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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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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岳,半山腰。

    风动,人静。

    杨林停了下来,他的压力太大,人也很疲倦。

    吴大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样会累得很快的。”

    杨林苦笑:“你一点儿也不害怕?”

    吴大少笑声清脆:“我就当是与你们一同去邻家偷瓜罢了。”

    他们很小的时候,也像司马笙、吴惆、吴怅一样,在邻居家的瓜地里偷过西瓜,惹来不少麻烦,回回都弄得提心吊胆。

    偷瓜在他们早期的人生岁月中,就像杀人那样刺激。

    “我们这回要摘的瓜可不是寻常的西瓜,一不小心,我们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落在地上。”唐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杨林的嘴唇发颤,又径直往山顶走去,那高大威猛的丑八怪跟在他身侧,就像岩洞中的钟乳石那般奇特,任何人见到他都会发出唏嘘,仿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降临于眼前似的。

    司马义永远如此淡然,无论面对怎样的险境,他好像都只是笑笑,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他走在最后。

    他习惯走在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走在三名仆从的后面,他不喜欢把自己的颈动脉暴露于外界的威胁之下。

    他抬头瞥了眼,在月光下,唐哲、吴大少、杨林都埋头往前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他朝后扫了眼司马家的三名仆从,七月的热天,他们却像是身处隆冬,浑身微微发抖,牙根紧咬,寡言而沉默。

    “没用的东西。”他在心里嘀咕道。

    可他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你们该走得快些了,就要夜半了。”

    夜半,就意味着新的一天将要来临,意味着新的开始,甚至连黎明和拂晓都无法取代它的地位。

    他们会迎来新开始吗?

    襄阳会迎来新开始吗?

    南梁会迎来新开始吗?

    复仇真的能带来新开始吗?

    可是如果人类放弃复仇,淡忘屈辱和仇恨,那是否意味着麻木?是否意味着人和木石没有任何区别呢?

    人终究不是木石。

    再强大的人也有极限。

    陈庆之的极限已到了。

    失去冷静的他,很快就到了体能的临界点,一个正常人也无法承受的打法,以他虚弱疲惫的身体当然难以扛住。

    他的剑残损得像把锯子,他的肺窄得像条独木舟,他的喘息似一头迟暮的雄狮。

    他头顶有一轮明月。

    剑上的力量通过剑柄传递到了高欢的手臂,高欢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的左手也抓住了剑柄,双手一齐用力,在挡下陈庆之一击的同时发劲,陈庆之的剑便被压过肩头,高欢终于占据上风。

    忽然,他看见陈庆之嘴角泛起的那抹诡异的微笑,他才发现,随着自己的左手抬起,自己的胸口已经全是空门。

    陈庆之的左手双指合并如剑,点在高欢胸口,恰好点在高欢的气管附近,高欢气短,一瞬间,他手上的所有力量就都被抽干了,他的剑也落在了地上。

    “如果这是一柄短剑,你已经死了。”陈庆之说。

    高欢道:“确实。一点儿也不错。”

    陈庆之道:“可是我不能杀你。”

    高欢捂着胸口,道:“你不能?”

    陈庆之道:“我还有求于你。”

    高欢总算疏通了自己的筋络,笑道:“是啊,你确实有求于我。”

    陈庆之道:“现在我饶了你一命,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高欢故作姿态道:“你想让我怎么还你?”

    陈庆之知道他明知故问,还是得老实回答:“我希望你放了他们。”

    高欢板起脸,冷冷道:“可你刚才手里的不是短剑。”

    陈庆之道:“什么意思?”

    高欢挥了挥手:“意思就是,你刚才根本杀不了我。”

    黑衣甲士严阵以待,他们的刀又攀上了陈庆之部下的脖颈。

    陈庆之语中带怒,道:“你是个无赖。”

    高欢笑道:“我没说过我不是。”

    陈庆之道:“你要的较量的机会,我已给了你。”

    高欢真正耍起了无赖:“我要的不是较量的机会,而是赢的机会。”

    陈庆之脸上露出一种神圣的、难以言说的高贵表情:“我这一生,要么赢,要么死。”

    “好,”高欢道,“很好。”

    陈庆之望着他,道:“什么好?”

    高欢说:“你想要我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陈庆之道:“是的。”

    高欢一脚踩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道:“那你就学淮阴侯韩信,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吧。”

    高欢知道自己是个不怎么高尚的人,所以他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自己的卑鄙。

    谢胜几乎要喊叫起来,他要告诉自己的主帅,自己宁可死,也绝不能让主帅受辱。

    已经有人用言语在阻止陈庆之。

    声嘶力竭。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人格的侮辱比生死更无法承受。

    高欢笑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陈庆之却利落干脆地用爬姿跪倒在地,脸上无悲无喜。

    高欢不笑了。

    他忽然明白陈庆之的可怕在何处了。

    初新的脸已经被扇肿。

    唐觞的暴脾气在初新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释放,这令他有种残酷的刺激感,他甚至想脱下裤子对着初新撒泡尿。

    羞辱别人真的能带给某些人快乐。

    “再问一次,放在哪里?”唐觞揪住初新的衣领,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初新的喉头被血堵住了,他咳了一阵,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的穴道……被点了……我这样……走不了路。”

    吴惆蹲下,用轻柔的声音提醒他:“你可以告诉我们路,我们自己去拿。”

    初新的声音再也无法辨识,不知是他故意的,还是确实嘴里的血太多了。

    他整个人已经模模糊糊。

    吴怅道:“解开他的穴道吧,他现在这样,根本不是我们任何一人的对手。何况我们三人在一块儿呢?”

    唐觞稍加思索,解开了初新的穴道。

    初新仍然一副虚弱的样子,根本不像能够站起来,能够站稳。

    唐觞轻拍他的脸,道:“你最好别耍花招。”他一把将初新拽起,初新踉踉跄跄地跌在他身上,唐觞为了维持平衡,也不由自主地往右倾倒。

    突然,他的腰间发出一声龙吟。

    他的左肋和腋下感受到了一阵寒意,好像是冰从雪山上凿下时诞生的那种冷冽,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的佩剑被拔出。

    拔剑的人是初新。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还有气劲,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体在承受那么多侮辱和击打以后,还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与速度。

    也许这是神迹。

    也许这不是神迹,仅仅只是因为有些人就像钢铁,越是敲打便会越加坚韧。

    你可以摧毁他,但就是不能打败他。

    “嘶……嘶……”初新发出了类似毒蛇的声音,他好像真的无法说出完整的属于人类的话语。可他在笑。

    重获自由,宛如新生。

    唐觞望着他的笑容,脊背几乎冻结。

    吴惆、吴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盯着初新手中的剑。

    那柄剑就像毒蛇的红信,剑身微颤,发出精密的金属振动音。

    “我们有三个人,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做蠢事。”唐觞对初新说道。

    初新一脚踏在一片杂草上,泥沙碰撞滑动,轻轻发出声响,那响动让他的血液滚烫。他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个下雨的夜晚,独独那个雨夜,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李梧桐和宋云在泥泞的地面上拼杀缠斗的时候,会不会就像他现在这样狼狈,却又填满了野性的力量?

    一个人回归到原始状态的时候,道德和法律都不能约束他,能够限制他的,只有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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