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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人生在世谁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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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魏南絮睡下后,露期本想去睡觉,谁知宫里传信儿来,惠妃有喜了,他又匆匆穿好官服,赶往皇宫。

    在向陛下及惠妃娘娘道喜后,本想等朝中大臣们出来,再顺便向陛下汇报余府的事儿。

    但在请陛下安的时候,他愣是在殿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传旨的太监也是一脸焦急,嘴上说着陛下在与惠妃娘娘说家常,让司公在外稍待。

    露期既已请了安,按照大燕的礼法,主子不让起,请安的人是不能起的,他怕别人会拿这件事儿做文章,就真真切切地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

    待皇帝让他入内禀报完,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不久又要去上朝。

    他没有回府,时间太紧,他在东厂的皇宫分部,找了个地方草草入睡。

    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他都能睡一觉。这是早年间侍候主子时练就的本领,要不然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没人能熬得住。

    他刚睡下还没一柱香的时间,小太监就禀告要上朝了。

    他又快速起身,穿戴朝服,整理冠帽腰佩,匆匆赶往金銮殿参加朝会。

    朝会也是一如既往,除了日行惯例对他的弹劾,说一些宦官误国云云,再举几个例子,最后又不了了之。

    只是安庐闹了旱灾,一个夏季,从始至终都没有下雨,还把这顶大帽子向他头顶上扣,说是宦官把苍天都惹生气了云云。

    露期早已习惯,令露期头疼的不仅仅是这些,在他外出办差的这几天,皇帝竟建起了西厂,和东厂享有一样的权力,提拔惠妃的亲信张丁权为提督。

    惠妃又有孕在身,这是露期动不得的。

    他若敢动,先不说当今的靖南侯和极西的戍西侯会不会领兵入京,单是镇北侯本人如今就在京城,只是没有兵罢了。

    但陛下若是暗示,镇北军定会伺机而动。

    露期是不想与他们硬碰硬的,他自知也碰不过,光是太监的这一个身份,陛下和镇北军就从大义上将他压了下去。

    只能任由皇帝来,他若想建西厂就建。

    露期打心底儿里是不想与皇帝为敌的。

    他十四岁时便跟在步六孤护的身边了。如今的天子在那时还是皇子——三皇子。

    先帝为燕质帝,一共诞下五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三位公主分别送去了乾国,西夏,北凉和亲,换取大燕边关安定一些时日。

    当今的陛下为燕安帝,曾经在五位皇子中属于夺嫡最无可能的一方。他为宫中才人所生,母亲没能活着出产房,娘家又只是普通人家。

    也因此,露期才被分配到了他身边,做他的大伴。

    即使不争那个皇位,除了每天要跪拜的人多些,银两少些,生活质量差些,并没有其它不好。

    但若去争上面的那个位置,得不到,主子死不了,但跟着皇子的奴才肯定是必死的。

    经历了几多周旋,数次险境,露期亲手将他推向了皇位。

    但,事实告诉他,人,确实是会变的。

    站的高了,眼界不一样了,再看故人的感受,也就不同以往了。

    不能怪皇帝,只能怪他明白得晚。

    露期是宦官身份,陛下建立了东厂,又给了他锦衣卫,让他站在了风口浪尖,监察百官。

    刚开始并无差错,只是曾经各立党派的文人将矛头齐齐对准了他。毕竟监察一事,说难听些就是砸人家的饭碗。

    起初皇帝也是信任他的,但弹劾的人一多,皇帝也开始怀疑起来。

    露期知道皇帝的性子,多疑,猜忌,相信无风不起浪。否则,他也不可能重用宦官。

    他要的就是宦官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这样才能一心卖命于他。

    露期揉了揉眉心,坐在轿子里闭着眼。

    或许是两天没合眼的缘故,真的累了,他在轿子里便睡着了。

    到了宅子前,落轿的声音将他吵醒。露期感到有些眼晕,下轿子的脚步有些虚浮,身边的番子见状,忙去扶他。

    他的心里升起一阵烦闷,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露期摆了摆手,自己踏步进了宅子。

    走进厅堂,香气扑面,见长桌上摆满了吃食,露期的心情才略微好些。

    突然,感觉腰间一紧,露期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娇笑,他才放松了下来。

    魏南絮早就看见露期进来,她心血来潮,藏在了门口面,想吓一吓他。

    “我以为我起得够早了,想送你去上朝来着,结果起来后管事的才告诉我,你晚上就走了。”魏南絮甜美的声音挠得人心肝发颤。

    “昨日宫中有事,陛下让我入宫。”露期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很久没喝水的缘故。

    他不喜欢喝水,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水喝多了不方便。

    魏南絮依旧抱着他,头抵在他的腰上,道:“那你昨夜没有睡觉吗?”

    露期:“我在宫里睡下了,没有回府而已。”

    魏南絮的小手从他的腰间抽出,扒上了他的肩头,鼻子微动,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

    露期听闻心中一紧,连忙仔细地闻了闻。

    “清冽中略带松塔的干燥硬朗,嗯~应是很名贵的香吧!毕竟那么好闻。”魏南絮道。

    露期听闻,松了一口气,却发觉后背有些湿,应是刚才紧张所致。

    “嗯,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回应。

    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坐下开始吃饭,魏南絮坐在主位,因是长桌,两人离得较远。

    中间有下人不停地夹菜,魏南絮只觉无比轻松,眼睛往哪儿瞟,哪儿的菜就入盘,吃得可谓是不亦乐乎。

    露期看着对面的人儿吃得开心,自己内心那莫名的烦躁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魏南絮夹菜的时候,余光瞥见露期手腕处待着的水蓝色手链,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你还戴着呢?”

