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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露期一共才睡了几个时辰,眉眼间略显疲态。
轿子上下起伏,把这疲惫感无限放大。
他微微闭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一截赤金錾花扳指。一如往常。
在金华殿的那般作为,一是为了保命,去认个错,服个软,问题也就明了了。
二是想探探皇帝的口风,对他抱何种态度。
三,早朝时看着皇帝的脸色不好,有些发白,应是旧疾犯了。说不担心是假的,即使不谈他是当今陛下的大伴,单因大燕皇帝这个位置,他也得去看看。
皇帝若出了问题,大燕也会动荡不安。
想着,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看向轿子外面。
官道两边是不允许摆摊的,来往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人,也会躲得轿子远远的。这偌大的街道竟显出几分孤寂。
他的心情莫名烦躁。
直到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精致的脸,神色才舒缓了不少。
“去北市吧。”
“是,司公。”
上京城分东、西、南、北市。只有价值很高的东西才会在东市出现,想要买一匹好的骏马,在东市才有可能遇见;西市次之,普通商人、小吏便可进入;南市和北市都是百姓居多,卖的都是生活、务农必须品,还有办出租这些物件的,奴隶市场也设在北市。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去北市,到了半路好似想起什么,叫停了轿子,先回府。
露期在府里换了一身青色长衫,一副书生打扮,带上了五个穿便服的番子,没有坐轿子也没有骑马,前往北市。
百姓只认官服不认人,官服也不是全认识,但东厂的官服,只打眼一瞧,即刻便能认出,认出后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就扔些烂菜叶子臭鸡蛋。
东厂下面确实有番子干了不少害民的事儿,他也严厉处置过,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东厂内出了事儿,朝中不少官员会命自家的亲信扮成东厂的番子出来故意作恶。
那种人是抓不了的,罪名是有,但朝中有人护着,而且这样的事儿不少发生。
也不知皇帝知不知道。
东厂的名声坏,原本没什么,要说东厂里面人人都是大善人,那才是活见了鬼。
露期负着手,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在路上闲逛,模样举止与平常书生无二。
他看到不少扛活的男子,也见了不少拉车的老汉,凡事看见了的他都会下意识地让路。
北市的城墙上新帖了告示,一群老人娃娃抢着去看,可惜都不识字,正巧有一老汉看到了露期,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燕人根骨里尚武,对文人墨客不像乾国那样尊敬,自然没有读书人的地位比百姓高那么一说。别看如今城内皆是百姓,若皇城上的阵鼓一响,上京城内能跑得动的男子、有力气的女子都会披上家传下来的甲,拿出家传的刀,有马的骑马,没马的脚跑。
如果没甲也没刀,那就去典当行里借,典当行里的伙计或老板不管平时再怎么小气,二话不说都会借给你,临走时还会拍拍那人的肩膀“你要能活着回来得给我带两把刀,要是死了,就当我买卖赔了钱。”
大燕的腐败,败在了朝堂,败在了官吏,唯独没败在百姓身上。
大燕男子相比邻国是少的,因此女子也可从军。
露期走上前,行了个小辈见长辈的礼,老汉也没看,只是挤进人群嚷嚷道“识字的来喽!识字的来喽!给书生让个地儿!让个地儿!”
人群裂开了条口子,露期顺理走了进去,只是苦了保护他的番子,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自家司公被人害了去。
露期就像个平常书生,没有架子,也没带官腔,朗声读出告示,尽量让周围的人听到,周围的人群倒也安静下来,一个个好奇的目光在他与告示上来回流转。
告示无非就是几个闹事的恶棍被抓,关五年的牢狱云云。
念完告示露期便离开了,向北市深处走去。
北市一般都是穷苦人,街上有不少卖竹篮、草鞋、草帽、草席的孩子。还有一些断了腿、断了手的孩子向来往的行人讨钱,他们是被管事儿的人打成残废的,虽说可怜,可这世道,哪没可怜人呢……
露期在身上摸摸,掏出了几锭碎银递给了两个孩子。
男孩儿牵着女孩儿的手,女孩儿躲在男孩儿身后,两人拿了银钱正想跪谢,但被露期拉起。这两个小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不可能是刺客,没有大危险。
在露期的记忆中,自己也有个妹妹,襁褓里那么小小的一团,只是不在人世了,如若她还活着,定是个美人儿,或许都出嫁了,嫁了个好人家,夫君对她很好……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撩起青衫一角半跪在地上,让自己和男孩儿齐高:“你有家吗?”
闻言,小男孩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圈突然了红了,流出几滴眼泪,又连忙擦去,将妹妹往身前拉一拉,把手里攥着的几锭碎银塞回了露期手中,自己只留了一块。
银子太多,他和妹妹会很危险。
“安庐旱灾,家里没有粮食,娘带我们逃难,被人牙子抢走了,爹从军走了三年,不知道有没有活着。大人,你可不可以带我妹妹走,我…我养不活她……我去扛活,没有工钱拿,老爷说只能给我一个人吃饭。”
“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小四,她叫张小五。”
“有哥哥姐姐?”
“有的,我听娘说,她在生我和妹妹之前,还有过三个孩子,只是他们刚生下来不久就病死了。”
露期起身,牵起小男孩的手,他并没有全信这小男孩儿说的话,但不妨先带回去,让手下人查查他们的底细,再做定夺。两人的问题不大,他刚刚在观察小男孩儿的眼睛,很纯朴,不像是暗子。
或许,姐姐喜欢小孩子。
“我给你们找个安身的地方,你们先跟着我,如何?”
