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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会儿,你让我缓一缓。”白祀捂住额头,消化了一下她的话,这算是巧合吗?“阿璇,你堂堂三殿下就屈尊在……那么一个破地方?”
李子璇扑哧一笑,“确实挺破的,可我是殿下,又不是皇帝,姐姐以为我会在此处建一处行宫?”
“这大陆上城池那么多,也该建点不一样的添点彩了,我认识一女子,她长得清灵秀丽,身上却一无是处,整天只会喊打喊杀,没一点我大渊淑女之风雅,脑袋里只装着大渊的水,这样浑噩的她,却比你会享受,特意建了一处山庄优哉游哉,不过,既然你只是住在司府,那表姐就不过去了。”
“哈哈,姐姐似乎对那女子怨念颇深,既然姐姐感觉别扭,那就算了。”丫头一把张开双臂,投入白祀怀里,脑袋瓜蹭了几蹭。
白祀身子僵了一下,拍拍她后背,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觉醒了母性。
“阿璇告辞,改日再来找姐姐。”李子璇松开手,开口告别,转身上了马车。
等耳中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她才收回目光。
忽然,一道狭长电痕撕开黑暗划入瞳孔,接着,轰隆一声巨响,炸开了风和日丽的平静,少女的黑色世界陡然变亮,刺白茫茫的视野中,一条陌生的街道闯入眼帘,拂柳灯珠,高塔映水,雾岚朦胧,耳边水声潺潺,远处石桥镜台,携楼阁千影,随鳞波蜿蜒而去。
她的左侧是一家客栈,褐色牌匾上同轩二字,狂笔挥毫而成,门口两棵粗壮的胡杏树,茂密的树叶哗啦摇摆,如在热烈迎客。
可热闹的街上已空无一人。
“灯珠…街?我,看见了?”白祀怔然,惊喜,质疑,从嘴里颤抖着吐出。
“轰隆轰隆,咔嚓~”辚辚雷声,如琴铮铮,再次炸响。
遥遥天际,快速飘来阴色云汽,墨染了青天,笼罩成一片恹恹。
乌云翻腾,排云如虬,滚雷搅碎轰鸣,肆虐天地之间,似是无法再忍受被折磨的痛苦,无边黑云之上传来湿润的感觉,仿佛流下了眼泪,如神女压抑的低泣,风雨因她凝聚愤怒。
晦暗的世界与阴沉交融成一团,愈发冷酷失色。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颗颗冰冷的泪珠落到脸上、身上,本应再普通不过的水滴,却如冰石粒粒砸击一般,传出透心刺骨的痛,将少女的期冀与幻想残忍打碎,“鱼…绡……”
“自然是我,又还能是谁?”
“既然你实现不了誓言,又何必立?”
“俯视弱者的感觉不好吗?”
“你太小瞧白家了,白家人若是弱者,不可能屹立千年,而且你没忘刚才走的是谁吧?”豆大的雨滴浇在身上,很快浸湿了全身,白祀一步步施加压力,希望她就此收手,她并不是说的虚话,司城督她不确定,但她若死了,三公主绝对会为她报仇,这人明显也是忌惮李子璇的。
“三公主,司城督……,的确都是我惹不起的,放心吧,他们不会知道的。”
白祀:“……”
“轰隆轰隆~轰轰~”
大雨在滚雷中开始疯狂倾泄,以淹没世界的气势,水浪迸溅如狂,似要穿破这大地,雷电狂怒咆哮,浓黑的云雨碎片来回翻腾,天地凝聚起极度的压抑,心脏泛起刀割一样的阵痛。
“雨有点大,但我还挺想呆在这的,可惜你总想杀我。”白祀抱着脑袋躲到客栈檐下,抖了抖裙子,注视着一尺身外瓢泼雨势,淡淡启唇,“你还不现身?让我死,至少这点体面应该给我吧?”
“我知道你这女人狡猾得很,否则我也不会被算计到,但我给你体面,让你反抗。”连横烟波上,濛濛雨帘中,一袭青影绽芙蕖,从河面幽然浮现,凌波踏岸来——
河水起浪升姿,风雨为她避让,上空风卷云涌,恍若洛神临凡。
白祀呆呆望着她,咂舌,这女人怎么比白炼炼还会装?
