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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往街上买些花去?”再没两日就是花朝,百花生日,满城不分男女贫富都要簪花,这一日也没人戴那绢纱花儿,俱都戴了鲜花,有钱钞的买些牡丹芍药,南北廊房家的牡丹最好,这会儿不去,等到正日子就卖空了。
“少爷出去的时候说了要买回来的,给少夫人挑个金边的,便是要买,也只买咱们使的就够了。”九红答了一句,拿了匣子出来,里头是积年赏下来的绢花,大朵的小簇的,光是这些就尽够戴了。
“姑娘那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袄子可收拾出来不曾,还要穿了它进宫去的。”花朝节宫里开百花宴,按着品阶,明沅自不在列,是明蓁说一句自家姐妹许久不见,这才请了她们一道,还特意吩咐不必穿了大衣裳来。
“早收拾出来了,正挂着熏蒸呢,姑娘还特意说了别弄乱了箱子,可把我难死了,这一箱箱的,都记不真放在哪儿了。”翦秋说得一句,在熏笼里倒上玫瑰油:“依着我看,那些个太太夫人们,哪一个都不如咱们姑娘好看。”她叫忍冬轻掐一下,这才恍然又错了口,吐吐舌头,把衣裳翻了个面儿。
换上春裳,腰条一掐,明沅比原来未出嫁时出落得更好了,首饰衣裳捡一捡,明沅试过衣裳就又窝到榻上去了,这三个月,倒跟赶场子似的,屋里就没空过人,好容易才能有这浮生半日闲。
傍晚纪舜英回来果然带了牡丹回来,此时翰林院里算不得忙,也有早上来应个卯即回去的,他坐了半日,到南北廓的房家要了这一枝花,光这一朵就破了费了五六两银子,把这花捧了去给明沅看:“枝杆还在,那卖花说等插戴了,再把花剪下来,养在水里,好活上四五日的。”
却不是金边,而是一株青山贯雪,极淡的粉色,插在发间根本显不出红来,明沅看得一回,嗔他一句:“这可怎么戴了去花会,衣裳可是红的。”
纪舜英笑个不住,在他眼里在,她已经够艳了,戴了大朵的金边红牡丹,倒把这艳色冲淡了:“我记着你有一身藕合色的春裳,上头绣了粉花的,就穿那个。”
急着叫丫头把花拿下去养着,自个儿上手就抱:“这许多日子了。”明沅咬着袖子直笑,在家住着,可不收敛,在外头才住了几个月,她日日睡得迟,才回纪家竟不惯了,还曾笑言过,在娘家时就是她最早起,叫纪舜英养了三个月,把十来年的规矩都改了。
纪舜英抱着她颠个不住,手紧紧扶住了腰:“就是全改了才好,往后你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明沅脚趾头都绻了起来,抱了他的脖子:“那就把我养成猪猡了。”
纪舜英闷在她胸口抬不起头来,一面砸了一面笑:“你哪里是猪猡,是只猫儿,爪子利得很。”明沅面上发烫,才回十方街,他自觉得逍遥了,夜里可不就使劲,她一时没忍得,背上长长抓了一记。
两个一说话,丫头就退了出去,这会儿搂抱着行起事来,九红还往灶上去一回,叫长福婶慢些焖饭,若不然,等菜凉了,也吃不上饭。
明沅在纪家住了整个年,她再是皇后的堂妹,这事儿也不好由着性子来,纪舜英就要外放了,外放前统共这几个月,总要全了礼数,大家面子上好看。
自入了冬至一直住到了春龙节,黄氏自然又卧倒在床上不起来,曾氏为着引得看重这个孙媳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拿出来问一回,明沅实不愿意揽那管家权的,还不如早早跟了纪舜英到外任去,挨得三个月,这才开了口,说要也该打理起来了。
曾氏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她还真怕这个孙媳妇借了皇后的势夺去管家权,可转念一想,哪个新成婚的不围着丈夫转,放出去三年哪还有全须全尾回来的,这些天便借口问她事,把她叫到房中,旁敲侧击着说一回外放的事。
