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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清明时节,几场微凉的春雨打下来,冲刷过原野土地,洗干净那些凝固的血渍,淡化法术肆虐过后的痕迹。
东陆雪原的灵脉趋于稳定,边缘的冰雪随春风过境而消融,雪水聚成浅流,汇入珉江中,滔滔奔流东去。
陆续有人回到雪原,从长渊殿通往雪峰的那条血路早已被掩埋,只有金宫里坍塌倾覆的宫阁殿宇无声的昭示着一切,许多人还记得当日颤抖的大地,夜空的异象。
临渊出鞘,天地共同见证的两剑,‘星河沉’破百万年的天魔杀阵,‘山河归’撼动雪原灵脉。
于是不少关于殷璧越境界的猜测流传出来,心惊之余,令人不敢置信。以修行天赋与剑道领悟,超乎时间年岁的限制并非没有,只是从未有人做到如此程度。前无古人,往后也不一定有来者。
这个世界大有不同,又似乎没有不同。
东陆群龙逐鹿,几大魔修势力迅速崛起,建立城邦,划地而治。北陆的兵马从各地归来,新皇借着这次亲征,重整兵权,加固海岸防线,并连根拔除了反王余势。
学府弟子连日奔忙,修好了云阳城的城墙。之后书照常读,课也照样上。
曲堆烟正式的继位大典,在一个春风拂柳的日子。没有父母为她主持典礼,更没有哪个长老有资格代替。她便自己戴高冠,拿起了宗主权杖,于万众瞩目下立誓。‘天佑濂涧’的山呼声响遏行云。
钟山的伤好些了,程天羽扶他下床走路。去竹海深处,拜祭周远道的衣冠冢。
南陆不比西陆,战后重建问题更多,宋棠被门派事务压的不能脱身。只是有时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总还以为会有人从树上扔下一个酒坛。
抱朴宗曾是余世的一言堂,如今余世不在了,便开始内乱,几位长老互不相服,只说着推举宗主的要尽快,无人提起报仇。林远归走入祠堂,带走了他师父的牌位,彼时山道上站满了拿剑的弟子,甚至有长老厉声喝问,却未有一人敢出剑。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山门,从此不知踪迹,人间不见朔月剑。
在暖雨晴风初破冻的春日,大事小事或轰动一时,或悄无声息的发生,留在史书上浓墨重彩,或是寥寥几笔。无论烟火人间还是浩渺云山,总归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殷璧越的生活平静下来,那些暗地里的传言却很是波澜起伏。
有人说他要闭关寻求道证虚空,有人说他要趁抱朴宗内乱,绝了他们的传承,更有甚者说他要推平十万大山,一统西陆。
似乎笃定他会像剑圣年轻时那般,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而兮华峰上,殷璧越自顾自的看山看云,有时去陪二师姐抄抄道经。两人也不说话,伴着窗外微凉的春雨,就能抄一下午。
春袖楼的‘浮生欢’出窖了,燕行又要下山游历,说是游历,照他以往那样,不如说是游荡。
适逢一年东风过境,苍山点翠,‘春山笑’在鞘中轻颤,君煜剑意正炽。
于是燕行临走的那天夜里,他们三人在断崖边战了一场。
时而各自为阵,时而两人联手攻击一人,瞬息万变,全凭心意,很是痛快。
即使在兮华峰布了屏障,也未用真元,纵横的剑气刀意还是将云海割的七零八落。
星河渐沉时,燕行躺在地上翘着腿,殷璧越坐在断崖上,君煜倚着树,抱剑站着。
“真是痛快啊。”燕行感叹道,“不知道老五的枪法练的怎么样了,下次叫上他,换他来垫底挨打…”
殷璧越笑起来,“怕是不行,他有帮手的。”
君煜‘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殷璧越说的是那支亲卫队,但燕行显然想错了,一拍大腿,
“对啊,他还有一只鸟,肯定豁了命帮他。”
“不,他有四只鸟。”
“……”
燕行心想,这样算起来,你们都是有帮手的,等洛明川出关了肯定帮老四,师父要是回来了肯定帮大师兄。二师姐现在不动武了,也帮不了我,怎么算都是我孤家寡人的挨打。
这叫什么事儿啊。
东方既白,一线金光从云海间喷薄而出。
燕行一跃而起,带着浑身外伤,仰天大笑,踏着晨光下山去了。
又过了半月有余,正阳子与几位长老商议,说是战后重建基本完成,一切都改步入正轨,沧涯的论法堂也该开课了。
便请人来问殷璧越是否愿意开堂授课。
殷璧越不知该讲些什么,随着他境界提升,越来越觉得,各人有各人的道,正道还是歧途,外人说不准的。
只是忽而想起洛明川之前常去讲,自己还曾在学堂外等他下课。
于是第二日他来到论法堂。
堂中座无虚席,廊下也站满了人。见他走来,远远让开一条道,躬身行礼。
对着台下那些热切注视,殷璧越有些紧张,“我今日教引气入体与疏通经脉,伐髓之上都不用再学,可以走了。”
没人动,灼灼渴求的目光也没有变。
殷璧越无奈的想,难道大家只是好奇他这个人,并不关心他讲的什么?
