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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舜英原当她不知,纪家还不曾宣扬出去,又不曾抬了东西到颜家放定,纪老太太的意思是总还有两个没定,不好叫纪氏被人在背地里说嘴,说她只拿自己养在身边的当一回事,余下两个庶女便不看顾。
此番见着了,他也并不想问,原也没什么好问,纪老太太在定下明沅前是问过他的,他也点了头,左右是娶妻,要是娶进个娇脆得来,怎么受得那番磨搓,就是该娶个厉害的,不至于叫人欺负了去。
若不是打那一架,他只当明沅是个软和人,见她出手不犹豫,事后又能赖个干净,半点儿也不心虚,这才高看她一眼,纪老太太问他的时候,他也确是松得口气。
换一个哭哭啼啼的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越是听纪老太太说合,越是觉得明沅身上有别人取不着的好处,不顶好,可要嫁给他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纪舜英原不想问,总归她年纪还小,往后且有明白的一天,可没成想,她会说出那些话来!叫纪舜英听的心头一动,疑心她是知道了。
纪舜英的亲娘生下他来便没了,他长到纪舜华出生,还一直当黄氏就是他的亲娘,这些个话原也在黄氏的嘴里听到过,越来越少,以至于一句也不再有。
他这才知道,黄氏关怀他,是因为他是儿子,在她自个儿没儿子的时候,有这么个儿子能帮她站得住脚,这才把他捧高了,哪里知道有朝一日会成了绊脚石。
家里的人也是一样,亲情是能动人,可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老太太,都给的太晚了些,原来他是弃子,只要后宅不乱,他能长大不夭折,只怕就是他们这些人能给的最多的感情了,直到发现,他是有用处的。
纪家本就是武官,一辈辈儿下来再没有会读书的,到得纪舜英这里却不一样,他小时候就会读书,原来黄氏也曾抱了他膝上摇晃着哄他,说往后英哥儿要给娘挣个诰命当当。
小小的纪舜英,举着藕节似手笑嘻嘻的点头,他确是有天赋的,一目成诵,半点儿难不倒他,黄氏也曾经很欣慰。
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换了一付脸孔,纪舜英先还抱着期盼,指望着自个儿读书更好了,能挣诰命了,娘就又能喜欢他了,可他越是用功,她就越是厌恶,若是叫师傅罚了,丫头婆子说她不规矩了,她的脸上反而能多出些笑意来。
纪舜英尝过那种一盆凉水兜头而下的感觉,整个人冻成了冰桩子,他自那时便明白这世上再没有无缘无故就待你好的人,到了娶妻这里,自然也是一样的。
明沅瞪大了眼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纪舜英也不着急,明沅穿得高底鞋子还只到他胸口,看着实足一个小人,梳高了头发,戴得金饰也还是个小姑娘。
明沅见他问的干脆,索性干脆的答了:“我是知道了。”手交握在身前,脑袋一点,侧了脸去看纪舜英,等着他后头要说的话。
哪里知道他也没防着明沅一口应下,目光看过来,竟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明沅见自家把他噎住了,实是想笑的,却只清了清嗓子,事儿总归已经定下来了,纵是纪舜英心里不愿意,也只得愿意。
纪舜英这会儿看她,倒又像夜里揍人的小姑娘了,像头豹子似的蹿上去,连他都不曾回得神来,纪舜华已经叫她借着上冲之势摔拉在地上,原来只当她是个软弱人,哪知道她也是能亮爪子的。
他看着这么点大的丫头目不转晴的盯住自己,倒有些无措,半晌才应得一声:“过两日我就回书院去了,这三年不会回来。”
明沅还等着他说什么,哪知道他问一声知不知道便算完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倏地见着他耳朵都红了,脸上却还是那付神色不动,心里不由得想笑,再冷情,也还是少年人,既是往后的丈夫,明沅便指望着他过得不要太坏。
“千钟粟黄金屋,大表哥都不必心急,好容易出得门去,且不多看看,行得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一张一驰文武之道,这些个不必说表哥也比我更懂的。”也没什么好羞涩的,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呢,拿眼睛从上打量到下:“表哥也太瘦了些。”
明沅缓缓道来,她全然一付大人口吻,往常对着沣哥儿也是这样说话,可听在纪舜英耳中却又换了另一种意味。
不过平常一句话,纪舜英好似叫钉在那儿动弹不得,家里哪一个不指望着他三年之后中举,得了举人再中进士,一路考上金殿面御驾去,偏只她,说的竟不相同。
“你是打心里这样想?”纪舜英低头盯住她的眼睛,他这话才问出口,那头明潼便唤,明沅冲纪舜英笑一笑并不答他,一面伸手摘得一簇紫薇花,别到衣角上去,一面拿帕子揉掉手上沾的花汁。
“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明沅这一句,又是一记重击,纪舜英叫她说中了心事,她却只甩甩手:“你不信我,我也不是全然信了你,我只一句,便不好,也还请相敬如宾。”
郑衍还立在原地依依不舍,明潼拉了明沅回宴去,拿眼儿一睇她,见她还是一付坦荡荡的样子,半点儿也不扭捏,要么就是小丫头还不懂,要么就是真个没放到心上了。
明沅入席时又已经吃了两道大菜了,明湘拉一拉她:“怎么去的这般久?”明沅指指襟上的紫薇花:“后院里头老大一株,我看着喜欢,便摘得一枝来。”
薛瑞芝还跟明洛说个不住,明沅看着明洛便想笑,她来的时候也知道是为着相看的,这会儿倒又混忘了,叫薛瑞芝说的话逗的笑个不住,只这样倒好,与其如今妆相,还不如本性流露,看得中她的自然看得中,明沅拿眼看了一眼薛瑞芝,见她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儿,疑惑起来,她是真个不明白,还是假装?