甚个扬州烟花地,去了的官员再没有不包了瘦马回来的,那吹那弹那唱的功夫,哪里平常人家养大的姑娘好比,拿捏住了爷们的心。
曾氏说干一盏茶,正饮得山泉润喉咙,明沅只笑一笑:“祖母告诫的是,总不好叫他一个往外头交际,无论打点总差着些。”
曾氏原看她笑盈盈听着,心里还拿不定主意,这句话一说,就放了心下来,这么一个孙媳妇,摆在家里还真不好掌握分寸,要捧着她罢,总归是小辈,可要按着规矩,她又有那么一个娘家,心里又骂起黄氏无用来,就怕明沅翻旧帐。
她不愿管还更好,家里拿出银子来,把这尊佛送出去,明沅收拾了东西要走了,忽的笑道:“媳妇也不知从哪儿听了一耳朵,原来曾说老太太是有东西留了给默存的,她老人家这一片心,走时倒得往她跟前打个招呼才好,也好保我们一路平安。”
一家子要送她的,听见这一句脸上都僵一回,曾氏脸上一扯,还是小胡氏一拍巴掌,未语先笑,乐呵呵的道:“正是的,怎么忘了这一桩事,原是怕舜英没个媳妇把着,年轻轻的不知道事,把老太太的心意倒给白践踏了,六丫头可是理家的好手,该给她管了。”
曾氏一时没接过茬来,当时分东西,因着老太太说明了给纪舜英的,给了纪氏的那一份儿叫二房拿了去,给了纪舜英的自然是大房拿了,这会儿曾氏怎么也开不出口咬胡氏吞了继女那一份,一张脸上好容易挤出笑来:“你母亲病了这许久,竟把这事儿忘了,你且等着,单子给你送到十方街去。”
这些日子明沅也没个停的,不住往外头去交际,纪舜英要走了,可在翰林院里的同僚却有跟他志同道合的,还有那些个同窗同科,也得宴请一回,上科一道出仕的,便谈些新皇登极之后的变动,不曾取中的,便说些加开恩科的事,十方街的小院落,热热闹闹不曾停过。
纪舜英的交际不停,明沅的交际也不曾停过,姐妹们各自嫁了,她除了程家走动一回,还又上了栖霞山,见了明芃。
梅季明就在山上的道观里住着,点灯熬蜡的读上了圣贤书,他再自负才高,也有许多日子不曾碰过孔孟,立时下场心里没底,自天明看到夜深,隔得三五日就给明芃送一封信去。
年节时两人都不曾下山,明蓁还派了人送了年礼上山,梅氏却还在气头上,觉着自己一向依着这个女儿,把她给惯坏了,这回非得叫她知道厉害,她哪里知道明芃的郑笔按着尺卖,一尺要价百两有余。
明沅看了几幅山色便道:“二姐姐那些个绣件,外头都传得神了,摘星楼叫圣人拆了,蒹葭宫的牌子也换了,单造成了个花园子出来,这纱屏就设在四面开阔的水阁子里,花朝节的时候,大姐姐还要请人赏一回呢。”
明蓁作了这举动,底下人的可不排着队往明芃这里送银子,也不拘什么好的坏的炒高了价儿买了来,怕不多时,明芃这画就比拾得更有名气了。
明芃皱得眉头:“我再不是求这个。”非但不是求这个,还怕声名显了上门打扰的多,她叹得一声:“若能跟你似的,就好了。”她一个不嫁已经叫人诟病,再想着访名山大川,又怎么出得这个金陵城。
明沅见她案上摆得许多信件都未拆封,知道她烦的还有这一桩事,想了想还是劝她一句:“若是,若是表哥真个心诚,你心里若还想着一道,也不必非为着那一口气就误了过去。”
明芃灿然一笑:“我知道六妹妹好意,我原来以为,最美不过是化为春蚕自作茧,哪里想到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
梅季明的信送与不送,她是真的都不在意了,头一封信说是致歉的,明芃看过还使人送了一筐柿子去,后头的便不必再看了。
明沅心里不知是替她遗憾还是替她高兴,见她这番神色,到底是高兴的,拉了她的手:“若是二姐姐能来蜀地,必得扫榻相迎。”
明芃笑一回,目光一直看到金顶,手搭在眼睛前,这会儿初春,雏鸟掩在林中啾啾鸣叫,此起彼伏,风吹得夹着树香花香:“我一定去!”
