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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从你的嘴里知道些什么吗?”司马笙问道,问的时候,他已将掌心的那只蚊子扔在了地,“你说得越多,我放了你的可能性就越大。”
蚊虫扑扇着翅膀,但无济于事,过重的身躯让它无力飞翔,像片羽毛一样轻悄悄地落到了地。
薛财说不清楚自己是觉得滑稽,还是感受到了恐惧,他冷笑着盯着司马笙道:“放了我?在我初出茅庐的时候,你们几个毛孩子可能还光着屁股在玩泥巴。”他确信自己的反应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因为他觉得滑稽也好,觉得恐惧也罢,都得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威吓样子。
司马笙面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父亲司马义告诉过他:“凡事有商量余地的时候,就要讲道理,不要动怒。”
他觉得薛财这个人还有些许用处。
不过,也仅仅只是些许而已。
“薛兄,你不妨坐下,”司马笙平静地说道,“我有些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薛财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愿妄动,只能将信将疑地坐了下来。
司马笙身子一沉,也轻飘飘地坐到了地。
“我听闻襄阳城有个叫‘财神爷’的杀手,只要有人把一定数额的钱连同要杀之人的姓名放在破庙里的菩萨身后,点一柱冲天的红烟,不多时,钱和写有姓名的纸头都将不翼而飞,过不久,纸人的呼吸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司马笙微笑着轻抚手掌,“江湖中很多人在寻找这个‘财神爷’的真实身份,可惜都不曾如愿,可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了。”
薛财脸色微变,可仍是装模作样地问了句:“哦?那么他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司马笙道。
薛财笑了笑:“司马公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财神爷’。”
司马笙拍了拍薛财的肩膀:“绝不会错的,家父曾经拜托‘财神爷’帮忙,可在放完纸条和钱之后,他并没有离开那间破庙,而是静静地在房梁等待‘财神爷’光临。”
薛财的眉心有些发黑:“那令尊可真是有些不守规矩。”
司马笙摇头道:“就算家父不守规矩,‘财神爷’还是很谨慎,他来的时候竟然戴着一个笑脸胖子的面具,除了见到他臃肿的身形,根本无法分辨他的身份。”
薛财的表情自然了些,胸口堵着的一口气也松了。
“然而,家父和我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司马笙眼珠子转了转,好像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说‘财神爷’在看见纸的名字之后,居然笑了很久。”
薛财的脸如凝固了一般,再无任何风浪。
如果这种表情出现在司马笙脸,意味着平静和淡然,可一旦薛财有类似的表情,那就意味着他已动了杀心。
司马笙装作没瞧见薛财的反应,自顾自说道:“纸写的那个人确实是个让人害怕的角色,虽然家父给的报酬不少,可要杀那种人,难免会让人觉得恐惧的。”
薛财阴恻恻地接口道:“可惜就算是他,也死在了我手里。”
这句话已坦白了一切,而双方面对的局势也忽然变得微妙了,司马笙由强势方变成了弱势方,而薛财却由被动方变为了主动方。
司马笙道:“这也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你明明害怕他,为什么还能杀了他?”
薛财答道:“畏惧是小心的根源,我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去学习‘小心’二字,总结出了这么一条规律。”
司马笙疑怪:“什么规律?”
薛财道:“一个人活的时间长不长,最主要不是看他本事好不好,而是看他够不够小心。”
司马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是句箴言,我会记下的。”
薛财笑着摇头:“我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个很小心的人,因为你的某些行为习惯与现在的我很像。你不必记这句话。”
嘴很紧,说话谈论的永远是别人,过错和功劳皆与己无关,要最实在的利益,懂得察言观色,推敲细节,这些都是小心谨慎之人的特质。
还有一点就是,小心的人总能做出一些大胆的事情,这是寻常人想不通的,薛财却明白。
司马笙来找他,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行为本身就透着大胆的气息。
“既然你承认自己是财神爷,我后面的话也就容易说了,”司马笙狡黠一笑,“我想你还远没有到退休的年纪,毕竟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
薛财认可司马笙的话。
他年轻时想赚五十两黄金,因为一旦赚够五十两黄金,他这一生就不愁没有馒头吃。
他可以什么都不干,一直吃馒头吃到一百岁。
然而当他赚到十两黄金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他早已看不馒头这样的食物,就算他曾经为了两个馒头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他给自己取外号叫“财神爷”,一方面是暗合了名字里的“财”字,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发财。
众生都祈求财神爷的庇佑,可谁又能比财神爷自己在钱财这方面更加幸运呢?
