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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剩下的书装好后,下楼擦了擦身子,又上了一遍药。
换了身粗布衣服,来到三楼,找齐工具,找来小杌子,坐着着手制作蜡烛。
她先取了一颗拳头大的火烙珠暴力砸碎、再精细碾磨,然后将鲜红的珍珠粉缓而掺进朱砂,过程中,上方渐渐聚起一朵彤色云气,随着珠粉的掺入,云气不断扩散,房间渐被罩为一片融融之红中,似徜徉夕阳霞海。
这就是火烙珠的威力,它产于北荒穷牛州邙雪池寒回蚌体内,寒回蚌耐寒而体灼,藏于近千米池底,常年不动,蚌壳异形,上生三孔,会随呼吸发出一种悠长奇异的音波,吸引一种冰獓鱼的小鱼进入孔内,冰獓鱼牙长齿冷,喜啃石,它利用它们的习性打磨内珠,利用它们的寒齿增加珠热,在利用完后,改变另一种音波震晕它们吃掉。
长年累月,百年之期,火烙珠方成,十分珍贵,也因此蕴含着极强的火力,她也就五颗,容熵的两万两根本抵不上它价值的零头,一般情况下,只能拿一座城池来换。
随着珍珠粉掺进朱砂越多,红云的颜色也愈发深重,渐由淡红妖娆转为深赤沉烈,热量飞速上升,很快还算恬静的红云发挥了它火的不安分本性,翻滚旋转躁动起来,像龙吸水一样,忽而向下坠去,那下面正是装着典籍的兽皮袋!
或许是察觉到屋子有被烧着的危险,典籍主动分担起压力来了。
不过也只能让它们解解馋,她稍微加快一点手速,很快她将珍珠粉添加完毕,盖上盖子,翻卷缭绕的浓重红云逐渐开始变淡,消散……
弄好火烙朱砂,不着急雕火文,还要制作底座,不同于礼烛的小巧简单,若要发挥文雕烛的最大效力,必须带有一个阵法,所以底盘要很大。
她将脑中各种阵法滤过一遍,最后选定带有凝火镇邪作用的七杀焚天阵—简化版。
她本身其实不懂什么阵法,她只是记忆好,把所有阵法图通通背了下来。
找了一块腰肢粗细的雷环山宝塔木,削去外皮一圈圈如塔檐的黑疙瘩,画出一条条简略阵线,在脑中精确构好七个凶兽像,拿起刻刀、小锤,敲敲打打,闭上眼,忽视视野的黑暗,凭脑中兽像的闪烁,进入雕刻状态……
时间悠悠逝斯,如袅袅烟火,直烟而上,似还缠着股股迷人饭香,却一丝也抓不住,徒惹肚子咕咕直叫。
白祀被抗议的肚子从雕刻状态唤醒,不知过去了多久,昼夜是否已轮转,手中硕大圆木已然消失,呈现出了七兽狰狞伏杀的粗略雕型,异躯刀爪,獠齿凶瞳,披鳞突骨,浑身凶野之气流转奔腾,前肢微伏,啸天睥地,活灵活现,仿佛随时能听到一声震天兽吼,夹着刺鼻血腥味,噬人奔出!
接下来,再修饰修饰精美度就好了。
下楼净手洗脸,到厨房,和面剁黄瓜陷,蒸上一屉水晶瓜翠小笼包,再淘了黑珠米,碾几种酥香坚果,取了冰冻的葛罗花瓣,熬了一碗葛罗果仁粥。
美美享用完后,餍足地舔了舔唇,固定了火薪,烧上一壶热水,继续上楼雕刻,直到困意上涌,哈欠连连。
查看了一下伤口,发现差不多愈合后,她倒了温热的水入桶,美美泡起澡。
雾华露凝,红浴帐凉,白祀被绵绵寒意唤醒,靠在舒适的浴桶里,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蒙蒙睁眼,四周黑暗笼罩,冰凉幽深,前方青帐浸夜,垂幕翳翳,纹丝不动,像是染了层层黑血,遮挡棺椁的奠帘,封着她这个不死的死者。
白祀直直盯着奠帘,她没感觉恐慌,心平静的可怕,却有孤寂控制不住从心底抽丝、蔓延……
她感觉自己真的像是死了,莽莽世界遗忘了自己,自己遗忘了时光,因为始终在阴暗的墓里沉睡。
好烦躁。
空荡荡的胸口盘起乱麻,像食尸虫在心脏里到处乱爬,堆积着阴郁的污秽,她霍然起身,换上一身色泽明亮的绸衣,散挽青丝,小跑到一楼,一把打开店门。
她要听一听外面的声音,必须听一听声音,如果听不到,她感觉在这腐朽的坟墓里再也睡不下去。
丝丝幽细的风声首先入耳,呜呜刮过沙石,被沙沙磨砺着,掠过花树草叶,哗啦啦啦,然后是人声,走路声、聊天声、喊声、笑骂声、招呼生意声,马车轧石声,嘈嘈杂杂,汇聚成浩瀚的光与火将她包裹了,那么温暖,那么美妙,那么动听,瞬间把心头黑郁抹去,少女不禁露出了微笑,为了应这最令她安心的火与光。
却不知,她这一笑仿如染雪一刹化梨花,梓芳满盈天,又似冰玉芙蓉化暖水,融破天山霞。
夜间散步,偶然路过店门口的行人男女瞥来,不禁全部怔愣,踉跄刹足原地,忘记了行走,甚至几个人互相撞在一起而不自知。
来过檀香街的人,谁不知道这冰心雪骨的美貌少女是谁,可却谁也从没见过她笑,淡薄的印象中,她一直如蔽云之月,苍嶺之雪,待人端礼又疏静,脸上始终平波不惊,今晚她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又何其有幸让他们分享到了?