到了明湘这里又是另一付光景,程家恨不得把她捧起来,明蓁的花朝会,除了请命妇,还特意把家里的妹妹们都请了来,里头没有诰命的,可就只有明湘了。
她接着帖子,程夫人就替她叫了裁缝上门量衣裳,还要替她新打一付头面,是明湘给拒了,说原来成亲的时候,大姐姐赏了头面的,这会戴不出意头更好。
程夫人想着儿子的事有指望,越发待她和蔼起来,连着明湘的嫂子,因着叫程夫人说她生了个女儿,这才带累得明湘也生了女儿,原来还想这话莫不是明湘传出去的,这会儿还有什么不乐的,当面一团和气,和气的连程夫人都赞她知道分寸。
不管背地里怎么想的,面上好看也就罢了,因着加了恩科,这一科算是恩正并科,程骥自在书院里读书,明沅去的时候,明湘正吩咐了下人送菜去,她自家从来不吃鱼,可程骥却喜食鱼肉,说鱼肉清淡,她抱了女儿,当着明沅吩咐菜单子:“上回那个鱼肚儿羹,少爷就很喜欢,叫厨房做了再给送去。”
说着冲明沅一笑,留她用饭,摇了女儿的手:“这是六姨。”小娃儿粉嫩嫩一张脸,看着倒不怎么像明湘,眼睛看着明沅衣裳上绣的金线蝴蝶,嘴里哦哦出声,明湘摸了软纱替她擦口水。
“等囡囡周岁了,再请公爹给起名字,只怕到时候再叫她旁的,她就不应了。”囡囡正是好动的时候,往床上一放,就踢腿动手的,明沅一把抓了她的小脚丫子,比划着只那么一点点,明湘见她笑,又问她:“等你到了任上,也好安心怀一胎了。”
知道她要去蜀地,还托她给明洛带东西去:“上回给我送了些麻椒,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着的,一口下去嘴巴都红了,想必在那儿呆得久了,连吃口也改了。”
“倒叫你说着了,我非得请个大师傅跟着才成。”明沅笑一声,看见丫头送上来的东西奇道:“我还当四姐姐要画画送她呢。”
囡囡一脚正踢在明湘手上,她低了头,去摸女儿的小鼻子,叫她一声坏东西:“自生了她,哪里还能做旁的,连画匣子都许多日子没打开了,等她大些,也能拿笔了,就能一道画了。”
明沅掩口而笑:“了不得了,四姐姐是想养一个诗书画三绝出来不成?”
明湘听得这一句,眉头微拧,她也曾上山看过明芃,知道梅季明的事,敛去了笑容,冷不丁骂出一句:“浪荡子!恁般对不住二姐姐!”恨不得他更倒霉才是。
想来明芃并不曾把那话对明湘说过,明沅也不再提,总归事情已经过了,有了圣人的旨意,哪一个不开眼的,还敢当面说颜家有个不嫁的老姑娘,背地里那些又何须管她,武皇做到了女皇帝,也依旧叫人骂她不知妇德,明芃不说此时未成大家,等真个成了大家,流言蜚语也不会少的。
两个说得会子话,鱼肚儿就做得了,拿新鲜的昂刺鱼只取鱼肚,并不切开,好似白玉蝴蝶,拿头背鱼骨熬了汤,不加盐也起鲜,先盛了来,给小囡囡吃一碗。
一家子姑娘都因着明蓁好过起来,可还没过花朝节,晗哥儿倒病了,原就有说是叫花神迷了眼的,这回更是请了圆妙观的张仙人进了宫来。
晗哥儿打小身子就弱,自进了宫,更是好一阵坏一阵,明蓁一半心思花在他身上,花朝节先叫阿霁出来主持,她自家出来一刻,说得几句场面话,就又回去。
几个姐妹都跟了进去,明潼还把慧哥儿带了来,慧哥儿趴在床沿看了晗哥儿:“吃□□,吃□□不生病。”他怕奶皮子那膻味儿,明潼哄他时就说得这话。
明蓁冲明潼点点头,又看了明沅:“他们前头说话,我听了一句,今岁出去,不是云雁就是白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