薛财的语气稍有和缓:“你要说什么?”
司马笙道:“我要拜托你做几件事情,这几件事情并不难做,可惜会忤逆一个人的意思,至少,会欺骗他。”
薛财明白司马笙口中的人是谁,也清楚欺骗那位先生的下场。他觉得自己无法承担类似的风险,所以他直白地告诉司马笙:“这我办不到。”
司马笙摊了摊双手:“那整个武林,不论南北,都将知道薛财便是大名鼎鼎的财神爷。”
薛财盯着司马笙的眼睛,他看出这个年轻人没有在糊弄他。他只能声色俱厉地说:“那我只能让你永远闭嘴,永远。”
司马笙笑了:“有些晚了,我已经让我的几位朋友赶去襄阳报信了。”
薛财愕然,随即又一口咬定:“不可能,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司马笙反问:“你如何断定?”
薛财大笑,摸了摸自己被司马笙捏过的半张脸:“既然杨淮能告诉你一切,他当然也能将你的一切出卖给我。”
司马笙冷笑:“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混迹江湖的人什么都可以原谅,唯独不能原谅背叛。”
薛财的笑再次冻结。关于杨淮的死,他只能认为与司马笙有关,可他实在想不到司马笙会对杨淮下手。
他因为面前这个儒雅英俊的年轻人竟油然升起一股寒意,那寒意让他又一次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畏惧的时候就会笑。
他在畏惧,司马笙轻而易举地读出了这一点。
薛财畏惧的绝不是司马笙身的武功,而是司马笙这个人,是这个人身那种绝情与理性。
他忽然很想听听司马笙会有怎样的安排和计划,他知道那绝对是个常人不敢想象的可怕阴谋。
“好吧,你说服了我,”薛财重新挂了笑脸,那是一种逢迎和奉承的笑,“我早说过,你和我很像,你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吧。”
司马笙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他起身环顾幽静的禅房与寺院,颇感叹地说道:“这真是个涤荡心灵的地方,如此安静,如此神圣,适合谈买卖。”
最后五个字,他用一种近乎戏谑的口吻呈现。
然后,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初新已经触摸了地窖四周的每一寸墙壁,在施展轻功、高速奔走的时候,他必须用触碰外物的方式维持转向时的平衡。
他惊讶地发现,青木夫人竟完全不必依仗这些,紧紧地咬在他身后。
地窖本是狭窄的,他们却持续一追一赶很久了,每一块砖头,每一处石凳,都能将地窖切割成新的航路。
他有些疲倦了,他已经挡下了青木夫人五十招的攻势,其余时间他都在躲,完全不愿正面与之交锋。
露白看不懂初新的行为,她相信男人与女人角力一定是占风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初新的手臂早在五十次拆招中隐隐发麻了。
青木夫人的气力根本不像女人,甚至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像头疯狂的野兽。
她一定憎恨自己,初新想。
她的憎恨源于何处呢?
他当然说不清,恐怕除了青木夫人本人,不会有人知道。
绝没有人说得出那身红袍与她的关系。
连高琴师也不能。
他对达摩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太懦弱。”
达摩漫不经心地附和着:“也许吧。”他好像不再愿意认认真真地回答高琴师的话了。
“你也害苦了我。”高琴师仍在声讨。
达摩叹道:“害苦你的,是你的执念。”
“是人,就会有执念,”高琴师面色苍白,显然他已陷在痛苦的记忆里,“而你,你是撬动那些执念的人。”
达摩沉默了,他开始念诵古老的经文,高琴师隐约听出,那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