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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人内有个流行的古怪观点,那便是看不起工业和商业,他们认为英伦三岛土地闭塞,地域狭小,环绕着阴郁贫瘠的北海,才不得不以物易物,用贸易来支撑国家。而伟大富饶的法兰西,她的土地足以产出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只要将农业搞好,其他便不足为惧。梅,所以那个科尔贝说得没错,我们霍尔克家族本身就是依靠法王宫廷起家的,王上想要法兰西的镜子和玻璃超越威尼斯,他就获得了成功,王上想要法兰西的丝织品超越弗兰德斯,他也获得了成功。因为只要法国的王上有这些需求,那就会有无数大臣、侍卫、间谍来运作此事,全国的能工巧匠也都会按照他的旨意汇聚在某地,只要王上的宫廷流行,那么制造商的订单便会永无停歇。霍尔克也是一样,当我带着批熟练工人来到法国时,王上授权我在鲁昂城开设丝织工场,并给我每年五十万里弗尔的订单,短短十五年内我就成为法国的首富。唉,但是一个国家的财富总归是有限额的,当其没有任何标准地为王上和宫廷狭窄的个人意愿所挥霍时,堕入到债台高筑的地狱中,也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一旦王权陨落,霍尔克家将何以为存?所以我才想借助英国的机器,在法国生产大众所需的棉布,也就在这时候我才体会到在法国,工商业主们不过是特权阶级眼中的一块脔肉,只要他们肚子饿,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利齿,将这块脔肉撕扯殆尽,特权分子都是寄生虫。”
梅小姐跪在父亲前面的丝毯上,又因为父亲的担忧而暗自神伤,她最后抬起头来,用种哀求,也是种肯定的语气对父亲说,自己绝不愿意嫁给雷米萨.德.拉夫托这个高大的蠢货,索城森林里的一根木桩都比他通晓灵性。
而约翰.霍尔克将女儿扶起来,语气激昂地说:“我身为八百万里弗尔资产的大业主,没理由会真的惧怕个门庭败落的伯爵。既然他们家想要和我扳手腕,那就来试试好了!”
“我愿意和您共同进退,我的父亲。我心底就和诺曼底特产的冕镜般明澈,那个拉夫托只是奔着我七十万里弗尔的嫁妆来的,他把您最疼爱的女儿当作头金牛,想要给这头牛勒上轭子,从您的草地里将其牵走。”梅小姐楚楚可怜,费尽心思地讨好父亲,或者说激怒他,燃起他的斗志。
当和父亲的谈话结束后,梅小姐便悄悄来到自己的藏书房中,扭亮了最新式的卡索台灯,这种台灯燃烧的是瓦斯,并有安全护网,它将梅小姐的书桌照得雪亮,一两只青色的虫子扑棱着翅膀,从半开半掩的窗户外飞进来,带着入秋后生命的余烬,扑在印花硬纸灯罩上,最终要和卡索灯熔为一体——梅小姐在寻找并知会自己的盟友,也是自己的骑士菲利克斯.高丹,并告诉他,鲁昂城伯爵拉夫托,正准备对圣德约的荒地森林下手,并企图夺走我,和我的嫁妆......现在还不清楚,拉夫托家族的预备军是什么,以至于其管家科尔贝的语气是如此狂妄,但我清楚的是,法兰西贵族都是这副作派......
梅小姐的打算是,只要能借助菲利克斯及友好公社的力量,便能保护好荒地森林的机器、厂房,那么最多两三年内父亲肯定还会对公社追加投资的,这对你我是双赢的好事。而一旦霍尔克的棉纺工厂成了气候,只要对凡尔赛宫廷送些“糖果”,那拉夫托伯爵家将不足为惧。
梅小姐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着。
当朝阳铺洒在鲁昂美丽的钟楼顶尖时,奥拉托利教会学校的教员和学生们在礼拜堂中齐齐做过早课,而后校长普雷泰匆匆找到了菲利克斯,说鲁昂的主教普鲁瓦雅阁下,正在正厅中等着你的肄业报告,“你得好好表现,这关系到你的业士肄业证书的考定评语,也关系到你能否得到一笔丰厚奖金,此外若是你能得到普鲁瓦雅阁下的好感,那么他会支持你的报告,在鲁昂乃至巴黎城发表刊行的。”
对校长的提醒,菲利克斯表示感谢。
随后他便系好领结和外衣,并确认套裤完全贴身后,便精神抖擞地步入到学校职员楼的正厅中。
德.普鲁瓦雅主教,是个干巴巴的老头,渺小的身躯被宽而肥的僧袍罩住,脖子长长的,下面是银质的十字架,焦黄干涸的脸颊和嘴唇间,留着稀疏的胡须,但眼睛却极富精光,坐在中央的桌席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菲利克斯.高丹。
教区督学德.于尔菲,则坐在旁侧,手中举着笔,戴着单片眼镜,也望着菲利克斯,但精神有点紧张。
普鲁瓦雅主教先是喊了菲利克斯的名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没有多余的客套,便直接询问菲利克斯:“有人认为,一个罪犯遭受加辱刑时,会让所有家人蒙羞,这种看法的根源是什么?利弊又如何?如果有弊端,你认为该用哪些手段来避免?”
这纯乎是个司法问题,不过这种问题在奥拉托利学校的肄业答辩中,是司空见惯的。
菲利克斯是很有准备的,他完全掩藏了自己的观点,而大肆引用孟德斯鸠、李维或达利卡尔纳斯等学者的观点,态度不温不火,内容流畅自然,只是在报告的末尾,菲利克斯才委婉地表示,自己无意讨论神圣的法律,他完全信赖法国的立法大臣们,“只有这些精英才有资格,依靠他们的智慧,来权衡法律的利弊得失。”
这场清晰的报告文字,大约在半个小时后结束。
于尔菲和普雷泰长吁口气,他俩不管菲利克斯私下如何,但起码在明面上这个学生是再乖巧不过的,标准的神学院子弟,也是未来律师或教士的中坚精英。
“菲利克斯.高丹先生,您在报告里的立场,隐藏在温吞的言辞里,不过在末尾处,我是否可以冒昧认为,其实您是不认可对罪犯施加侮辱刑罚的。”普鲁瓦雅主教用沙哑的嗓子,开了口。
菲利克斯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表露什么观点,或者该如何表露观点。
这时,整个大厅都随着普鲁瓦雅主教的发问,而沉寂下来,角落里的座钟钟摆的声音,便显得尤其清晰。
于尔菲督学的额头上,渗出密密挤挤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