当然,感觉有幸的不少,嫉妒的也不少,尤其那些自诩美貌的娇小姐们,甚至三两个贵人凤女,回过神来后,一双双杏眼月眸噌噌冒火,恨得直咬帕子。
啊,为什么本姑娘就不能长得再美一点!?输给这个可恶的卖笑女!?
白祀笑过以后,忽然发现面前黑压压聚了不少人,她顿时收起笑容,轻点臻首一礼,然后关上店门,外面霎时如沸水般闹哄起来。
白祀笑听着,满足地进入卧室,躺在大床上,舒展四肢,合衣睡觉。
外面街上,行人谈论着方才佳人一笑的缘由,渐渐不舍散去,唯有对门角落一褴褛老头,捋着杂须,久久驻足,“白姑娘,老夫借你大气运一用……”随后畅快一笑离去。
三日后,一幅《点雪美人图》出现在城中最权威的书画收藏铺一笔江山阁,一个自称画师的邋遢老头进门,悠然抚须称“吾有收藏之佳作《点雪美人图》,能千古流传。”结果画刚展开一半,就被伙计以损害店铺形象,打扰贵客鉴赏为由给赶出了门。
发生了一点波折的美人图没有就此埋没,最后直接出现在揽宝台交易行,晚间突以临时压轴出场,并以惊人的十万金成交,被一名匿名的神秘仰慕者买走。
江山阁老板乍而闻讯,怒将那伙计炒了,并亲抬贵脚将伙计赶出了门,原因自然不止因那十万金,而是那幅画是画师四水的新作,伙计竟然狗眼看人低,实在可气!
白祀姑娘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笑扬名庞阿或许更远,真正的被人卖了一次笑。
她要知道,最少也要狠狠夺去八分利!因为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在人前笑了,那会让买主感觉越来越亏,因为会越笑越那个,呃……“贱”。
……
夜如乌铁,凄风如刃,将铁一片片割搅成碎,被沉重锈迹染黑,溶在巍巍城池峥嵘里。
夜寒无声,流淌依旧,飘荡中,来到一处火光如日的窗前,忽觉全身阴冷,似有冰凉的蛇从夜色深处钻出,嘶嘶缠上!