“若小女子死了,客栈里有份烫锅,就送予你了,若你死了,我会把烫锅里的水全浇到你坟头上,也会让你尝一尝。”白祀抬起一根纤指,微阖双眸,幽幽吐出阵言,“临……天……引……缺……敇……不……还……”
如同神明俯视众生,神秘低语,强烈的意念穿破虚空的阻碍,呼唤那一支烛点燃。
鱼绡凝目成势,双掌上摊,合一前切,无尽风雨招来,巍巍城影叠现,阴沉天地疯狂颤栗,狂风曳出长长的呼号,大雨倾斜,城河冲天泛滥,四方之水汇集掌侧,无数建筑摇晃,连绵溃塌!
“受死吧!”
“吼~~~~~~~”阵阵低沉兽吼从虚无荡来,伴着奇异淡香,鱼绡释放的意念一滞,眼前恍然变了景色,一片壮阔浩淼的大湖,一座破落的小村庄,一群快乐忙碌的渔民,一声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她呆怔的神思,女人身子本能轻颤,“为什么,为什么回来?”
“幻觉……吗?白祀,你可以……”这是属于她悲惨的开始,也是她不愿回顾的时间,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是最看淡的回忆,因为她已经实现弃血,可以平静面对曾经的血缘。
“给我破!”鱼绡大喝一声,幻觉撕裂,一张血盆大口陡然出现在面前,它生得凶悍奇异,蛇尾白瞳,火鬓烈躯,嘴里烈火吞吐,正要将她一口吞下,她猛地一惊,召来的狂暴大水,旋转倾泄而出,成锥势钻向火兽之口,本以为强悍的异兽,嘭然破碎,散成万千火粉,纷扬旋绕着,散出幽幽芳香……
她愣了愣,下意识吸了一口,面色一变,恍然了解了方才的幻觉来源,但已经晚了,她的眼前再次变幻了景色,“绡儿~”
一声如叹息的低唤,她站在了垂线菊林间,抱天鼓下,佳人正在起舞,一袭绿衣,腰肢婉转,足尖步如织,阳光缠绕,晨露染芬芳,裙裾叠叠收又绽,绽尽千花百态,眼波盈盈处,曳出万种娇风情……,舞结处,那一低臻首后的轻轻抬眸,仿佛糅尽了千花之美、之媚,似在诉说千种情思哀愁,让人一眼沦陷……
“原来…这就是失传的千花舞……”她那么美,跳的那么开心,她就是这花间的精灵,眸里是最纯净的湖光山色,不染世间一丝尘埃,“最后的一眼,你不该……看向那个畜生……”
“绡儿~”又是谁的一声低唤,眼前陡然模糊起来,佳人烟步袅袅,幽幽走来,明明姿态很美,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危险狰狞。
“破!”画面摇晃起来,佳人曼妙的影子也扭曲了,不断被延展、拉伸,仿佛化作了野兽。
野兽?她想起那张吞吐烈火的兽口,这一醒觉,就感觉迎面有猩热气息吹来,发出喘息般的阵阵低吼,下一瞬,不知是杀意还是什么,凝作一件炽烈锐利之物,闪电穿刺过来!
鱼绡掌间挥出一道光,佳人之影被撕裂了,火粉纷扬如赤雪,绵绵飘香,鱼绡迅速捂住口鼻,然而……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火兽与幻觉并不强大,但当真烦人!烦人!白祀!你真是该死!她摆脱不了异香的迷惑,摆脱不了幻境,外界过去了多长时间也无法得知,白祀死了吗?她该死,怎么就这么难缠!
以往战斗的理念在面对这个女人时完全被打破了。
又杀了一只火兽,异香再次迷乱了她,乱舞的火粉间,她仿佛闻到了久违的海棠花香,然而,睁开眼,她却并未陷入幻觉,而是回到了构建的世界,眼前是一片被大水冲击过的废墟,乱石、碎木横堆,浊水波声涟涟,皱如粼粼沙痕,来回推涌,荡着躺在水里的少女,她发如一团乱墨,衣如刺雪地白,像雨后凋零地那最惨的一朵梨花,只余残蕊冰冷,安静漂在污水里,香魂渺渺。
风已消,雨已歇,天地一片死寂,像在为她默哀。
鱼绡被自己的想法弄得笑了出来,摇摇了头。
终于死了,总算死了。
那汇集万水的狂暴一击,白祀终究没躲过,半成品的幻烛终究不行,让本就是赌一把的她付出了惨痛代价,她是还有一丝残识的,可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意识被冲击成了碎片,巨大的痛苦过后,她看到的就是一片空洞洞,身体轻飘飘的,像在坠往虚无,恍惚间,似有一轮黑色的月轮迎来,用朦胧的光,照耀着黑暗……,可它不像是普渡的神,更像个罪人,一条一条巨大的锁链穿在它身上,看着很痛苦……这儿是天宫吗……?
