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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7: 并非渴望沟通的人就能顺利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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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之昊伸伸懒腰问道:“现在几点啊?”

    夏柯言这才注意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自己也有点吃惊:“十点半。”

    朱之昊指着周槐序一脸坏笑:“槐序,你可太阴险了。故意不在工作室挂时钟,就是让咱们不知不觉间加班加到深夜啊。”

    周槐序无语:“干活干傻了?这儿这么多台电脑,哪里不能看时间?”

    “今天太晚了,大家先回吧。”朱之昊得令,立刻站起来哗啦啦把本子电脑放包里,看赵夏二人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商量着程序问题收拾东西,又端庄坐下,用0.5倍速整理桌面。

    回到家,夏柯言悄悄摸摸开门。

    室内昏暗,只亮了客厅一盏灯,妈妈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夏柯言有点心虚地笑着靠近:“妈,这么晚还不睡啊。”

    妈妈一拍茶几:“十一点还不回家,我睡得着?”

    夏柯言坐到妈妈身边握着手道:“我不是说了今晚要加班吗?”

    妈妈把手抽出来,狠狠盯着她:“我打电话问了,你同事告诉我……”说着使劲戳一把夏柯言脑门:“你辞职了!”

    夏柯言被戳得差点仰过去,额头上登时有个红印子,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这一次绝对瞒不下去了。她没办法怪妈妈发火。被最亲近的人糊弄打发,工作变动的大事隐瞒到现在,如果是自己也会气死。

    “妈,我说加班是真的,但不是给银行加班”夏柯言捂着额头,心里委屈,眼睛也红了:“我跳槽到咨询公司了。BK。”

    “对不起,妈。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但是BK面试有好几轮,我怕你跟着着急焦虑,也怕你不同意我离职。”夏柯言垂着眼,两手攥着衣角,准备听一顿大骂。

    妈妈叹口气:“我没气这个,离不离职是你的事。就算之前和我商量了,你做的决定我能改吗?”

    “就这么怕我知道吗?为什么录取之后还是不说?到现在眼看盖不住了才肯说?”妈妈的一连串质问比训斥还难受,后者还可以被动接受,前者需要把心里最隐蔽的想法掏出来给别人看。

    夏柯言也在问自己,为什么看到录取短信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找在隔壁的妈妈而是和顾笑约出去庆祝?

    这种舍近求远的行为倾向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爸爸是海员,常年在外不回家,只有中秋春节休年假能出现在家里。即使在这短短的年假,她也极少见到父母感情上的互动交流。两个人各忙各的,甚至眼神都很少交汇。

    爸爸对妻子时常寡言敛容,对女儿却非常善于表达自己的疼爱。夏柯言之所以能迅速合群、开朗健谈,和从小爸爸的言谈有很大关系。爸爸不会把喜欢关心挂在嘴边,但是柯言在家做错事、在幼儿园遇到麻烦、上学考砸,都是有商有量地谈心,爸爸愿意安静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委屈埋怨然后提提建议。

    他经常像展示宝贝一样把夏柯言带到海员聚会。即使她当时内向,不像其他海员的孩子,可以大大方方出来跳舞唱歌给叔叔阿姨看。旁人只是说“老夏女儿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都会乐不可支,饱经风浪的脸上笑出褶子。

    相比起父亲,母亲更像是一个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安稳轻松,然而事实上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娘俩一起过。夏柯言很难猜测妈妈对自己做某件事之后的反应。

    留宿在顾笑家,妈妈有时会批评她不自重没家教,有时会爽快同意事后也毫不追究;两人去别家作客,妈妈有时夸她得体大方,有时数落她太拘谨没点灵气。模考退步几十名就像天塌了一样问老师女儿是不是早恋,焦虑得吃不香睡不着,念叨着这样下去能考上什么大学。

    过去,夏柯言认为妈妈是神经质情绪化的人,所以有什么好事坏事小秘密都是和几个好朋友躲到“秘密基地”(操场看台底下)围起来聊,没想过告诉妈妈。

    这几年她才渐渐理解,母亲不过是在婚姻中缺乏回应而惶惑不安,习惯把生活中心和指望放在女儿身上。这些年来,夏柯言和父亲都有愧于母亲,一个鲜少出现和正视她,一个关闭心门却对同龄人言无不尽。她长久地浸泡在孤独中。

    能够生活规律不扭曲不走极端,她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努力地自我排解。

    在童年给予夏柯言无限温暖和宠爱的人是父亲;让母亲受伤害的人也是父亲。她在父母的婚姻里看到亲密关系可以多脆弱:只要任一方不在状态了,这段感情和另一个人,会很快走向枯萎。

    因此她很小就明白,并不是两个人都是好人就能一直很快乐很幸福地在一起。她对男女关系有一种刻进记忆深处的不确定感。与此同时,因为从小就过于倾向与同龄人相处,她对朋友的依赖和在意也比一般人来的深重。

    陈慎曾经用耐心和温柔,让她一度放下对感情不信任的执念,但是现在反而成为支持她原本不确定感最有力的事实佐证。

    夏柯言又回到最初的状态。她喜欢主动争取,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喜欢一切在控制范围内的感觉;害怕自己的情绪、前途、选择权、生命力被别人掌控。内心深处,她恐惧活成母亲的样子。

    夏柯言理解母亲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开始了解到:人是复杂的。父亲对外的爽朗一面造就自己外向的性格,一面是对母亲残忍的精神凌迟。母亲的阴晴不定看起来怪僻,使她日渐敏感,失掉很多童年快乐;究其本质只是求而不得后的自我保护。

    夏柯言不能判定父母所为的对错,她能判断的是:他们都没有享受这段婚姻,都在经历同样的煎熬。听闻身边人恋爱,结果不好,她很少会把失败归因于这对恋人,因为感情走向总是不可控的。不尽人意是人间常态。

    妈妈见她一直愣神,默默站起来,披着护肩回屋。夏柯言也拖着身子回屋,毕竟明天还得去工作室干一天活,现实不会给一个成年人太多时间回忆和自省。

    她们母女的谈话,经常是在这种推拉中即将到达交心的边缘,又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戛然而止。并不是渴望沟通的人就能够顺利交心。言深时说出的心事,可能像一把插在心里多年的锯齿,拔出来的时候鲜血如注,拔出来之后也许插进对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