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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便很肯定地回答“棉花大王”理查德.阿克莱特先生,行会不应该再存在于未来,它是旧时代旧制度的余孽,它束缚创新和财富已然太久。
“知道嘛,就在七年前,也就是美国殖民地战争爆发时,来自美国和西印度的棉花供应被战火切断了,我在兰开夏郡开的乔利新工厂,因抢先获得了为数不多的国内原棉储备,遭到整个郡的手纺工人行会的围攻。”阿克莱特嘴巴撅起,油光闪亮,然后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下字母,清清楚楚用英国腔说,“八千人,足足八千名手纺工人,捣毁了我花费近万英镑建起来的新厂,他们认为我抢去了他们的饭碗,那时的惨状可怕极了。梅.霍尔克小姐,就和你老父亲先前遭遇的差不多。”
梅小姐惊惧地用扇子掩起了自己的小口。
而在旁边“闲逛”的艾米莉,也不由得驻足。
结果阿克莱特又抓起份装满糕点、水果的冷盘,耸耸肩膀,“可我不在乎,那些杂碎,那些拿无生命机器撒气的无能捣乱分子,愚昧闭塞,全是群自以为好汉的懦夫。我工厂的工人都起来保护我,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是机器产业的受益者。是,我是雇佣六岁大的儿童干活,可干满四年后他们就能当学徒工,再干七年他们就可以胜任任何岗位,翻转、填充、装配机器上所有的,木质、铜质、铁质、钢质的部件,闭着眼睛也能做到,我的工厂就是他们人生和前途的学校,给予孩子们更持久和更完善的技术,等到他们三十岁时,被你们法国,或者被德意志、奥地利的王公贵族雇佣,享受每年一万里弗尔高薪时,他会在心底鸣谢我理查德.阿克莱特的——所以我现在在任何地方开厂,他们都像禁卫军那样追随我。而我们英国政府,对所有的细棉布征税,每节三个便士,就在四年前,这笔税金已膨胀到四万五千英镑每年,我建议将英国棉布和印度棉布区分开,在国产棉布上打三条斜蓝杠,印上‘英国制造’的标志。我在前年去苏格兰佩里斯时,那里的市政官员、法官和议员们排着队宴请我,报纸上夸赞我为‘棉纱的天才制造者’,说我给苏格兰的城市带来自由,也许在苏格兰语里‘自由’等于‘财富’。梅,你父亲的森林棉纱工厂也是一样,我有专利权,机器上的一个纱锭,我每年要收取两个英镑的专利费用,但你父亲每年也赚了几十万里弗尔,大家都发财,不好嘛,标准的英格兰式共赢!”
然后这饕餮就吃起来,他的大脸几乎贴在盘子上,像头进食榛子的猪。
可这时在菲利克斯等人的心目里,居然觉得这头猪居然有那么几分坦荡的英雄气概。
“冒昧问一句,使用英国教区济贫院的孩子进工厂好不好呢?”此刻,菲利克斯请教阿克莱特。
“我们英国搞济贫院,收济贫税,是最最愚蠢的施政措施!”阿克莱特几乎咆哮起来,“那些懒惰的农民还有手纺工,他们不愿再开垦荒地,不愿去做工谋生,养着两头半死不活的牛充充样子,然后领到济贫金,就迫不及待地去酗酒,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大半都得在三十岁前死于肺结核,简直是糟透了的罪恶。国教会为洗脱责任,便任由些不三不四的,伪装为工厂主的骗子手,将济贫院的孩子给领走,让他们做危及性命的苦工,把他们当作消耗品,在煤矿里拉车,抱歉梅小姐,还有这位小姐(被点到名的艾米莉有些窘),你们肯定没见过七八岁大的男童女童拉煤的情景,矿坑隧道就二十英寸高,孩子把矿车的带子勒在脑门前,像只乌龟那样匍匐在地上,胸部贴着地爬行,有时就在齐膝深的泥水里爬,拜这种苦工所赐,孩子十岁时,头发全秃掉,被矿车带磨的,吃饭时他们被锁链锁住,等到矿山效益不好时,会被统统卖掉,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反正这个地方肯定是被法律遗忘的角落。而我,我给工人建宿舍,我栽培工人,我建起工厂的地方,很快就能形成个漂亮富裕的城镇,想要得到主的救赎不在于祷告,而在于像我这样不断地创造财富。”
菲利克斯若有所思,他细细品味了这位棉纺大王的话语,然后就郑重鞠躬,说自己受益良多。
这句“受益良多”,倒不是他恭维之词,他告诉阿克莱特,自己马上要去英国游历段时间,详细考察工业化。
阿克莱特点点头,然后他掏出张便笺,写上串地名、人名,告诉菲利克斯轻工业品、棉纺、煤炭、矿冶、五金、机械、船运等产业,在英国各自的标杆地区、企业、人物分别在哪里,塞给菲利克斯后,便拍拍他的肩膀,说《艾登条约》签署后,英法两国的贸易壁垒不复存在,对于法兰西而言是学习技术、革新产业的好机会,但同时巨大的危机也来临了:法兰西小作坊敲打出来的玩意儿,该如何和我们英国海量物美价廉的工业产品相竞争呢,这是个莎翁式的问题!
对此,梅也持赞同态度,她低声说,法国棉纺工业应率先起步了。
就在这时,老霍尔克引着群人过来,他身边有梅的二哥盖斯特.霍尔克,以稍微有些迟到的爱尔兰谷物大王赫富德.斯通先生。
斯通先生见到梅小姐,明显被她的美貌给震撼住了,然后不无嫉妒地瞪着紧紧挨着梅的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回敬的眼神,透露的意思明显是,“对不起,我先来的。”
可梅的眼睛,却盯住父亲:
父亲的身边,多了位头戴彩色羽毛装饰的华帽、身着艳丽长裙的风骚娘们,一眼看过去就晓得是英国来的荡妇,和父亲肩并肩,态度非常亲昵,根本不寻常。
“请允许自我介绍下。”斯通先生端起酒杯,他长得倒算是英俊的,浅黄色的头发,大大浓密的鬓角,高耸的鼻梁下,显得嘴唇有些薄,透着股精明强干。
“我当然知道您是斯通先生。”梅挽住了菲利克斯的胳膊,爽直回答道,然后目光锐利起来,对着父亲旁边的艳妇,“这位是?”
阿克莱特没来客套,他继续埋头苦吃。
而艾米莉冷笑下,摇着扇子,速速离开好不尴尬的“角斗场”,她要继续揣摩展品。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位法国小姐,盯住酒瓶标签画这么长时间。”大约半刻钟后,一位高个子的英国老绅士站在艾米莉后,微笑着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