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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西海沿子传来的八百里急报,永嘉帝龙颜震怒。然而震怒之外,仍旧命户部与兵部筹措粮饷兵马赶赴西海沿子支援南安郡王。
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着国库空虚的缘故,朝廷已是捉襟见肘青黄不接。更何况目今已到年下了,在京官员的俸禄也还没有发放,诸般事务挤到一块儿,桩桩件件都需银子,这让户部尚书十分为难。
事到临头,满朝君臣也不得不将希望落在陈珪的身上。只盼他能尽早拿出个方案来,快些筹集银钱粮草——
陈珪此时也感觉到了压力,遂在下朝之后,忙忙便命家下人将三姐儿接回家来,同她商议发行国债之事。
彼时尤三姐儿正在家中撰写新的学规学纪,闻听陈府来人,索性将写了一半的条陈整理妥当一齐带到陈家。又同陈氏商议了,要在陈家呆上几日方能回来。
陈氏早就知道三姐儿同他舅舅惯常鬼鬼唧唧的,商议的都是外头的大事儿,也不以为意。因见三姐儿提出要在陈家多住几日,便问二姐儿愿不愿意回去。二姐儿打小儿同三姐儿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自然是愿意的。当即便命岸芷汀兰收拾了几套衣裳头面,乐颠颠的同三姐儿去了。
路上在马车里,二姐儿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三姐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三姐儿见状,不免笑问,“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尤二姐儿想了想,少不得忍耻问道:“三妹妹,你说张华哥哥还能改过来么?”
尤三姐儿闻言,沉默了一会子,方才说道:“改不改的,咱们嘴上也不好说。好在姐姐今年还小,再过两年才能及笄。咱们便看着张华哥哥这两年的言行举止罢了。倘若他能改,便在姐姐及笄之前考个功名出来。倘若不能……也不耽误姐姐的终身大事。”
尤二姐儿听了这话,不觉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闷闷不乐的说道:“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好端端地,偏偏叫我遇上这样的事儿。怎么大姐姐就……”
一句话未落,尤三姐儿忙的笑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世人都是这样,咱们外头看着好的,他们里头未必如此。不过我相信只要咱们自己心中有数,凡事能拿得住主意,便是世道再变,咱们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何况二姐姐也不用害怕什么,凡事儿还有妈和我呢,难道我们能看着你吃亏不成?”
尤二姐儿原本就是个犹犹豫豫耳根子软的,从来拿不定主意。虽然有时候也会因着各种事情抱怨一回,但只要旁人替她拿定了主意,她也就顺从了。更何况陈氏与尤三姐儿都是她的至亲之人,更不会骗她害她,尤二姐儿只要这么一想,纵然心下还是有些意难平,倒也乖乖的点了点头。
尤三姐儿眼见尤二姐儿如此乖巧,登时会心一笑。倒是有心想哄一哄二姐儿开心。想了想,便笑道:“我听说聚宝斋最近新出了一批首饰花样儿,端得精致小巧,倒是很合咱们闺阁女孩儿的心意。等明儿抽空,咱们也去瞧一瞧罢?”
二姐儿素来喜欢衣衫首饰绫罗脂粉一类女孩儿之物。闻听此言,登时高兴的点了点头,便拉着尤三姐儿说起了如今京中最时兴的头面缎子来。温言软语巧笑倩兮,登时便把一腔烦恼心事抛到了脑后。
一时到了陈家,姊妹二人先到上房给陈老太爷陈老太太舅父舅母请了安,又同表哥表姐相互厮见过。大家说笑一回,陈珪便带着三姐儿并陈桡回了书房。将朝上提起国债之事娓娓道来。
三姐儿心中有数,何况能替百姓尽一己之力,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在同陈珪商议此事之前,三姐儿又将自己撰写的学规学纪交与陈珪,并将先前张华所言的被学中子弟挑唆着逃学赌博之事和盘托出。因说道:“族中子弟乃我陈家立世之根本。倘若他们不能学好,我陈家即便有舅舅在朝为官,表哥努力进学,然独木不成林,终久是后继无力。所以我自作主张,撰了些许条陈,还请舅舅过目。”
陈珪早在陈老太太并冯氏的口中得知张华学坏之事。不过他并不以为意。在他看来,男孩子小时候都淘气,不着调一些也是有的。只要大了能改好,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便是不能改好,大不了两家的亲事作罢。反正张华又不是他儿子,他也用不着为此操心。
至于张家从前对小妹的情分……他当年替张允解决了要命官司,后来又看在张允跑到江南投奔他的份儿上,与了他一场功名。现如今更是为他筹谋了金陵某膏腴之县的知县一职,只要等到年后就能上任的。
因此在陈珪看来,便是张家对陈氏有什么好处,他也报答过了。何况两家今后也不是再不往来了。他也会继续关照张允的官路前途。只不会用二姐儿的终身大事做人情儿罢了。