明潼却已经想得明白了,她在冷宫中便听得些风言风语,说薛宝林是个有心计的,把自个儿作死了,她那时只不相信,是她递上那碗药的,是她看着她咽的气,可又怎么经得住那一复一日的回想。
无望的日子里,越是想越是分不清,想的越多不是越明白,而是越发糊涂起来,干脆认下她就是那么个小姑娘,把假也认作了真,心里也还痛快些,到得这辈子,原已经把这人扫到角落里了,偏这时候撞上了,这么一看,原来那些说辞竟是真的。
她不是天真不知事,是真个恃宠而娇,明潼坐回去,郑夫人一见她便又拉住了:“你姐姐才来过,偏你不在,还问你呢。”
明蓁这样作脸,郑夫人心里怎么不高兴,明潼不好说给郑衍绊住了,她到今日还不明白,郑衍就光为着看她那一眼,就这样喜欢她了?可她却知道天底下再没有婆婆喜欢儿媳妇跟儿子亲近的。
张皇后那样的人,还能挑了太子妃的不是,却待她们这些嫔妾好,文定侯夫人又怎么能免俗,干脆抹去不提,替着郑夫人,拆起鱼骨头来。
一样拆了鱼骨头的,还有明湘,明洛一说起话来,便把她给冷落了,她也不在意,倒帮着明沅把鱼骨细细剔去放到小碟上,等她回来了,把鱼肉往她跟前一搁:“吃罢。”
明沅往明湘身上一挨:“四姐姐再好没有了。”
明湘抿了嘴儿笑,拿勺子舀出菊花蟹斗里头的蛋白蟹肉吃起来,明沅同她小声说话,她侧了耳朵听,仪态再挑不错来,虽有明艳似明洛,福相似瑞芝,却依旧叫好几家的夫人看中了,明湘生的单薄相,却是个知礼懂事的。
到纪氏这里问薛瑞芝的人越来越多,纪氏面上还笑,心里却皱起眉头来,等再一位夫人问时,便乐呵呵一笑:“罢了罢了,叫她们都到这儿来请一回安。”说着一个眼风扫过去,卷碧自去请了姑娘们过来。
到这时候薛瑞芝便不能再跟过来了,她满面不舍,还拖了明洛的手:“等你回来,可要来找我。”才刚明明是跟明沅搭的话头,这会儿全把她给忘了似的。
明洛还直点头,到往席上走了,明沅才扯她一把:“五姐姐真是,怎把大事忘了?”明洛兀自不解,明湘却已经拿扇子掩了口,明洛回过神来,飞红脸儿嗔了明沅一眼,她还不明白呢。
等到得纪氏跟前,正听见她在说:“那个大屏风就是四丫头绣的,她性子静,倒坐得定呢。”出来了便没有再说儿女坏话的,便是给自家作脸,些许不妥的也得说得好了,纪氏拿手一招,明湘便过去行礼,她双颊微红,自有一个夫人看着她上下打量:“是好姑娘,颜太太会教女。”
明洛明沅也挨着个儿的被夸奖一番,嘴里说的自又是不同说辞,程夫人带了思慧来的,只不坐在一处,这会儿也过来了,拉了拉明洛:“你也不来寻我,真是没良心。”
明洛真个叫薛瑞芝缠得忘了这回事,此时想起来不住抱歉,纪氏正逢时机问得一声:“那一位是哪家的姑娘?我都叫问烦了。”
明洛这才恍然,薛瑞芝这是借着亲近的由头,显出她自个呢,她明白过来,脸上不免露出些来,明沅碰碰她叫她收了颜色,等她们转得一圈儿回去,薛瑞芝却不在了。
明洛也懒得再去寻她,辞了宴出回去,还且闷闷不乐,过得几日,颜连章回来便说薛家的女儿进了东宫,也不知怎么在席上叫太子看中了。
明沅咋一回舌头便丢开去,叫她吃惊的,是纪舜英在去锡州之前,给她送了一套瓷娃娃来,单只她一个有,旁人一个也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