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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时候,洛顿和瓦勒前来告别。
他们两家本就有着深厚的交情,这次会共同将家里的产业搬往蝙蝠山麓。洛顿的订婚对象,那位面包坊主女儿的家也在那边,来年春天洛顿也将会在那边举行婚礼。
索尔和修格斯受邀参与了最后一次聚餐,仍然是四个人,喝了些酒。除了一脸唏嘘外,其实也没多少话可说,毕竟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人生。
走在回家的路上,修格斯向索尔炫耀地说起他已经开始了冒险生活,时而会加入冒险者小队进入黑暗荒野。
如今的修格斯已经是一名正式盗贼,只不过偶尔谈及盗贼公会,他的语气却越来越淡薄,总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带过。
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修格斯也渐渐明白,想要在盗贼这条道路上谋求更大的发展,必须要到更大的城市去,那边的盗贼公会才有奔头。
灰幕镇这种乡下地方终究还是过于局限了,远远谈不上什么格局。
不过目前修格斯还是在兢兢业业地打磨着自己的盗贼技巧,哪怕已经熟稔到了必须打破瓶颈的阶段,总好过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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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的天气,一驾马车拐进了领主府的宅邸。
离家多日的费斯·亚格林顿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领主府,一脸的意气风发。
仆人们陆陆续续忙碌着,很快,一场家族晚宴拉开了序幕。
领主萨维恩·亚格林顿坐在长条餐桌的主座上,侧手边依次坐着他的三位夫人和儿女们,费斯独自选择了末座正中的位置,和他的父亲遥遥相对。
萨维恩五十不到的年纪,不怒自威的方正脸,稍显皱纹。深棕色披肩发在脑后扎着一个小巧的辫子,唇沿和颔下的几撇胡须梳理得很整齐。
这本该是一个老年绅士的模板,只是搭配着萨维恩脸上的浮肿眼袋和松散皮肉看起来有些不堪。或许他年轻时也曾经风姿俊朗过,可惜如今已经被多年的奢逸生活所侵蚀。
稍显浑浊的目光掠过餐桌上的众人。
“克蕾蒂呢?”萨维恩的声音响起。
“这种家族聚餐,怎么会有那个小贱人的位置……”旁边某位夫人小声嘀咕道。
“让人叫她来,这是整个家族的事情。”萨维恩声音低沉,余威尚在,席间俱静。
很快戴着面纱的克蕾蒂来到席间,选择了侧面靠后的位置,既不靠近末尾的费斯,也不接近前面的众人。反正座位很多,领主的家宴也从来没有坐满过。
“人到齐了,说吧。”萨维恩端起面前的浓汤润了润口,视线扫过餐桌对面的次子费斯。
“今天我是来向父亲和母亲们以及诸位兄弟姐妹们告别的,我之前侥幸通过了魔法公会的二次试炼,获得了成为火系魔法师的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我即将离开这片领地,去大陆上寻求更有深度的学习和发展。”
费斯话音落下,餐桌上马上激起了一圈波澜。
领主继承权的归属在两年前才刚有了定论,费斯这一走,意味着他将放弃继承权。
萨维恩侧位,费斯的生母黛娅,目光愤怒地注视着自己这个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她本来以为今后还有数年的好日子可过,可费斯这一让权,今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虽然除了费斯外她还有一个小儿子,同样可以参与新一轮的继承权角逐,可已经到手的权利凭什么要让出去?