小男孩紧张地仰头望着他,动作踌躇,小女孩儿也向男孩儿身后躲去。
露期嘴角微扬,眉眼间有一种慈悲和善的味道,“怕我卖了你们不成?”
露期向小男孩伸出手去,他怎么会没看明白,女孩儿全听他哥哥的话。
见小男孩犹豫,露期也不着急,手在半空伸着,最终,小男孩儿还是牵着他的手,看起来虽有些紧张,但也算识时务。
他领着两个小孩儿在北市转了一圈,买了四只糖葫芦,给小孩儿了两支,他们犹豫着接下,过了好久才放开了吃,看样子是饿了。
他命人去买了冰,将剩下的两个糖葫芦用冰冻着。天热,糖会化。
这举动吓了小四一跳,身边男子的手下看起来很凶,不会是坏人吧……小五倒没感觉到什么。
露期察觉到小四的紧张,没解释什么。
看日头已到正午,露期本想下午在府里补个觉,晚上还需应付镇北候,可看见两个孩子,又想起了魏南絮,便打算午饭去庄子里吃。
陛下虽说让他安心去,但相邀的人毕竟是镇北候爷,且陛下的话只说给了他一人……种种情况让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众人到了府中,两个小孩见府上没挂牌匾,只是这院子好大,屋子也很高,他们瞪大了眼,从未进过这么大的府邸。
露期叫管家备马,自己则回房间整理衣冠,不久,他带着一众便衣的番子和两个小孩儿,骑着快马向着魏家庄子扬鞭奔去。
番子们不懂得怎么抱孩子,只将他们放在身前用手臂护着就不再管了,马跑得很快,两个小孩从未骑过马,到了魏家庄子,小脸煞白。
抱孩子的两个番子下马后才见着,两个孩子那煞白的小脸儿也把他们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向司公请罪。露期摆了摆手,示意无事。马跑得确实快了,孩子胆小,怪不得他们。
只是那一跪,又把两个孩子吓到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露期,脸色更白了几分。
见此,露期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转身负手立在魏家庄子门前,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就这样在门口站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言不发。小五怕得紧抱着哥哥,小四的手也紧紧抓着衣角,两人的神色紧张中夹带着害怕,但脸色已恢复如常。
露期这才亲自敲响了魏家庄子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看门的庄户自是认识露期的,急忙行礼。
露期进入魏家庄,身后只带了两个牵着小孩儿的便衣番子,找到范原,得知姐姐正待在她的屋子里,才放下心去找魏南絮。
他轻轻地敲了敲房门,见里面没有回应,心中有些焦急,又敲了敲。
“别烦我!”魏南絮的喊声从里面传来。
露期心中一颤,忙道:“姐姐,是我来了,露期。”
话落,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露期只觉得手腕处一热,接着被人拽了个踉跄。
魏南絮将露期拽进屋子,地上、桌子上被水浸湿的痕迹特别明显。
露期正有些疑惑,见魏南絮从陶瓷杯里倒出一块亮晶晶的冰疙瘩。露期有些懵,不知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魏南絮嘟囔道:“都说了你不要叫我姐姐,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怎么老是姐姐姐姐叫个没完没了。喏!你瞧瞧,你能弄到这个么?”
说着,魏南絮递给露期一个陶瓷罐,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露期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叫它,反正我叫它地霜。”
“有何用?”
魏南絮朝着桌子上的冰渣扬了扬下巴,露期顺着那方向望去。
“制冰?”
“嗯!”魏南絮双手叉着腰,一脸“我厉害吧”“快夸我”的表情。
露期的眼睛亮了亮,遣退了门外候着的番子,道:“要怎么做?”
魏南絮撸起袖子,将水倒入空瓷杯中,扬了扬手示意露期过去,道:“放一点进去,你看看。”
露期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倒向水里,那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
“姐姐果真厉害!”露期的声音有些激动。
“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好吗?”
闻言,露期的神色变得有些犹豫,道:“我的身份自是不敢直呼你的名字,能称你为姐姐已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恩典,且我也怕别人说三道四,污了你的清白。”
魏南絮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琢磨:“好吧!”
“这名为地霜之物是从何而来?易获取否?”
“范原今日出去买了三车石炭,贩子赠了三筐石头,将那石头白色的地方敲出,磨成粉就成了,应是极易获取的。”
魏南絮又补充到:“只是有些石头敲击时会变热,发出焦味儿。所以后来的石头我都是用灵力化的。用我制出的地霜制出的冰更好些。”
在听到灵力之后,露期的神色突然慌了,道:“姐姐这样做可会……”
还没等他说完,魏南絮就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附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的仙术只能你瞧见,可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露期心中感动,郑重地点头保证道:“姐姐放心,我定不会说出去的。”
魏南絮心中暗自感叹:你说不说倒也无妨,我就是想挣一些钱,可惜了我的灵力啊……
“眼下正是酷暑,燥热难耐的时候,姐姐若是制冰卖给百姓,即使价格低些,也能挣不少钱,这是利民举措,天气炎热,百姓干活易得热症,若是有了冰块,能救不少人。”
魏南絮点了点头,笑眯眯地望着露期,道:“你帮我弄些地霜石来,剩下的交给我,这东西制冰容易,而且庄子里不缺水。”
“姐姐这里可还有地霜石,给我几块,我分给手下命他们去找,给官家的矿里知会一声。”
“等你走时我再给你吧,大中午的我也饿了,咱们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