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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隆二年,冬。
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起来,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忠顺侯府的下人们,在天气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扫雪了,务必要在女主人起床之前将各处院子道路都打扫干净,要不然被挨一顿训是小事,被罚了月钱可就要命了。
以前侯府没有女主人,侯爷是个心宽好说话的,最是和气不过,二这些下人里也有以前退下来的伤残老兵,总有几分情谊在,因此,就算有侯爷的妾室管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压服不住众人,下人们的日子很大程度上过得十分悠闲。
可惜,自从这忠顺侯府有了女主人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这位侯爷新娶的夫人是个极为厉害的,一嫁过来,就将侯爷管得死死的,对下人们也约束地极严,几乎没有一个是吃白饭的。
那些不把夫人放在眼里,偷奸耍滑的下人,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讨饭呢!
在下人们眼里,夫人比侯爷更可怕,更有威慑力。
当然了,也多亏有了新夫人,忠顺侯府才总算有了一个侯府的样子,而不再是一盘散沙,没个规矩体统。
只可怜侯爷的那些妾室,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近过侯爷的身,每天还得去给夫人晨昏定省,行礼问安,风雨无阻。
越是像今天这种天气,这请安就更不能省,除非,她不想在侯府待下去了,否则,就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想必侯爷的几位妾室,现在正在夫人的院子里吹冷风受冻呢!
幸亏雪已经停了,否则,岂不把几位娇滴滴的美人给冻坏了?
正如侯府下人猜测的那般,此时,宋良秀的几位妾室,果真恭敬地立在刚被打算干净的院子里,等着给侯夫人请安呢!
为首的两名妾室,正是之前管家的那两位——伍姨娘和白姨娘。
后面的几位爷都是别人送给宋良秀的,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
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即便是在如此冷峭的天气里,依旧一袭略显单薄的红袄红裙,只在外面披了一个半旧的大毛领红色斗篷。
她站的离那些妾室们稍远,下巴微抬,嘴唇微抿,好像不屑跟她们站在一起一般。
她的年龄跟那些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妾室们格格不入,看起来,她似乎要比她们大十几岁,怎么也有三十往上的年纪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她的年龄几乎都可以做她们的妈了。
年龄不占优势,容貌就更加不如了。
原本还算娇美的容貌,在时光的摧残下,再加上多年的求而不得,郁郁不得志,让她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份愁苦,无时无刻不在抿着嘴角,法令纹颇深,另她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不好相处,越发显得老相起来。
她自恃与侯爷以前的情分,不肯与这些低贱的侍妾为伍,殊不知,那些妾室们,也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她,甚至联合起来排挤她。
大概是因为下雪阴天的缘故,夫人比往常起来的晚了一些。
听着正房里面还没有传出动静,几个年轻的妾室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就开始凑着头说话打发时间,要不然在这寒天雪地里,实在太难熬了。
而那个跟她们格格不入的老女人,就是她们讥讽打趣的对象,只有在她身上,她们才能得到一些优越感和满足感,觉得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其中一个长相清纯,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尚未脱少女形态的女子,突然抿唇一笑,拉着一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女子说道:“白姐姐,你说这有的人,怎么就这么不知羞耻呀,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跟我们这些小姑娘们抢饭吃,也不瞧瞧她那张老脸是个什么样,真不怕侯爷看到她倒尽胃口呀!要是我的话,宁愿闷死在家里,也不出来丢人现眼。”
说完,就捂着嘴笑了起来,一双眼神,还不着痕迹地斜飞了穿红色衣裳的女子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可不就是嘛!”一个长相略有些妖娆的女子接话道,“也就夫人心地柔善,性情宽和,念在她伺候了侯爷多年的情分上,才做主给她开了脸,做了侯爷的通房。要不然,就凭她这年龄长相,哪能做的上通房丫鬟?做个看门的嬷嬷还差不多。”
“甚是甚是。”另一个娇俏的女子连连点头,“听说她还学过武艺,手粗脚粗的,想必细致活也做不了,在侯府也只配做个看门的了。偏她还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自傲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公主郡主呢?”
还敢瞧不起她们,啊呸!
