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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时对我使用摄魂术的?”
“你是何时产生我没有对你使用摄魂术的错觉的?”
高琴师怎么也想不到,深谙摄魂之术的自己,竟然会将一束灯烛看成是个大活人。
世人自作聪明,其实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鹿雪小心翼翼地拿着木盒,在夜色的掩护中走着,她走得并不急,却绝不算慢。
永宁寺内仍是一片慌乱,这种浮躁的热闹反倒令夜色的静谧被无止境地放大。
鹿雪的行动,绝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因为她知道子先生派出的那些愚蠢的杀手会将寺内的武僧引至与她完全无关的地方。她很快会翻出寺院的高墙,登早已备好的马车,经八个人的手,将木盒送去该去的地方。
她忽然停住脚步,低下头看着木盒。
木盒的雕饰是洛阳很难见到的,面似乎是一些佛经中的故事,她注意到了三处雕饰很有意思:一处是,有个人用刀片剜着自己臂的肉,一片片喂给一只鹰,他的神态看起来很虚弱,可手的动作却像是绝不会停;另一处是,一人说着话,一人拈花微笑,二人背后是一群瞠目结舌、面露不解的人;还有一处是,一个人在拼命地吃一个大锅里的蘑菇,他周围环绕着一群看似很饥饿的人。
那个大锅让鹿雪想起南方的不乃羹。
常年居于北方的她,只吃过一次不乃羹,和她很要好的家人朋友们。
她有时会想,为什么慢慢的,这些亲近的人都退出了她的世界,离开了她的生活。
想到这里,一种渴望袭她的心头:她想要打开这个木盒看看,看看里头究竟有怎样隐秘的智慧和宝物,能够让每一个知情者趋之若鹜。
她的手指刚刚触及木盒的盖子,有个声音就从她背后传来。
“夫人嘱咐过,你不能打开这个盒子,对吗?”
鹿雪整个人像掉入了冰窖里,双手双脚全都冻结,连脸的表情也变得僵硬。
她察觉到有只又冷又滑的手在她腰间如细蛇般游走,那一定是双保养很好的手,因为鹿雪本人的手就很滑很嫩,那不仅要依赖天赋,也要每天都悉心地照料。
一双让男人心动的手给了她很多便利,也让她在争宠时有了更多资本。
当她那双手探索天子的后背时,往往能给他带去不同其他人的独特体验。
所以她在观察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注意那个女人的手,她知道背后这个人是谁,有这样一双手的人本就罕见。她镇定下来,淡淡地问道:“你的小男人睡着了?”
背后的声音仍然很甜美:“他忙完之后,通常都会很累的。”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来凑寺里的热闹?”鹿雪笑道。她转过身,面对着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正是总牵着“牧童”的老婆婆,用一张古怪的脸,一种古怪的眼神瞧着鹿雪。
鹿雪并未感到胆怯,她清楚只要自己不打开木盒,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相反,她心里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一个女人看到比自己显老显丑的人时,总会有这种优越感的。
“我不是来凑热闹的,我是来盯着你的。”老婆婆把鼻子凑近,笔尖贴着鹿雪的鼻尖,笑眯眯地说道,鹿雪甚至能感受到她皱纹的蠕动。
无论男女,被这么样一个面相苍老的人盯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传言说,让一个老人看得太久,就会被抽干精力和寿数,变得同样老迈不堪。
鹿雪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途,就算没有,她也不想变老。
哪个女人愿意变老呢?