他这时怀念起感情淡漠的状态,起码不紧张啊,他一紧张就张嘴胡说,
“我原本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只是我道侣作为沧涯首徒,有教授修行入门的责任,如今他闭关了,自然是我代服其劳……”
偏他面上淡然,声音平静,很是一本正经。
台下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无数传音汇成一张大网,在堂中飞速往来。
“我没听错吧?殷师兄与洛师兄已经合籍了!”
“道祖在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的心跳好快,天啊,他们感情真好!”
殷璧越更紧张了,“不要问我你们的洛师兄何时出关,我不知道,我也很想他……”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立刻划开空间逃走。但说都说了,走了更没面子,只能硬着头皮道,
“好了,我们上课。”
“万物有灵,天地有阴阳,便生灵气与浊气,我辈修行者,无论灵修武修……”
这堂课很是成功,殷璧越不善言,但境界在,讲起这种入门课,高屋建瓴,一通百通。
很多年后,小弟子们长大,到了下山游历的年纪,不少人想起当日依然唏嘘,“你敢相信么,我的修行入门啊,是真仙亲自教的……”
然而眼下,众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句,“我也很想他。”
在修行界,选择结为道侣的不多,大部分人笃信求道孤独,也不愿与他人气运相连,福祸相倚。
更有主张清寒苦修的门派,比如青麓,整个门派上下,极少看到眷侣。
濂涧的术法不讲清心寡欲,前任宗主与亚圣曲江更是百年佳话,曾有一度门派中喜事连连,然而少年慕艾随着漫长岁月消磨殆尽,两看生厌,成了怨侣,甚至闹出过一方陨落的事。于是便有了相识五年之下者不得合籍这条门规。
殷璧越在论法堂的话,很是引人惊叹。因为这表明他们不仅合籍双修,更打破了“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的道侣传统。
殷璧越回去以后想了想,也没那么窘迫了,反倒觉得秀就秀吧,以后大家都知道师兄是我的,省的遭人惦记。
毕竟我师兄长得好看修为高,性格温柔会疼人,天下哪里找得出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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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掌院先生与无妄大师,从学府出来的那天夜里,云阳城灯火通明,树影婆娑。
“我不愿再等了,这样拖延只会徒增烦扰,不如你我赌一场。”
魔尊如是问道。
问的是洛明川。
“如何赌?”
“赌我与他曾有百年纠葛,远胜你们今生短短几年。”
洛明川摇头,“何必,你我一体,互为因果,哪里说的清楚?”
“不听他亲口说一句,我不甘心。”魔尊笑了笑,“若是赌输了,我便与你融合一体。既然他心悦你,总归会分我一点吧。”
在这一刻,他不像一生逆天而行的魔尊,只像某个所求不多的碌碌凡人。无论谋生还是谋爱,只要得到一点点就知足了。
洛明川沉默不言。
仿佛越过了时间洪流,看见百万年前的自己。
以为能陪在意凌霄身边便是足够,心里想什么,全都不说。要的也不多,一点就好。
谁知气运相克,陪伴都变成奢求,终致疯魔。
“好,我答应你。”
“谢谢。”
现在的洛明川入定已久,坐照自观到了关键处。
茫茫识海翻起惊涛骇浪,其上云雾缭绕。不远处孤岛有一人负手而立,广袖翻飞。
这样的隐秘而安静的境地中,他看着对方,如揽镜自视。
“你可有遗恨?”
那人笑意淡淡,“何处生遗恨?一缕残念留在剑中,百万年如白驹过隙,只剩执念而已。”
骇浪浮天,转瞬淹没孤岛,他的身形被巨浪打的涣散,“我一身杀孽业果,你渡劫时可要当心。”
洛明川道,“从此我便是你,你便是我。”
我的余生与你共享,你的杀业我来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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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元运行缓慢,大量输出时滞涩,大抵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自身灵脉狭窄……”
殷璧越第二次去论法堂讲课。应众弟子央求,这节答疑解惑。
正讲到一半,无端觉得心慌,便停了下来。
他踱步到窗前,只见枝头桃花初绽,鸟雀争鸣。恰逢暖风拂来,落花飞入堂间,染衣留香。
好一派春光烂漫的景致。
众弟子随他望去,面露不解。
不待猜测出什么,天色倏忽间暗下来。有飞鸟凄鸣,野兽呜咽。
窗外飞沙走石,狂风大作。浓密的阴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风起云涌间改天换地,整座沧涯主峰如坠黑夜。
殷璧越身形微虚,消失不见。
众人狂奔出论法堂,惊呼声接连响起,各式法器也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
“可是有敌来袭?”
举目不见青天,唯见临渊剑怆然出鞘,在阴云中斩开一条通路,扶摇直上!
沧涯的钟声急促敲响。
浓云之后,更有电光雷火,好似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力量。
一道淡漠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的传入众人而中,
“我道侣有事,今日的课改日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