几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也足够被红衣女子听清楚了,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难堪的同时,还升起了几丝苦涩和委屈。
若是以前,她早就冲上去给这几个贱人一顿好嘴巴了,可是现在不行。
以前她虽然没像现在这般有名分,非主非仆,地位尴尬,但却隐隐有一种超然地位,便是方佩珊这个侯夫人,也不敢轻易对她下手,相反,还得对她客气几分。
那时的她,想要对付这几个小婊砸轻而易举,完全不必考虑后果,谁也不会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侍妾,就呵斥她。
夫人只会乐见其成。
侯爷也会视而不见。
可现在不行。
现在她是侯爷的通房,真正算起来,连那些侍妾都不如。
偏偏她当初被方佩珊的话迷了心窍,再加上她年纪大了,耐心也早已经告罄,方佩珊一抛出了这个诱饵,她就迫不及待地咬钩了,甚至将这个机会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几乎没有犹豫,欣喜若狂地接受了。却没有注意方佩珊的恶毒心肠,她只知道自己多年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
结果,她亲自断送了自己超然的地位,成了侯爷后院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通房,连后院那些低贱的小玩意儿可以踩一脚。
而方佩珊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磋磨她了。
动不动就要罚跪,甚至还要像个丫鬟一般伺候方佩珊,若是方佩珊病了,她还要给她侍疾。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让她伺候三公子,她自然是心甘情愿,可让她伺候方佩珊,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她是侯爷的人,凭什么伺候其他的女人。
她有武艺,方佩珊第一次为难她,她就忍耐不住想要出手打那个贱人。
没想到却被侯爷碰了个正着。
她想要解释,可是看着侯爷那谴责和失望的目光,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被罚跪半天,还要向方佩珊磕头认错,甚至每天还要前来伺候方佩珊,知道方佩珊解气为止。
从那之后,她就知道方佩珊让她做通房是不怀好意了。
可是,她不后悔。
因为,成为侯爷的女人,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她深恨方佩珊,可侯爷却信任方佩珊,甚至对她几位敬重,她争不过她。
为了将来能让侯爷看清方佩珊恶毒的真面目,她只能忍辱负重,千万不能上了方佩珊的当,让侯爷更加厌弃自己。
至于这些贱人们的讥讽,她只能装作听不见。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免得方佩珊又借故惩罚自己,在侯爷面前污蔑自己。
红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屈辱、痛恨和不甘,神色看起来更加高傲刻薄了。
几名侍妾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笑意,这时,白姨娘终于出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少说几句吧,再怎么说,都是自家姐妹,要和和美美的,侯爷和夫人才会喜欢呢!”
因为白姨娘管过家,人和气,又对大家都很照顾的缘故,这些妾室们还是比较服她的,因此,倒也偃旗息鼓了。
一听这话,都嘲弄而嫌弃地瞥了红衣几眼撇了撇嘴,嘴上笑着应了。
反正她们过了嘴瘾,也稍稍有些满足了,被夫人晾在院子里的不满,也消除了许多。
可她们偃旗息鼓了,红衣心中的怒火,倒是压服不住了。
这些人瞧不起自己可以,嘲讽自己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们是自己的姐妹。
她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自己姐妹相称。
在她心里,只有方佩珊才配做她的姐妹,虽然她恨方佩珊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份地位。
尤其是,她最看不惯白姨娘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
当初她刚从应天府来到京城的时候,就看白姨娘不顺眼,很是刁难了她一番,白姨娘人前受了,人后却找三公子告状,让三公子第一次警告了她。
但她没当回事,因为她知道三公字对她们并没有多重视,后来,她有刁难了白姨娘几次,她果然没敢再告状。同时,她也确立了自己在侯府独一无二的地位。
只是她给侯爷当了通房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刁难白姨娘了,反而是她,总是暗暗地给自己使绊子,偏偏侯爷已经无法替自己做主了……
她对方佩珊又恨又怕,甚至还有几分敬畏,而对这个白姨娘,她就是鄙视加仇视了。
她从来都瞧不起白姨娘,在她看来,她刁难白姨娘,她就该乖乖受着,反抗她就是大逆不道。
只要白姨娘一说话,她每次都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谁跟你是姐妹,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