此刻闻听三姐儿所言,陈珪便向三姐儿说道:“张华之事,我也听说了。你很不必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俗话说得好,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他自己的前程,倘若他自己都不在意,咱们外人又何必瞎操心。还是顺其自然罢。”
这话倒是同三姐儿的意思是一样的。因此三姐儿欣然点了点头。只见陈珪又垂下头去翻阅三姐儿所拟的条陈。待一一过目后,陈珪不觉拍案笑道:“果然是个好东西。将学业成绩言行举止严格划分标准,且以学分约束,以名次银钱激励,果然项项清晰,一目了然。”
陈珪想了想,因又说道:“我倒觉着这一份条陈不光适用在家学上,便是朝廷选官用人,培养人才,考核绩效,也可以借鉴一二的。”
尤三姐儿闻听陈珪所言,不觉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些,只奔着家学去了。还是舅舅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陈珪便也笑道:“我再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也得有你这么个‘异类’在前还行。”
陈桡静静的站在一旁,眼见这对舅甥旁若无人的互相吹捧,少不得暗搓搓的翻了个白眼——
自打他前几年偶然见过父亲同三姐儿商议事情,陈珪便想通了什么似的,每每处置公务商议要事,或阅读邸报与幕僚研究朝廷风向时,都要他在旁围观。也不许他说话。只在事后,陈珪又每每要求他根据所闻所见撰写策论,还务必要写出自己的想法来。
陈桡当时才多大岁数,自身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的人物儿,况且又不是三姐儿这等穿越而来的妖孽,哪里受得了陈珪如此“压迫”。
最开始时,只知道抱着邸报头疼,坐在桌案前整整一日也憋不出几个字儿来,好容易写出一篇策论,甭说笔墨文采言之有物了,便是逻辑语句上都能被陈珪狠批一句狗屁不通。
再后来陈桡便同三姐儿处讨到经验,只在众人议论事情之时,守在一旁默默记录。之后陈珪再命他写策论时,陈桡便将这些记录先行整理出来,其后挑出自己觉得有用的建议改头换面一番,再加上自己的意思写出来。
陈珪见后,虽说不甚满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策论总要比从前的狗屁不通强多了。只可惜在笔墨文采上,仍旧差得多……
发展到了如今,陈桡便是不看那些幕僚的言辞,只要陈珪提出个题目,他也能罗列数据写出一篇详实的策论来。即便文章朴实无华,但因其事无巨细皆有可查,倒也让旁人无可辩驳。又有未来老丈人前科探花徐子川的倾心教导,所以才会小小年纪便考中举人。
只可惜陈桡在实务上的“纸上谈兵”且有了,然而文章辞藻仍旧不甚精妙,所以才在秋闱上惨遭败北。不过陈桡转了年才十八岁,便是再等几年,也不算什么。
因而陈徐两家都不以为意。且在秋闱过后,便商量着陈桡与徐家大姑娘的婚事。现如今纳彩问名都已经过了,只等着转过年后,再议论下头的事儿。算来也不过是明年□□月份的时候,陈桡便能成婚了。
因此陈珪便想着叫陈桡在成婚之前,再历练些实务,学些人际往来官场交际。也免得纸上谈兵读死了书,将来反倒是误人误己。
这么想着,陈珪便向儿子吩咐道:“这次圣人命我替朝廷筹银子,以备赈灾军饷。我与三姐儿所议之方案,待周全过后,自然是要呈与太子殿下,让他过目。不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必然不会亲自办理这些琐事儿,到时候还得你父亲到处奔走,说服那些个商贾豪富。你如今年岁也大了,也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在肚子里头。要论起纸上谈兵,你也是能侃侃而谈的。不过要论到实务巨细,还得一一历练。从今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也学学人情交际上的事儿。要知道光有嘴上功夫且没用,得能办实事,贵人才肯信任重用。”
至于文章上的花团锦簇,也只不过是给外人称颂的,图个浮名而已。
陈珪闻听父亲所言,忙的躬身应是。
尤三姐儿在旁,但笑不语。陈珪见了她,因又想起家学上的事儿,不免笑道:“我最近公务缠身,倒是没精力同他们理论,才纵的这些个人尸位素餐,败坏了家学的风气。只是家学乃我陈家立世根本,且由不得他们胡闹下去。这样罢……”
陈珪想了想,便指着陈桡说道:“便趁着这几日工夫,你周全了这家学的规矩,再叫桡哥儿到学上走一遭。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先立了规矩观察一段时日,倘若再不好时,咱们过了年再好好儿的算账!”
说罢,又向陈桡嘱咐道:“这一件事儿,你须得听从三姐儿的。不要以为你痴长了几岁,就能自作主张。倘若叫我知道你不肯听她的话,弄坏了家学的事儿。你可仔细着!”
陈桡闻言,不觉一个激灵。因想起这些年见过的三姐儿的行事作为,少不得开口应道:“父亲放心罢。儿子必定听从表妹的示下,绝不会自作主张。”
一壁说时,一壁还暗搓搓的幸灾乐祸。只不知道以三姐儿的心性手段,将来哪家郎君会这么倒霉的娶了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