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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通画楼,华凉见到的并非绛绛,而是云色。
雪白的砖瓦上,一把剑深插其中,那男子抑或女子悠然而靠,仰颈望着远空的日食,那是最寒冷的地方,也是最绝望的地方。
无尽空洞之中,一口气吹出,世间便是漫天飞雪,他讨厌这个景色,纸笔之间上写的却是最多的字,只因他想看透其中深藏的命运。
然而今日,望向屋顶的第一眼,他竟觉得,那双幽深的眸里糅着的雪色与他是如此相称,有种静止的美。
感应到来人,云色缓缓垂眸,“何人?”
“博冠城,百言华凉。”华凉轻轻一揖手,“拜访绛绛姑娘。”
“姑娘重伤不见客。”
“在下不信。”
“滚。”音色一如朦胧,低平无伏,沉如死水,那双眼望了过来,像一瞬刺入了瞳孔。
华凉灵魂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这人当真恐怖,难怪能斩杀五弃强者。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在下只是来讨个说法。”
“心知肚明?你是何人?”
华凉张了张嘴,一时哑了口。
“华凉,道你一声君子,是给你面子,没想你竟趁本小姐重伤之际来袭,当真以为我朝中无人了?咳咳咳咳……”填满怒意的话音由远及近,伴着虚弱的咳声大门吱呀打开。
绛绛俏脸怒意蓬发,拄着一只杖,拖着孱弱身子走出,那一身不变的红却仿佛退去了热烈,宛如奄奄将息的火苗弹指即灭。
“绛绛姑娘。”华凉见她这模样,怔了怔,忽然撇嘴嗤笑,“姑娘不去唱戏当真可惜了。”
“华凉……”绛绛看着他,忽轻叹口气,眼中泛起同情波澜,“自从本小姐败了之后,听说找你麻烦的很多,而今日你的门前更是开满传说中的望夜花,想必你是为此而来,可你找我来有何用?奇迹发生在你身上,所以,奉劝你交出所悟之字,免了纷扰。”
“本君没悟任何字,反而你就此结束把戏。”
“书生,看本小姐拜过你一次的份上,你别欺人太甚!”绛绛凝眸扬起眉,挂起曾经的高傲,抬起拐杖指向他,“不交字就赶紧滚,本小姐还要养伤,没空闲聊。”
说完干脆转身进了楼中,随之,一声巨大的摔门声代表着她的嚣张与情绪。
华凉很气愤,但他终归是弱者身份,他又能怎样?有云色在外,他连教训的资格都没有。
“吾来助你。”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伴着如浪阴寒滚滚冲入脑际,猝而将他淹没……
华凉缓缓抬起头。
云色虚游的眼神凝定,他感觉下方之人变了。
这样的念头刚闪过,一阵猎猎衫声划过空气,刹那,短促,如最锋利的刀、最致命的轻语掠过心口。
下一刻,云色振剑而出,切向那声音。
“呼——”
有什么轻轻吹过,脸颊掠过一丝微凉,云色近距离对上了书生的眼睛,那里面卷着凄冽的风,如无数幽魂嘶号,锋利、撕裂、可怖,是已经死去的气息,幽晦与强大勃发,没了方才的清风浩然。
“吾天门曾开,奈何堕入死门,天意让你残缺之命为祭。”
云色的剑切过那风,切过空无一物,风被震成了碎片,钻入了体内,化作刺人的寒意,融入血液,一瞬将他冻结……
“原来如此。”
寒意忽而退去,云色头一晕,身子软了下去。
华凉清醒,便见一个黑影坠下,他下意识伸出了手,拉住了那身子。
像一片云忽然揉入了掌心,轻盈柔软,云色撞进了他怀里,一阵清芳盈鼻,“女……子?”
云色一惊,下意识一掌拍出,却如没了骨头一样拍在华凉胸口,像极了嗔怒。
华凉莫名没有放开,两人的身体随风雪下坠着,短短的距离,对视的眼眸却如延长了万年……
他心想,除绛绛外,怕是第一次看穿了面具下的这个强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啊……抱歉姑娘。”这才感觉到怀中的剧烈挣扎,两人已落了地,他松开了手,揖揖一拜。
云色弹了弹衣襟,面不改色,“百言书生得了命运真字,果然强大,本君都已败在你手,这四弃之下怕是已无几人是你对手了。”
“姑娘在说什么?我何时败得你?”回想方才情景,华凉脑中顿时陷入一片混沌。
只是忽然清醒,这云色姑娘就在怀中,其间想必的确发生了什么。
“本君与故谦虚伪之人无甚话说。”说完拂袖转身。
“哎,我……”华凉想继续反驳,胸口却同时升起一种异样。
“这是什么!?”近乎激动的疑惑从阶梯处传来……
“铿啷,铿啷~”手腕浸入某种冰凉感,华凉低下头去,不知何时,他的腕间竟多了一截锁链。
锁链青隐幽幽,似虚若实,被力拉着,悬于半空,中间虚无,唯另一头缠在云色腕上……
这是……何物?
“华凉,你对本君做了什么?”冷森森的声音吹入耳里。
“突然出现的东西,我怎知?”华凉扯了扯锁链,那边云色顿感腕间一震,几声清响。
……
云色一败并遭奇异锁链禁锢之事,再次让华凉成为“众矢之的”。
天空日遮渐满,空气里透出一种奇异的冷,雪,逐渐蔓延向整座庞阿城。
莲骨山上,莲花上的字还在衍化,笔笔愈发精简,似有消失迹象……
这让参悟之人顿生一种焦急之感,于是理所当然的,众人的目光再次转回华凉身上,闻他连败绛绛与云色,加之禁锢云色,更是相信这悟字传言。
否则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实力骤增?