不对·,她都把苍天的牌位弃了,怎么可能还去得了天宫。
唉,说来她这一辈子活得真是……果然苍天不眷顾就活不成吗?呜,我的烫锅……
与此同时,正处理公务的司柏心口一痛,心跳猝然停滞,沉睡的寒意绵绵渗出,一头青丝渗出浸浸雪白。
归途中,正在想着下次去哪玩的公主殿下笑意凝结,全身忽升高热,脂白剔透的肌肤染成了吓人的通红。
博宁县西郊罗山湖,悠闲钓鱼中的琼曳,胸口猛地一热,像被狠狠烫了一下,鱼竿失手掉在地上,吓跑了水中试探的鱼儿。
……
“你我恩怨,为何要把无辜的她牵扯进来?”
鱼绡感受到天谴桎梏在消散,诡异的灼热咒力在消失,她满意弯起唇角,正要回归现实,忽然,安静的空气里响起说话声,让她心里一震。
消失的火粉回卷而来,白祀尸体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夺目的星火里徐徐走出,他眉目俊朗发如燃,气场幽冷,身体透着虚幻,像是点着火的水画灯笼,嫣嫣红光萦绕,烟火朦胧,为他笼罩上一种别样的文质温柔。
“容…熵……?”鱼绡眯起眼睛,难道又是幻觉?
“不用惊讶,我的确死了,无意留下的执念就是为了今天,做个了结。”
“我与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平淡陌生的语调,鱼绡眼中透尽了冷漠。
“刚才的幻境,看到了吗?与你扯上关系的人,都走向了死亡…你说,究竟是苍天遗弃了你?还是看不到你?为何你出生,天就忽然阴沉了。”
鱼绡心神一震,猛倒退几步。
“还不明白,当年你为何被抛弃吗?”男人轻飘飘靠近,轻飘飘的声音却如重锤,再次砸开女人冰冷的心脏。
“你给我闭嘴!关你何事关你何事!?”
“因为,我曾是你夫君……”幽幽暗香飘来,女人清明的视野忽地一暗,顿时清醒过来,大吼,“你算计我!!!???”
“还给你的……”短短一瞬恍惚,男人遽然出现在面前,身上的卷起狂暴的烈风,哧哧风涡里狰狞的兽影猝然幻现,如鞭蛇尾向女人一缠,火焰巨口闪电咬住她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平静几天,又一直风云诡谲的庞阿城,毫无预兆的爆发了。
很突兀的,无丝毫迹象的,亦无一丝异样气息,却异象骤生——
晴朗的天空猝然变冷,寒气冻结堆积的云层,鹅毛大雪骤降,狂风裹挟而来,伴着一声嘶长而冷冽的鸣叫,一只双头怪鸟从风雪中冲出,坠落向大地。
它不是入侵,而是受伤了,被断了一翅,似被谁生生撕扯的一样,琉羽破雪纷纷零落,宽大的背烧着熊熊烈火,它双头无目,腹羽描瞳,而一条长长的伤痕划在上面,被寒冷冻结了血液,却无法治愈它这最致命的伤。
大地之下,客栈门前,白祀静静站在那里,如同白玉雕像,睁着眼睛,眸中空洞无光,来往客人只当她叹伤怀逝或心事重重,久久不能自己,加上被她的颜色迷惑,在那一站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无人知晓她已失魂。
天空十多米大的怪鸟坠下,街上行人在大雪中仓惶飞逃,有人好心提醒,拍了她一下手臂,这一触碰不要紧,平稳顿时失去,“砰~”少女的身体软倒在地,吓了他一跳,嘈杂慌乱中,他望了望天上与周围,赶紧拔腿逃离,美人再美,命都没了有何用?
