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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剑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宝公沙门身后,顺着他的左肩劈下,宝公沙门动也不动。
这一记斩击没有多少人能够躲开,它实在太快,太过迅速,又是由背后袭来。
仔细看来,那并非钢制长剑的寒光,而是一种温暖的、如春天的青芒。
众人的呼吸皆停止,高台上只有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那阵喘息是由那柄剑的主人发出的。
初新挤开了二十三个人,爬了八十一道台阶,用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宝公沙门身后,拔出了他的剑。
他使出了全身的力量,看准了宝公沙门背后的要害,用最粗暴也是最简单的方法砍下。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由侧方突刺而来,瞄准的却并非宝公沙门,而是宝公沙门身前的一段位置。
杀手无名,总在最意想不到的地点出现。
这本是一个必杀的圈套:倘若宝公沙门察觉到了身后避无可避的斩击,甚至还能躲开,那么无名所刺向的地方就将刚好是宝公沙门的腰眼。
可惜经验丰富的猎人能嗅出陷阱的味道,顷刻间,宝公沙门的身形变换了三次,他的身体就像蛇一般柔软且滑腻,初新和无名都没能沾到他分毫。
“我们又见面了,年轻人。”宝公沙门转过身,面向着初新,笑道。
初新望着手里的断剑,叹道:“如果七月没断的话,这一剑该能砍到你的脖子。”
宝公沙门道:“这一剑的速度的确很快,我虽然并非无法闪躲,可还是得承认,当世能躲开此剑者,不出五人。不过,你也该想想,为何你的出剑会突然快了那么多。”
初新掂量着手中断剑的分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说:“剑断了,挥舞起来就轻了,速度便自然变快了。”
他脑筋转得很快,这道理也并不难想通。
宝公沙门道:“长剑虽适合斩杀,剑身却难免太重;短剑灵活精悍,却只适合近身格杀。平衡长短轻重,本就是一名优秀的铸剑师该要考虑的事情。”
“铸造这柄剑的,是个很普通很平常的铸剑师,”初新微笑着说道,“他一生中最大的乐趣是喝酒,第二大乐趣才是铸剑。”他想了想,补充道:“他甚至还不能算作是个铸剑师。”
那个铁匠经常摸着酒糟鼻,醉醺醺地用粗糙健壮的手指揉搓着初新的头皮,初新有时真的很好奇他是如何将“七月”冶炼打造得那么精致的。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铸剑师,”宝公沙门说,“因为他已经把生命交付给了他的剑,他的剑便有了灵性。”
“可惜剑已断了。”初新叹惋道。
“断剑一样可以杀人。”宝公沙门道。
“我不关心断剑能不能杀人,我只在意红袍之下藏匿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初新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宝公沙门的脸色迅速难看了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承认吗?”初新问。
“承认什么?”宝公沙门反问。
“承认那个在夜里身披红袍杀死众多武林好手的人,就是你,”初新道,“承认那夜金谷山庄的大火,是你做的好事。”
宝公沙门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赞叹,神态却很快平复了下去。他问:“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初新没有急着列数他的证据,而是缓缓说道:“人都说洛阳城的宝公沙门妙算无遗,能知过去未来五百年事,可我却不信。”
宝公沙门道:“老僧自问占卜算卦还未出过差错,你缘何不信?”
初新道:“过去已经注定,无法更易,未来却有无限可能,如何算准?”
愿意相信明天是崭新的人,未来一定会如期造访他。
初新就是这样的人。
宝公沙门道:“世间就是有如此玄奥的事情,你不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来尝试说服你。”
在一些人的观念里,命运中的幸与不幸都是注定了的,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
“你说他就是近来行凶、屡屡杀死江湖名人的红袍人?”青木夫人忽然问道。她无比惊讶于初新的推论。
“不全是。”初新道。
“不全是?”青木夫人失笑道。
“是的,”初新道,“这个披红袍的组织古天竺已有之,里头的人都自称为达摩,意思就是智慧博通。”
“达摩?”元子攸问道。
“没错,正是立于场下的那个达摩。”初新道。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青木夫人喃喃道。
“是他,也不是他。”初新又一次纠正了自己的话语。
“你究竟在说什么?”元子攸呵斥道。
“我早说过,达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成员皆身披红袍的组织,”初新道,“立于场下的那个达摩不过是组织的一员罢了。”
“你的意思是,死去的那些江湖人士中,有部分是达摩这一组织所为?”鹿雪耐心地听着,直到此刻才插了句嘴。
“正是,”初新肯定道,“这个组织明面上从事的是传教活动,其实也在以一些非正当手段惩处罪恶。”
“从本质上说,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宝公沙门笑道。
“你说得对,”初新也笑了,“或许二者本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
他停顿了片刻,道:“只不过你身披红袍杀人是为了栽赃嫁祸,顺便完成你一统江湖的野心。”
宝公沙门道:“哦?”
初新道:“你所立的那些预言,每个要实现起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为了树立你的威信,你必须亲自去完成预言,再不济也得引导事情向你所预言的方向前进。”
宝公沙门道:“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一个道理。”
他脸上再也见不到那种被揭穿的窘态,也许是他的肉瘤在片刻间又长大了几寸,遮挡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初新道:“可是徘徊在阴影中的人,终究是会嫉妒正大光明沐浴在阳光下的人,达摩在洛阳的影响力很快就超过了你,你发现了达摩这一组织的秘密,便穿上红袍,冒充达摩,铲除异己,顺道还能把罪名推卸给他。”
宝公沙门道:“很不赖的假设。”
他苍老褶皱的面孔竟精神了许多。
初新道:“最强大的力量绝不是具有实形的,而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权力、恐惧,还有信仰,都是令人生畏的武器。”
宝公沙门道:“确实,懂得利用这些的人,一定会无往而不利的。”
初新道:“也不见得吧,元雍、宋允他们不正是前车之鉴么?”
宝公沙门冷笑道:“他们学得还不到家呢。”
初新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不如你,所以你还活着,他们却死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起了某段往事。
宝公沙门道:“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都在竭尽全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仅此而已。”
“这么说,你也相信命运是可以更易的了?”初新刻意刁难道。
宝公沙门没有应答。
初新并无在言语上放过他的意思,趁势说道:“你说得没错,人都在努力掌控命运,可那并非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之上,亏你还披着一身僧袍,于白马寺读了几十年的经书。佛祖渡人苦厄,舍身成仁,你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弟子与信徒。”
宝公沙门沉下脸:“一只猴子,也配做世人的信仰么?”
他干笑了几声,略显疲惫地问了句:
“你相信有佛这种东西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