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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期怔住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的样子呆呆的,若不知道前因后果还会觉得可爱。
“啊?”
魏南絮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只是生病了,我能把你治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害怕。”
露期还是愣着的,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还是怕这都是一场梦,他一动,梦就醒了。
他拿了权之后,暗中不止一次在天下寻找重生之术,也找到了一些,但他都没有去尝试,需要小孩的脑子……
哪怕他被人骂作奸宦,但是非对错不会因骂名就被抹去,自己的良心也不会因对方是敌对的百姓就会被抚平。
他怎敢用孩子的生命换取那一点点卑微的可能?他怎敢!
露期还处于呆滞状态,他的声音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他的情感一样,呆滞到没有一丝起伏。
只是平静地开口:“真的?”
魏南絮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不喜欢骗人,自然不会骗你。”
她的观念就像小孩子一般,不喜欢的事儿,自己就不会去做。
露期逐渐回过神来,他的神情复杂,就那样看着魏南絮,声音依旧平静:“谢谢……”
说完,他竟不觉流下两行眼泪来。
这回是魏南絮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人哭了:不就是生了个病吗,治好就是,怎么还哭了?
“别,别哭啊,你这是做甚?我可没欺负你。”
魏南絮用手帕轻轻地给他擦脸,拂去泪痕。
闻言,露期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脸上确实有些湿,连忙将魏南絮手中的帕子抽走,背过身去,两次就将眼泪全部擦干。
这些年,他的情绪一向控制得很好,控制得久了,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而现在,他的心竟开始打颤,一阵阵地,推动着血潮涌向四肢百骸,朽木也有活过来的迹象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魏南絮笑了笑,他很久没有笑了,没有真正的笑了。刚刚流下的眼泪,也是开心与震惊的泪。
魏南絮感觉他好似变了个人,变化在哪儿了她也不知道,唯一能言的,便是他的眼睛更加明亮了。
方才露期只看着对面的人儿吃饭,自己没怎么动筷子。现在,他拿着筷子,就进,将一盘子菜三下两下给吃完了。
用手帕擦了擦嘴,吩咐门外侍候的下人备马。
以往他都是坐轿子,但轿子太慢,他等不及。
露期转身跟她解释,自己一会儿是去做甚,随后急急忙忙地快步走出了厅堂。
魏南絮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感觉他现在很开心,自己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露期是去筹备庄子的事儿,他原本便是那么打算的,只是现在他想快点儿,再快点儿。
门外候着的番子见司公眼睛红红的,嘴角还挂着笑,吓得不轻,差点跪地请罪。
但露期没给他们这个时间,他三步并作两步翻身上了马,又迅速挥舞马鞭朝着东市的方向奔去。
见司公已翻身上马,护卫的番子才回过神来,立马扬鞭向着司公追去。
浔水自上京的东面流过,而东市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方,普通的平民百姓在东市是见不到的,能进东市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天下富商……
而东市外的庄子,一个个都价值不菲,不仅仅是因为靠近浔水好取水,土地肥沃,也因交通方便。
那儿,地价高得很。
露期以往从没攒过钱,地位低的时候打点上头的贵人需要不少银两,钱都不够花,更别提有余钱了;而近几年,因心里明白了,以后要是需要钱,那必定是自己被人掰下来了,多少钱也没用,自己必死无疑,加之,他看不到未来,想拿钱做些事儿,有用的事儿。
他在朝堂身不由己,权衡利弊之下,真正有利于国家的事儿、有利于百姓的事儿,他连碰都碰不得。
只能自己亲自来,用银钱开办学堂,虽知道教出来的读书人有很大的可能放下筷子就骂娘,但总会教出好的。
他用银钱置办庄子,大燕的门阀世家林立,土地兼并严重,大多数的百姓都没有自己的地,沦为佃户,子子孙孙替别人耕田,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买了庄子,收的佣条少,能缓解一些是一些。
他也买了间破庙,听说以前那儿供奉的是菩萨,只是后来废弃了。他想到了南絮,神仙是真的存在的,那菩萨呢?
他命人将那儿修修补补,收养了百十个吃不起饭的孩子,有床铺睡,一日有三餐可吃,给他们穿暖,让他们读书。
露期自知自己并非良善,做了许多恶事,手掌里的每一条纹路都沾染了无辜之人的血迹。
马蹄踏踏,所过之处的行人纷纷避让,厂卫的衣服虽说让人害怕,但却不得不承认是开路的好东西。
没一会儿,他便到了庄子。
庄子和他的宅府一样,没有挂牌匾,只有立了一个门坊。
他吩咐身后的番子,让人去找工匠做个牌匾,上面刻——魏家庄子。
番子们虽心存疑惑,但不妨碍他们的办事速度,没多久便将牌匾挂了上去。
不仅如此,露期还吩咐了一人去宫里要二十个太监带过来。
露期看了一路,到了午时就将事情全办完了。
带回的二十个小太监年纪不过十二三岁,都是入宫没多久,家世清白,也没有贵人的提携,露期在里面选了六个机灵又养眼的,留在了庄子,剩下的那些又送回了宫。
天黑之前,魏南絮也坐着轿子来到庄子里瞧了一圈,除了缺人以外,倒也没什么大的纰漏。
其实庄子里本是不缺人的,只是露期上午来巡查了一遍,将对手安插的眼线、作奸犯科、偷懒耍滑的人全赶了出去,因此,庄子的人便少了大半。
至于要添什么人,露期是想着魏南絮自己来招,他只要将她招进的人查一遍,确定没有眼线或者身家不清白的人。
待一切准备好了,露期就跟着魏南絮一起回了宅院。
看到这些牌匾上都没有他的名字,魏南絮的心中不免生出好奇。
“你有和别人说,你姓江吗?”
