两船。鼠那么做,他一个旁观者都感到心虚,生怕她开口问询。
“你怎么也抽ESSE,拜托这是女士烟啦!”小美女的声音显得很沙哑。
他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用这句台词打乱他想象的剧本,但她的脸色明明也是洞悉了天台曾发生的事情。或许她该直接抱怨鼠的滥情,或者直接去骂鼠混蛋,甚至上去扇上两嘴巴,但她一脸的平静仿似和鼠并不相识。闻羽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挺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只不知跟她说什么好。
“烟抽多了想去透透气,以后没烟了可以来找我。”闻羽还在自责自己很不会安慰女生,但她冲他笑着摆摆手告别,然后顺着梯子爬上了天台,他眼前一刹间恍惚了她的影像。
原来真的有四个人知道天台这个桃源地,最起码闻羽知道的就有四个,他所知的第四个从那里跳了下去。
得知消息以后,闻羽忽然失声哭了起来,一个第一次见面就能陪自己罚站,大大咧咧告诉自己女士烟有害的女生,在她结束自己生命时,他尚不知她的姓名。闻羽把那盒剩下的烟在教学楼下慢慢燃尽,叹息如此年轻绚丽的生命转瞬即逝。如果她再开朗一些,没有烟来讨要,他可以陪着她在缓步台的窗台上坐上个把钟头,一边吸烟一边扯皮。
之后,他一直在后悔当时没把鼠拽出来向女生赔罪。
隔天的夜里,闻羽梦境里浮现出最终的剧情,小美女独自黯然爬上了天台,在点烟的微微火光中看到鼠正在忘情亲吻着金婷的嘴唇和脖颈。醒来的时候几近窒息,闻羽搞不懂本来应该简单的年纪,却都承受着或轻或重的哀伤。
警察到学校找了一些人做笔录,其中有鼠,但没有闻羽。鼠录完笔录之后再没来过学校,大个子去和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鼠的家里给他办了退学,投了部队。
“干!走了也不跟哥几个言语声。”大个子抱怨。
“人各有志,不必苛责,他的性格或许在部队里发展会更好!”庄小胖在所有任课老师的点名册划去了鼠的名字。
闻羽无话可说,他看着学校找来工人把上天台的铁门焊死,又加了两把大铁索。他听说,警察最后给的结论是女生长期服用致幻药物,谁都没责任。
几天后,金婷和班里一个皮肤白得像能挤出牛奶一样的男生谈起恋爱,这个男生就是大白。
从军训的第一天开始,大白平时除了发呆就是睡觉,从来都没聊过关于感情的一词一句。大白可能连当时分给他去追谁都搞不清楚,却和金婷成了班里的第一对正式的情侣。
闻羽有时会猜如果当时定下的规则就是大白去追金婷,那个女生还会不会跳楼,鼠还会不会走。
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
很长一段时间,闻羽都不愿再往教室的窗户外面看,特别是秋意更浓,天黑得愈发早,一过晚上五点,挂满水滴的窗户就只能映出自己的影像。他怕会从窗子里看到那个女生搂着鼠坐在窗台上冲他笑,他不敢再去相信十六七岁这个年纪酿成的感情,也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开始想起徐可欣。
徐可欣现在在哪,在做些什么,如果在某个天台看到徐可欣和一个男生缠绵,我会不会也跳下去?闻羽满脑子胡思乱想。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闻羽觉得反之亦然。他不清楚为什么那个捐弃生命的女生给自己留下了如此铭刻的印象,或许她的打扮潮潮的,言行坏坏的,身上散发着天生的吸引男生的气息。除了因为吸烟难免有些口气这一点,孟梦确实和她挺像的。
孟梦和男朋友的矛盾依旧没有缓和,整个人却变得非常安静,不再发了狂似地拽女友去逛街,不再和男生们在烟气熏天的台球社里比比划划,上化学课回答问题也是有板有眼,而不再向以前那样“我不会呀”“你教教我呗”,故意难为爱脸红的男老师来取乐。
“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孟梦小声念叨,她的课桌上摆着一个小镜子,里面的脸庞消瘦了一圈。
她担心有人会离开,有人会走进来,有的事情终究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