    露期吃饭的手微顿,后才反应过来,放下了筷子,将手链解了下来。

    “姐姐说的可是此物?”

    见对面那人边吃边点头,他的心中也松快了不少。

    “此物是在姐姐走后发现的,我心想应是姐姐留给我的东西,就一直戴着。”

    他想了想,继续道:“有些时候不能戴,也会贴身放着。”

    魏南絮道:“这个是我生辰时,阿爹送给我的,我那时候觉得你年纪小,又叫我姐姐,便将它赠于你了。”

    她夹着菜放在嘴里,嘟囔道:“你留好它便是,别人向你讨要也不要给,这东西会对你有帮助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你慢慢摸索便是。”

    魏南絮有些苦恼,她没摸索出来这东西到底有何用,便照搬了父亲的话。

    露期立刻从椅子上坐起,躬身行谢礼:“谢谢姐姐将如此重要之物赠与我,我定会好好珍惜它。”

    魏南絮点了点头,“你家桌子怎么那么长啊?说个话都不方便。”

    露期面露尴尬,他昨夜吩咐下人要备长桌吃饭,是因他怕自己冲撞了姐姐。

    没想到姐姐竟不喜长桌。

    他叫停了在桌边侍候吃饭的下人,自己接过他们手里的碗筷,快步走到魏南絮身前,那意思是:我来侍候你吃饭。

    魏南絮自是没看出来,还以为他要换个位置,她指了指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道:“坐那儿。”

    露期的动作一滞,才发觉是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忙命下人搬来椅子,坐在了她手指向的地方。

    魏南絮拿帕子擦干净嘴巴,微微向他倾身,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露期不敢推脱,听话地将手伸向她。

    魏南絮将两指放在他的寸关尺处,学着郎中的模样把脉,以前她都是那么救人的。

    虽说她不懂医术,但那只是做做样子。

    灵气入体,包治百病。

    灵气的形式太多了,天地之力是,她的功德之力也是。

    虽说现在还很少,但给他探查一番也是好的。

    先知道他身体的情况,等未来富裕起来再治。

    只是,魏南絮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得露期心中不安。

    魏南絮放开了他的手,一脸凝重得看着他,问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露期被她这一问给问懵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听对面的那人儿又问:“你怎么和寻常男子不同?”

    露期的脸色瞬间变了,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听说过,厉害的郎中只要一把脉,就能将你的身体看个通透。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舒服时却一直不敢去看太医的原因。

    “你怎么和寻常男子不同?”魏南絮又一脸认真地问了一遍,丝毫没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对。

    周围侍候的下人们早在第一个问题炸响的时候便匆匆退了出去,厅中只余下两人。

    见露期不说话,魏南絮自言自语起来:“你不会是精怪化形的吧?”

    她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真相,一拍大腿,凑上前去,问:“你是什么精怪呀?是树怪吗?看你又高又瘦的,对不对?”

    她围着他转了一圈,道:“能化形的精怪少说也得千年了,你要不要入我麾下,跟着我混,保你吃喝不愁!”

    魏南絮越说越离奇,听得露期心头发颤。

    魏南絮说的并无道理,像她阿爹早年间就收了一只驴子到麾下,每次化形到世间,都有那驴子的身影。

    可能是幼年时的影响,她觉得骑驴子的阿爹很帅,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骑驴而不是骑马的原因了……

    见露期始终没说话,魏南絮不免自我怀疑起来: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在她的观念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精怪就是精怪,而露期这种情况,明显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自然而然地被归入精怪这一行列。

    这也是为什么,魏南絮的父母强烈要求她亲自参与世间生活的原因……多少年了,她光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什么都不懂,这哪儿能行!

    露期叹了一口气,他早就认命了,但他不想让魏南絮知道自己的残缺,前几日虽然向她说了经历,已经下过一次决心了。

    谁知她竟不知道……

    原来这几日,她都将他当成了正常男人那样对待……

    魏南絮听见露期叹气,望了过来,一双眼睛闪着好奇的光,等待着他的答复。

    露期又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只是声音微微发颤:“我不是什么精怪。”

    魏南絮的眉头皱了皱,她的三观被颠覆了,正想开口反驳,但被露期的话打断了。

    他露出了一阵苦笑,接着不紧不慢道:“昨日我给你说了宫刑,这便是宫刑。”

    魏南絮还是不明白,不是她傻,也不是她笨,因为在她以往几千年的观念中,根本没出现过这个词语。

    就像小孩子学习新的东西,刚开始学,哪怕要学的很简单,但小孩子从来没有接触过,会觉得很难,学习起来也不容易。

    但学会了,又会觉得很简单,会想:当初的自己怎么那么笨呢!竟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露期官场沉浮了那么多年,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疑惑,狠下心,又开口道:“我不是什么精怪,我以前是男子,只是宫刑过后,就变成了这样,懂了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要自己揭开自己的伤口,递到别人面前,让别人撒盐。

    只是魏南絮不通人事,但看到露期流露着自嘲的表情,心中也有些替他难受。

    魏南絮伸手揉了揉露期的头发,安慰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你只是生病了,但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能把你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