魏南絮话中的意思,露期都明白。
他用温润的声音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需再等等。”
等惠妃的孩子出生,等镇北侯离开了京城,等他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真的有通敌吗?”
“这事儿过去了近二十年,查是不好查的,那时我年纪也小,目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当初参家父叛国的人,如今已经死了。”
十几年前的仇恨在心头滚了千百遍,如今可以很平静地说出来。他笑了笑,语气温和,慢声说:
“你见过的,余府,我已经报仇了。”
露期在了结他们的时候心中并无负担。
十几年前,他第一次杀人。
长相俊美在地位低微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谁人来了都想摸一把。他的师父,正是看上了他的皮囊才认他做徒弟。
那一夜,那盏茶,他就再没了师父。
雄黄和砒霜真的可以无声无息间置人于死地。
死了一个太监而已,宫中没人会在意。
提拔一个补上空缺便是。
而这,正是他向上爬的第一步。
起初,噩梦不断。但在或亲手或间接了结挡路的人后,心中的害怕渐渐消失了。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为了自保。
后面的,是为了活着,为了自己活得更好。
可能这很自私,但同时,这很现实。
毕竟这个时代,人命如草介,别人的命是,自己的命难道就不是了吗?
露期闭上了眼睛,他害怕从对面人儿度眼里看到对他的惊讶、失望、厌恶……
本想瞒着的,可那是她的问话。面对她,但求用心不求无过。
直到,头顶上有一个软软的手在来回的抚摸,他知道,她没有怪他。
露期睁开了眼睛,眼睛有些朦胧,可能是太阳即将落山,有些看不真切。
:我这是在做梦吧!好像梦一样呢……
露期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他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头顶拖下,用自己的手轻轻将她的小手包裹住。
他弯下腰,低着头,将它放在眉心处,又缓缓下移。
魏南絮感受到露期大手传来的温度,很舒服,又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挠得手痒痒的。
“我若是你,也会那么做,虽然有很多事情我不懂,但既然别人欺负了我,不管是因何种原因,结果都是我被欺负了。既然被欺负了,哪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再说,又哪来的是非对错。”
他将它在鼻尖停留,停留了很久,这段时间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般平静,砰砰乱跳。
他在想,自己到底可不可以……亲她?
十年了,她才回来,幸好自己还活着,幸好自己活得还好……
十年了,他在等着,原来十年她就回来了,他本以为要等一辈子……
十年了,他无数次想她,自知自己不配,但控制不住思绪飘飞……
十年了啊……
想着想着,露期的手继续向下移动,然后慢慢放开,将她的小手捧在手心,薄唇慢慢靠近,轻轻地亲了她的手一下。
果真是奶香的味道,薄唇感到了香甜。
魏南絮被他的动作搞得有些懵,虽不知道这是何意,但她心中很是喜欢。
“轰隆隆——”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极其明亮的闪电,紧随而至的雷声震得人心发颤。
魏南絮也被下了一跳,抬头看天,看到晴空一片万里无云,脸一下子就黑了。
露期倒没有被这声音吓到,但被面前人儿的表情吓到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魏南絮的脸更黑了。
露期的心更慌了。
周围的番子看见这一幕,心中大惊,连忙也跟着跪下,心中这暗道:这这这…这跪着的人…人人人…是司公吧!?我们跟着跪也没错吧??!
魏南絮和露期此刻不在一个频道上,一人正生着自家父亲的气,一人正惊慌失措地害怕对面的人儿。
“你怎么又跪下了。”魏南絮一把将面前跪着的人儿扶起,心中则是更加生父亲的气。
这晴天一雷,真是叫人讨厌。
“叫你的人都起来。”
露期急忙站起,有些慌乱,直接让手下退下。
他紧张兮兮地望着魏南絮,刚刚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想着,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正欲扇第二巴掌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勒住,动弹不得。
他抬眼望去,入眼的事魏南絮满脸无奈的表情。
露期已感觉不到了疼,他怔怔地看着她,不敢动,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南絮一脸肉疼地用着所剩寥寥的灵力,治疗着面前人儿刚刚给自己弄出的伤,心中对自家父亲更是气恼。
露期只觉得脸颊微热,并没有多想。
他在等待魏南絮的话,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只是心中已给自己判了死刑。
“你怎么打自己呀!干什么那么傻!唉,都怪我父亲,把你吓着了,你没事吧?对不住啊。”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可他却一脸不可置信。
露期怀疑自己刚刚那一巴掌,把自己的耳朵扇坏了。
魏南絮一脸无奈,道:“家父心眼小儿,我替他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