那座废墟样的宅子再被十几人围起,混乱的气势融撞,聚成低云压在上空,翻滚着气运的红潮,凝而不散。
雪色呜咽凛冽。
“火种于毁灭中诞生,这句话竟是应在了这里,恭喜华兄,成为真命之人,本君旁边有处大宅子已收拾好,华兄若移居当为佳处。”
“华凉,你将字悟出,可不代表就是天命之人,敢不敢将字交出,现于我等同参?”
“华凉,本君不为别的,若你是天命,就赶快祭你的字,停了这场灾难之雪。”
司柏立于人群外围,欣赏着这出大戏,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以报当日阻拦之仇。
不过,那腕上的锁链……难道是天门锁……?
不影响行动,却牵连着两个人,唯有斩断,天门方开,他若要开天门择君,也必须找到这样两个人,只是一直还未出现。
云色说她见到了天门剑……
五百年前的人物,藏的秘密果然不少,这些时日为了对付这个人,他查了不少其人的过往,如今看来,这人果然掌握了打开天门的方法……
“既然尔等好奇,那便一观吧。”华凉扫视人群一眼,缓缓执玉笔于空,巍巍云端,无风蠕动,一缕缕光芒投射而下,那光幽黄柔转,似无形命线被抽离而出,冥冥之音入魂,司柏只觉一震晕眩流过眉间,天地颤动间,无数光芒汇成古老的篆字——
它蒙着一层诡异的灰暗,又透出无边的威严,就如上方浩瀚的云海,缥缈而沉重。
“是死字!”人群之中,立即传来惊呼,继而愤怒,“华凉,你当真以为是苍天不成,还敢赐人生死命数!?”
“赙鸿,方才不还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如今却惧了?”华凉清正刚严的面上浮出明显的嘲色,“这便是天赐之字,敢接吗?”
说着,便是随意一挥手,小小死字缓缓压下,众人只觉似有一片巨大阴影压向心头。
死字是华凉的禁忌之字,代表着绝对的死亡命运,若是被盖上那死亡烙印,那即无法逃避,必死无疑。
当然,代天夺命必受代价,损耗气运与寿元,而为了保持神秘与恐怖,这其中利弊便只有华凉自己知晓了。
“诸君不靠近一点,怎么反倒退了?可要仔细瞧瞧这苍天之语,为什么是死字呢,诸君可明白了?因为火种诞生于毁灭,不————是吗?”随着话一字字吐出,死字亦随之越来越低,速度随之加快。
有人刚要出招破字,他立即又开口,“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与死亡纠缠了。”
“真是小瞧你了。”司柏遗憾啧了声。
他握了握拳头,一团雷光滋滋点亮在掌心,天威汇聚成球,爆裂跳跃中,他一掌推出,轰向那诡异的死字。
罡烈天威撞上那片阴影,没有巨大的动静,雷光瞬间撕裂了那看似强大的死字,散成零零灰烬,随着雪花幽幽飘下……
众人皆一愣,方知死字如此脆弱。
华凉面色一白,一股冷气窜入身体,许久才稍稍缓和,他平定气息,瞥了一眼西南某处,“浑浑天威如刀,还真是有人敢触碰禁忌。”
收回视线,他冷眼注视着灰烬落下,悄无声息融入一些人的体内,“可惜了,聊胜于无吧。”
“大家小心这些死亡灰烬。”有人对视上了他的眼睛,那眼神中含着的嘲笑与冷漠,让他很快察觉到其中异样,大喊出来。
“啊?”众人皆爆开力量与气势,将灰烬纷纷碾碎。
“华凉,受死吧!”
……
华凉没有死,反而那些粘上了灰烬的剑士,或多或少挂了彩,或是直接死在华凉剑下,无一例外、逃脱。
死字之可怕,可见一般,若直接被字直接烙印上,没有谁能摆脱死亡的来临。
死字恐怖,但代天改命,代价终究是要付的,气运被生生削了一层,身上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我华凉忠于大渊,自豪于这文明长存,其亘不变,你们这些人却生要把本君逼向对里面,既如此,就都留在这里吧。”
华凉压制气运抽离的冰冷痛苦,立于废墟之上,青衫墨血,锁链清鸣,裂袍如割,残美里渗着丝丝杀气,他冷笑看着这十一人,缓缓执笔于上,准备重书死字。
“华凉,你当真要做的如此绝?”
“你们呢,做的就不够绝?是要本君的字,还是要本君的命?这死字是否还要再书一遍,一直再死人,还有谁仍看不透?”
众剑士一时沉默,的确,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火种他们不信命定之数,一直在争取,却一直在恐惧,一直在死人,终无所获。
若非心中各自的执念、坚持,和一种不甘的贪婪,怕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但真的没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这火种看来的确与本君无缘,在下告辞。”
“告辞。”
“技不如人,告辞。”
司柏眼看着一场死斗就这样不了了之,这围攻的过程他看得很痛快,但结果却不如人意。
说来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天门剑,没出现就说明计划失败了。
如今看来,只能从华凉手腕上的天门锁入手了。
他是开门之人,自是有斩断这虚无锁链的剑。
待剑士一个个离开,司柏现出身来。
“华凉,多日不见。”
“司柏?”华凉握了握手中玉笔,华光萦转巡回,“司大人果然手段强大,轻易破了在下的字。”
“过奖。”司柏轻揖手,“只是不想剑士们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哼,那日可没瞧出来,莫非你也是来夺什么字的?”
“错。”司柏摇摇手指,“本君是来帮你的。”
他低垂视线,移到他腕间的奇异锁链上。
华凉愣了一愣,皱起眉,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手腕,“你识得这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