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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身如不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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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在临死的那刻,往事会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也有人说,人的呼吸濒临断绝时,眼前将是此生见过最美风景的定格。

    宋云不知道死亡是怎样的体验。

    也许很少有活人知道。

    死亡是煎熬还是解脱?是终结还是重生?

    今天他或许能尝到滋味。

    因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宋云有剑,宋允却无剑。

    宋云身上有凌厉的剑意,宋允却没有。

    可在初新眼中,这场对决,宋允已胜了。

    宋云的剑出鞘。

    精钢长剑,雕花剑锷,剑柄镶嵌着五色宝石。

    “好剑。”这不是初新第一次见到宋云的剑,可每次得见,他都想赞叹一句“好剑”。

    “这把剑是兄长送我的礼物,本就是好剑。”宋云说。

    “你还记得。”宋允不知是在陈述还是在发问。

    “记得,”宋云说,“河东铸剑名家祝三刀的手笔。”

    宋允笑了:“一个铸剑的人,名字却带了刀字。”

    他当然记得,这是宋云十八岁生日前,他花重金托脾气硬臭的祝三刀打造的。

    “兄长的剑呢?”宋云问。

    宋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必。”

    “不必”的意思就是,手中有没有剑对他来说已并不重要。

    他还想说什么,到了明天,他会借尔朱荣之手除掉元雍,建立千金会十二楼新的秩序,成为河洛武林势力的幕后第一人,到了明天,他的经营和谋算都将一一付诸现实。

    宋云挑选的时间点简直再差不过了。

    可他没有说。

    就脾气来说,宋允无疑还是了解自己的弟弟的。

    宋家四兄弟骨子里都很傲,绝不会说出讨饶拖延的话。

    即使那些话能够避免一场流血的纷争。

    纷争或许也无法避免,因为他们的分歧还在理念。

    宋允不禁想:每个养家糊口的父亲和年少热血的儿子之间,会不会都有这样的思维差异?

    如果有,他们又是如何避免的?

    宋云说了最后的一句话:“只要兄长退出千金会,远离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和初新会立刻离开。”

    宋允也回了最后一句话:“我不可能因为你们的只言片语放弃即将到手的这一切,千金会的血腥赌局将永远进行下去,宋家后人也将永远是中原武林的主人。”

    很多时候,理念本身是不分对错的。

    这也是为什么说服一个人,更改一个人的理念将会变得无比困难。

    第一剑。

    宋云用的是最中规中矩的“刺”法。

    奇巧不足,以势取胜,极难招架。

    这一剑比初新初识他时更快,所刺向的角度更刁钻,显然宋云在和李梧桐、小高较量后进步成长了许多。

    一个经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想不前进都难。

    宋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聪明。他想利用年轻身体的优势直面兄长的短板。

    他自认为的短板。

    宋允直挺挺地站着,没有躲。他的手很随意地挥动,脚步很随意地交错。

    那柄能够刺入他胸膛的剑竟回到了宋云的剑鞘之中,伴随着一声明亮的龙吟。

    所有声音于刹那间寂灭,留下逐渐昏暗的灯烛,因惊讶而放大的瞳孔。

    初新瞧得出,这一手夺剑回鞘虽没有他老师使得那般炉火纯青,却也到了大巧不工的地步,起码胜过了自己。

    他判断得出,如果宋允愿意,这柄剑可以不必回剑鞘中,而是刺进宋云的小腹。

    宋允毕竟手下留情了。

    可初新的指尖还是冰冷,因为他看得出,宋云没有放弃的意思。

    第二剑。

    宋云将剑举过头顶,迎头劈下。

    “劈”取招于巨斧,比“刺”凶悍,却不如“刺”灵动。

    他瞧出大哥在放水,索性用这样笨重的方法向兄长发起挑战。

    无论什么人,被祝三刀打造的宝剑劈砍到,身体一定会如豆腐般被残忍而干脆地切分开。

    他的兄长当然不例外。

    初新已笑不出来,他发现宋云每次和人比剑都会使尽全力,毫无余地。

    不给别人留余地的人,往往也不会给自己留余地。

    杀人的剑同样可以杀自己。

    可当那柄剑劈至半空时,宋云却发现剑尖的力量已消失。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入剑鞘,只不过这次连龙吟都听不见。

    如此快的速度,却连声音都不发出,只有一种可能,宋允在放剑时,将真气灌注于剑身,避免了剑身和剑鞘的摩擦。

    看起来,他的内家功夫也到了恐怖的境地。

    宋云的手开始颤抖。

    他的脸白得发惨。

    如果说之前的颤抖是源于根植于记忆的恐惧,那么此刻则是因为他开始怀疑眼前所见,怀疑自己的力量和信心。

    败了,终究是败了。

    绝对实力的差距不是信心和勇气能够弥补的。

    初新紧绷的神经如拉开的弓弦被突然放出,因为这一招毫无余地的劈砍并未伤到宋云自己。

    短暂的松弛之后是长久的不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东西或许本不该去招惹,招惹之后就再难抽身。

    “懦夫。”宋允忽然骂道。

    他在骂他的弟弟。

    宋云睁着眼睛,仍沉浸于自己的劈砍被轻松化解的事实之中。

    “只有懦夫才会竭力去遗忘恐惧。”宋允说。

    我是懦夫吗?宋云不禁问自己。

    也许不是,他从不怕死,遇事冲得比任何人都要靠前,即使和没有痛觉的李梧桐打到山穷水尽,他心中也从未有害怕这样的念头。

    懦夫是否就是无畏的人?

    如果是,他算不算无畏?

    他不算。没有人能算得上“无畏”。

    恐惧寄居于人类的本能之中,当有人用拳头砸向你的眼睛时,你会下意识闭上双眼,当站在高处向下俯瞰时,你会双脚发软。

    这些都是本能。

    或许经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训练,人类能稍稍违抗本能,却终究难以改变本能。

    宋云在害怕。

    他害怕的是兄长无法回头,害怕的是自己会步二哥的后尘,成为兄长野心的铺路石。

    他终于发现拔剑是那样困难。

    “这将是宝贵的一课,对于你们二人来说都是,”宋允说,“你们想要对抗某些力量时,就要借用这些力量本身。我以前不懂,吃了很大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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