所以她微微向后仰了仰脑袋,躲开了老婆婆的鼻尖:“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一个男人喜欢年老色衰的女人,一个女人喜欢发育不全的男人,在我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老婆婆”并没有因为鹿雪的贬损而生气,“他是个自幼就丧母的可怜人,而我则是个很喜欢小孩的女人。”她顿了顿,又痴痴地笑道:“再说了,他并不是发育不全,只是得了侏儒症而已。”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鹿雪问道。
“老婆婆”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这回鹿雪皱起了眉毛,因为她担心寺里的人会循声而来。“老婆婆”用手拍了拍她的脸蛋:“有些事情最好别问,会短命的。”
鹿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与脸极不相符的手拿走她手中的木盒,望着“老婆婆”的背影干瞪眼。
更令她不情愿的是,她得跟去,她接到的命令是,在木盒第五次转手的时候,她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马车很大,很适合四五个人坐在里面谈生意,或者让两个人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木盒已经第四次转手,马车正缓缓向南走去。
鹿雪坐在两个女人中间,显得很不自在,那两个女人身的肉有些结实,也有些太多了。她想不明白,如此宽敞的空间里,三个人为什么还要挤在一起。
坐在鹿雪左边的女人叫邱伯英,有一副男人的腔调,说话总是粗声粗气的。她在鹿雪的左手手背亲昵地捏了一下,夸赞道:“我要是有这么一双手,我当年的男人也不至于离开我。”
鹿雪瞥了眼她的脸,不算标致,也没有太难看。
坐在鹿雪右边的女人叫苏淑,样貌要精细得多,说话嗓音也很甜,鹿雪知道苏淑和江湖中一名赫赫有名的剑客仍保持着情人的关系,两者一比对,显而易见脸蛋和嗓音的重要性。
苏淑调笑道:“你要是有这么一双手,他可能走得更快。”
邱伯英瞪了她一眼,啐道:“夫人可是不允许我们在外头找个长期的姘头的。”
苏淑温柔地还击道:“她知道我不会动任何感情的。”
她们都是“古树”的成员,所以她们都恪守着“古树”的规矩。不与任何男人产生情感的羁绊就是她们必须遵守的底线。
邱伯英讥笑道:“连西施那样的冰山美人都难免动情,更何况是你?”
据说当年越王句践卧薪尝胆、复国图强,找到“古树”组织请求美人计的帮助,“古树”派出了组织里最美的女人——西施。西施本已很好地瓦解了吴王夫差的心智,让他变得昏庸无能,可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西施居然对吴王动了真情,视图挽救这个逐渐堕入深渊的可怜人。
动情是无解的,女人动情,便不再受理性的支配。
西施渴望有个家,有个人给她慰藉,作为伴侣,夫差绝没有太多可以挑剔的地方。
一旦她彻底决定站在夫差一边,越国的复兴大计将功亏一篑。
越国大臣文种在出使期间察觉到了这种情愫,便让范蠡长住姑苏,用范蠡独有的忧郁气质和儒雅风度争抢夫差在西施心中的份额。
用一种更浓烈的情感去替代,这是文种和越王苦思三夜之后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范蠡赢了,赢得很艰难。
他要在为数不多的与西施的相处时间里得到西施的好感,要在虎口夺食,要能在夫差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是以,他每天都忧心忡忡,两鬓很快便白了。
“那毕竟是范蠡,”苏淑一直很崇拜范蠡,她当然不可能见过范蠡,但在她心中,那一定是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如果是他,我难保不会动情。”
鹿雪忽然问道:“人言西施完成任务之后就同范蠡泛舟五湖,是真的吗?”
苏淑抢道:“当然,范蠡后来还成了鼎鼎大名的陶朱公呢。”
她崇拜范蠡,还因为他过人的智慧和冷静。如果天下有人能将西施带离吴王和越王二者的夹缝,那个人一定是范蠡。
邱伯英并不认可这种观点:“胡说八道,那不过是世人的美好愿景罢了。”
她不相信童话,她的声音和容貌都不足以支持她相信童话。
鹿雪倒还是偏向于苏淑的说法,她觉得才子佳人是个很好的结局,是故事再妥当没有的归宿。
可她背后升腾的寒意告诉她,西施这样的人,绝不会有善终,因为她得罪了太多方势力,范蠡再聪明,终究斗不过时势的。
“这盒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呢?”苏淑没有与邱伯英争论,而是问鹿雪道。
鹿雪摇摇头,表示头的命令是,绝不能打开看。
“听说盒子里的东西能带给人无限的智慧,是真的吗?”邱伯英道。
苏淑挖苦她:“那倒是正适合你,你太笨了,比猪还笨。”
邱伯英翻了个白眼,往窗外看去。
洛阳的夜已深了,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在幽暗的街巷里冲突激荡,三个女人身不同的脂粉香混杂交错。
“这个马车夫赶车并不熟练。”邱伯英判断道。这种马车她坐的次数并不少,搭载三个女人时,马车前进的速度不会如此缓慢。
“说不定呢,”苏淑道,“或许只是你变胖变重了而已。”她轻笑一声,道:“因为我总感觉,我们这辆马车好像有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