夜寒惊,一阵幽咽风起,迅速开溜,余下一片峭寒月色霜…
早上起来,铺堂寒气已散,打开门,发现外面又站了不少人,而且进来后不买蜡烛,反而只将一道道视线投在她脸上,盯得她一阵发毛,不禁怀疑晨起没上好妆,还是稍明快的扑蝶髻果然不适合自己。
她坐到柜台,直了直身,平静扫视众客,淡淡开口,“今日春风熏然,桃花邀醉,奈何庞阿城风冷硬,西南桃林偏远,故本店特制一种桃花礼烛,十支可赏桃花夭夭晴,百支可叹天地缤纷雪,内赠浊酒一壶,可去北城郊绿坪携家眷亲友一聚。”
今日进来的客人,有不少有幸看到昨夜美人笑的行人,本来还想着,能侥幸再见一次那笑容,惊惊艳,养养眼,可一听她说得这么诗意有趣,心里顿时被说得痒痒起来,白家姑娘的礼烛是风靡庞阿之物,几乎成了庞阿的一种特产,其变幻绚烂之神奇,他们身为庞阿人,自都是深深体会过的。
“我说掌柜,你这都要清仓了,什么时候特制的,呵呵~”有人开口出声调侃。
白祀抿唇如樱,清眸一转,瞧向说话处,“小女子在几日前去过一次桃林,是以有今日的有备无患,公子,来几盒?已是春末,再不去看,可就又要等一年了。”
“呵呵,好~”那声音有些腼腆地回应。
“好什么好,那一壶酒才半两,几盒的也不够啊~”有知情人起哄“泄密”。
“当然,一壶肯定不够啊,只是意思,但凭着诸位的风流雅姿,摆个潇洒豪迈的姿势,吸引小姐们偷偷瞥眸,含羞问路还是够的。”
“哈哈哈哈~”
于是今日的桃花礼烛卖的尤其多,但货也愈发得少,显得每个货架都孤零凄凉起来,就像母狗生了一窝狗宝宝,最后都被人抱走了,看着孤单的老母狗,总感觉它没心没肺摇的尾巴尖里带着叹息与惆怅,唉。
将剩余的蜡烛摆放整理好,白祀将七兽雕拿下来,继续埋头雕刻。
清晨一缕阳光悄悄透窗而入,洒在她认真的脸颊上,轻轻描摩着她的美,这份宁静美好,让活泼的光不自禁停止了动作,静静聆听起木屑的沙沙声,一层层光沉淀在这里,幽幽晕出了岁月般的昏黄,忘记了外界,忘记了天空,独享这一份暖暖昏昏,让人安心的宁静,忘记了时间……
今日容熵没来,但他大概也猜到制作一支特别的蜡烛需要时间,每天来跑也没什么用,作为一城之主,希望他有打听消息的宽广门路。
断断续续偶有客进来,被打扰的阳光总是让铺堂恍惚明亮几分,白祀悠闲招呼着生意,忽然发觉嘴里一直在闲着,于是跑去老韩头那里买了袋蜜饯,嘴里一有东西嚼,果然舒服多了。
铺内的阳光感觉这样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少女不美了,就开始感觉无聊,于是活泼的性子苏醒,无声跳窗溜走了,另一束阳光紧跟着跃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客人。
进进出出,进进出出,进进出出……听着又过滤着耳边的声音,谁也无法打扰她专心的雕刻。
直到一句“吴兄,你还有心上这来看白姑娘?听说北边那一直沉睡的火山不知怎么的冒起了烟,你家住在城边,还是早做准备吧。”
“当真!?”
“老子还拿这种事折腾你不成,城外不少人看见了,今天大绿坪那有不少人点桃花烛,火烛幻出连片桃林,夺魂的绚丽,吸引了不少人观看,现在都吓得跑回来了,城北开始有官兵聚集,听说城督府已经下发命令,准备将民众迁移。”
“啪嗒。”白祀手中的雕刻掉在了地上。
“瞧你,吓坏姑娘了,在下去看看情况,多谢,告辞。”
“慢走。”汉子揖手送别,随即转过头来,望着失神如落花的少女,粗莽的心中难得柔软,笑着温语安慰,“妹子不必担心,那小小火山喷不了多高的火,岩浆绵延如江涛,也流不了十几里,即使流到也没关系,前几任城督海老防患于未然,不是在地下修了避难之地,躲进去自可无虞。”
白祀回神,听着这微泛粗哑,如铁砾揉沙的磁性声音,她想起是南边章丘书院的顾云长顾教习,因只隔檀香三街遂常来,而且这是个武教习,学院都传言他曾当过一方城主,武力深不可测,不知是真是假。
只是他那饱含故事,沧桑又潇洒的眼神,让人印象尤为深刻,加上挺拔英武、悍气博姿的面貌,不知多少情窦初开的女学生与为他红了脸,深闺少妇因他入了春乡。
“顾大哥说的是,小女子倒是不怕,庞阿若是惧一座小火山,早就被摧毁了。”边轻描淡写说着,弯腰捡起地上木雕,她倒真没害怕,只是惊了一下而已,又非悍江泛滥,那想想才是真的恐怖。
顾云长却是眉峰一皱,开口,“我听说妹子你昨日贴下闭店告示,说庞阿已非佳地,莫非是算到了会发生了这种事?”
白祀一愕,没想到他会去联想昨日的话,那些不过是敷衍之语,谁会想到死气沉沉的火山会就这么苏醒了?
“顾大哥高看我了,若我是高处云端的剑士,倒还真敢应下你的猜测。”
“倒也是,不过剑士也没什么好,若你这两日听过容熵或龙城公子这个名号,就知道剑断了的剑士过得有多凄惨,听说今早还被客栈拒客赶出来了,好像昨晚闹出了人命。”
白祀身子一震,心里惊骇。
被赶出来了!?
她愣愣侧头,望向暗如晦纱的窗外,将记忆中青空湛远置换,耳畔听着屋檐鸟儿啾啾欢鸣无忧,她才发现,这看似温暖平静的一天其实并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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