奥布里,亚格林顿家的长子,费斯同父异母的哥哥,正死死地盯着弟弟费斯的脸庞。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这是不是一场什么以退为进的鬼把戏,只为了谋求更多的利益。
如果费斯所说的是真的……,奥布里感到自己原本灰暗枯萎的内心仿佛骤然复苏,正以比以往更疯狂的速率跳动着。
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权利、财富、地位,等老家伙归天后,自己还要占有他的一众妻女。想到克蕾蒂面纱下那绝美的容颜,奥布里内心火热得仿佛要烧穿胸膛一样,她将会也只能是一个精致的玩物。
那可是连父亲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老家伙终究还顾忌着最后那么一点体面,看来终究还是要自己出手才行。对了,在肆意妄为之前,还要把另外两个该死的弟弟送去陪伴祖先。
奥布里脸上掠过扭曲的笑容,很快又遮掩无踪。
费斯的目光悄然扫过餐桌上的众人,嘴角讥讽的笑意转瞬即逝。
姐姐妹妹们脸上没多少波动,毕竟争权游戏从来都和她们关系不大。除了躁动的哥哥外,剩下的两个弟弟一副我很安分的表情,低着头眼睛却暗自转动不停。
能把这块腐烂的棋盘让出来,费斯瞬间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萨维恩压抑着眼底极致的愤怒,声音不温不火。轻易让出继承权,这本身就是对领主荣耀的亵渎。
“我志不在此,已经有了决定,希望能得到父亲大人的支持和理解。另外我也坚信,我的哥哥和弟弟们之中任何一人,都能带领家族走向新的高度。”
你就不给他们一点机会吗?费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远处的老家主对视着,一方面表达着自己的决心,一方面把话题往蠢蠢欲动的兄弟们身上引。
没必要掷地有声态度强硬的反出家族,毕竟老家伙三阶的实力放在这里,费斯也不想临走前再饱受一顿老拳。
萨维恩默然不语地将几个儿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费斯坚定的性格,那也曾经是他欣赏的一部分。强迫捆绑费斯已经没有意义,也拦不住,何况继承权何时变得那么不值钱了。
也好,将权力收回手里再放几年,重新观望吧,反正自己也还没到提不动剑的地步。
克蕾蒂一直在餐桌边安静地听着,或许也没在听,毕竟家族的这些事情从来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更不会。
直到宴席不欢落幕,众人各怀心事离开,克蕾蒂才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间朴素整洁的房间,不像自己的便宜姐姐们那样有许多紫色粉色的华贵帘幔,也没有什么不菲的艺术品,几乎连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几样。
检查了已经布置完毕的,防备闯入者的预警魔咒后,又将几个中阶的强力魔法卷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克蕾蒂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突然有些无所事事。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抱着腿的姿势,克蕾蒂皱了皱眉头。
自己越来越像索尔那个家伙了。
窗外雨声淅沥,克蕾蒂对于雨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地畏惧。
母亲离开于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
她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并且会一直那么孤独下去,直到她在修道院遇到了另一个比她还孤独的家伙。
说是遇见,也算偶然中的必然。
毕竟那是个可以安静沉默到不存在的家伙,而低调到极致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张扬。
有好多年他从不说话,似乎还很善于消失,稍一不注意,你就找不到他了。
不止一次,克蕾蒂躲在古老的柱子后面,看他因为不讨喜的性格而被孤儿们拳脚相加。但他从不哭喊,也极少反抗,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承受着世界的恶意。
克蕾蒂看着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默默爬起来,默默抬起手臂擦拟嘴角的血迹,默默走到井边清洗身上的伤痕和污渍,又默默抱着腿蜷缩回墙角,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每次看着他走向井边的背影,她总觉得在看一匹狼。
克蕾蒂知道狼如果受了伤,会跳进山崖下的沼泽里。山崖上的药草掉进沼泽浸泡腐烂后,会具备一定的疗伤效果,聪明的狼会浸泡在其中,安静地舔抵伤口,独自默默疗伤。
每次看到他抱着腿缩回墙角后,她就知道他又回到他的那片沼泽里了,静谧而安逸。
她突然很想接近他,告诉他,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在修道院那狭小的地下藏书室里,和他不期而遇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可惜概率和她们开了个玩笑,总在错过。
后来某天突然在藏书室里收到他威胁的字条,她兴奋得一整夜难以入睡,她觉得离他更近了。
每次收到关于他的一丁点消息,看到他的一点点进步,她都会高兴不已,仿佛自己受到了命运的垂青。
不久前在刻薄姐姐的宴请上乍然看到他,她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刮起了温馨的狂风暴雨,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等来了重合。
她拿捏着紧凑的时间,一遍又一遍梳理计划怎么把他骗到花园里和自己相见,她挑选自己最美丽的裙子,飞快地跑过花园爬到树上装成偶遇的样子,紧张地编织着要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毫无生机的生活从来没有那么少女过。
在树上听他说起他的凄惨身世,那笨拙却温暖的安慰方式,像消失的阳光一样,差点让她幸福得晕过去。
可惜自己的出现还是太突兀仓促了些,太多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好,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引起了他本能的反弹和戒备。
既在自己的期盼之外,却又在预料之中。
她无比懊恼初次相遇的不完美,但至少他和她也算有了开端。
夏天的时候,到达修道院后她焦急地寻找他的踪影,又一路紧张地窥视跟随。
直到看到他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她才意识到他长大了。
她很高兴有人能温暖他。
至于自己心底撕心裂肺的苦楚,算了,还是不给他看了。无非是在心底挖个坑,再次掩埋而已,这么多年自己也早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你往往想象不出一个人对你有多重要,直到有一天你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本来以为他会在修道院不声不响地等着自己,但现在看来,他接下来或许会有一场安稳美好的人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幸福着。
那样,……或许也挺好的。
你还会来吗?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这个绝望的地方?
克蕾蒂将脸埋进自己的怀抱,黑暗里响起轻轻地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