他们怕的不是鸟的坠落,而是这突然降临的怪异,让大部分人失去了冷静。
怪鸟携烈火而下,砸向倒地毫无声息的少女,半空中,它巨大的躯体忽然浮起冷光,然后躯体肉眼可见的缩小,化作一个清丽的绿衣女子,轻盈盈落在她身旁。
“咳咳咳咳……”支撑的最后力量消失,她一阵剧咳,艰难坐起身,注视着面前了无声息的女孩,看着大睁双目的她,“咳咳咳,咳咳…白祀,你我无实质恩怨,你的确是无辜的,但不知为何,我偏偏鬼使神差…咳咳,做了……”她颤抖着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睛,“抱歉。”
“人一死总是孤单的,就让我去陪你吧,挣扎了这么些年…咳咳咳,咳咳…得到的答案,竟是一句出生错误……呵…我也是活该…”
“哈……”重新躺回地上,紧握住她的手,望着苍白的天,一声叹息溶进风雪里,冰冷,讽刺……无力……
她缓缓闭上眼睛。
寒风倏而停了,留雪花孤独飘扬……
“垂云之主……”良久良久,尖叫纷杂与孤寂交织的世界里,传来一句低语,“不能死。”
“这场绝对宿命的失败,竟是因你…呵…”
“你,……是谁?”
……
白祀还在“地狱”飘荡,永远不休不眠,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飘向那诡异而让人心疼的黑色月轮,极烈的寒意涌来,阵阵如万劫刀割,许是因为太冷,她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却愈发感觉冷,她本能开始渴求起火,无意识召唤她的火文……
当足尖点在黑月之上,远看月上那种燃烧的错觉便消失了,那不过是无形的气运在日夜不坠喷涌,驱散着虚暗中吹来的寒意而已,实际一点也不诡异。
当足尖点在黑月之上,就像一脚踩上了沼泽,刚触底便被抓住了,一寸寸深陷,一寸寸吞没,似有咕噜一声,全身就整个陷了进去,然后,来到了一片广袤荒凉的沙漠。
她化作一滴燃烧的水,跳跃着赤红的光,坠向下空,落入荒漠里。
轰~
水珠瞬间爆发,无数火苗散射四方,飞向沙漠每一处,落地眨眼发芽,欢快生长,朵朵火焰蓓蕾热情而出,在无限生机滋润中摇曳,灼灼盛放,转瞬之间,开遍荒漠天涯,蔓延向大地天边,连接世界尽头。
这里美得不真实,也就令她十分深刻,她记得见过,来过。
而若能死在这里,挺好的。
雨丝淅淅沥沥飘下……
伫立花海中央,她透明的身体摇摇晃晃,然后直挺挺躺下,翻滚,站起,奔跑,扑倒,跳跃,再躺下,凝望,大叫,大笑,哭泣,站起,发呆,最后,她想起一直没畅快挥舞过的剑,迷忪着眼,手掌微动,飘忽的气质陡然凌厉。
这一瞬苍天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天空刹那变得紧绷、威严。
无数花瓣飞起,如乱舞火蝶汇聚,招来消失许久的碑剑长锋,剑轻轻扬起,如龙抬首——
灼热的剑尖刺破空气、雨丝,描绘出唯美的弧度,犹如琴筝弹奏出庄重低沉的音符。
天空开始颤栗,风沙卷起,花瓣飞舞,苍世皓月,巍巍剑喝颤鸣。
少女舞动起来,似大河莽莽奔入海,如雷光无序,激烈驰骋,应苍天之莫测,淋漓咆哮而出!
剑啸轰轰,刃如雀唳,风若龙吟,吞吐最愤怒的烈火,一枚枚火文飘出,快速旋绕左右,无边花海与之沸腾,剑影刃轨浩荡叠叠,如荡最高昂的舞曲,烈烈汹汹不灭,夹着最炽烫的温度,将剑痕烙印在天空。
一剑又一剑,愈发浑然美丽,变得沉稳有度,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平缓,高亢时宛如剑上赋予了无尽勇气,一往无前,低沉时,宛如剑上被赐予了无尽力量,沉重万钧,平缓时,宛如剑上拥有了山脉的延绵之力,无穷无尽。
少女忘我挥舞,如狂如醉,这剑法好似没个尽头,天空已经密布剑影,层层如鳞笼罩,将世界染为了一片赤红,而整个世界的重量也像到了剑上,越舞动越沉,身体也越来越热,不知自己在燃烧,甚至有一瞬间,火焰变成了透明。
世界之外,无数意识碎片穿破黑月,飘飞而来,被剑舞吸引,缠绕上剑之烈光,聚碎成整,飞速旋绕的火文冲入,白祀脑袋轰地一白,只听吭啷吭啷几声巨响,似有什么咔嚓断裂,她直接被震晕过去……
雨悄然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