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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孝为先,那么我们第一讲就从孝开始。”宫逐真老气横秋,打开卷轴开始侃侃而谈。
他那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调调,活有催眠香的功能。才一杯茶的工夫,鱼上皇挺直的摇杆就坚持不住了,再使眼看看周围,他们脸色时青时白,鱼上皇心想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一行一家,因为来的最晚,即墨玉家被安排到最后。
第一行清一色蓝盈盈一片,不用说,是东道主宫家人,而中间腰板挺得最直,听得最认真的,便是宫家掌上明珠宫零宫皓卿。虽说方才匆匆一瞥也算见过,但确实因为距离甚远没看清楚。眼下看这背影轮廓嘛,鱼上皇摸下巴仔细打量:侧颜看上去轮廓俊朗,五官醒目,鼻梁挺拔,口若含珠确实出尘。但是也并非人传的那么离谱,什么千年不遇谪仙儿,夸张,极其夸张。
第二行是雍凉石门窟的人,清一色百褶襟衣,赤膊露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清一色是妙龄少女。鱼上皇揪揪快要淌血的鼻子,尽量克制自己别去多看她们微微暴露的身体。
第三行是庐州天都府的人,个个持着折扇故作儒雅,而堂上说的什么完全不知所云。不用问,光看他们一脸茫然,就知道比他们即墨清岚谷好不了多少。
忽然,前方一个卷轴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鱼上皇脑门上。
这当头棒喝仿佛惊堂木一拍,醒神,威武。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尚不明发生何事,便传来宫逐真一句大喝“堂上切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管你有理由万千,这种心猿意马,就当算藐视课堂”
参学第一天颁出的头彩,可谓是万众瞩目,这一声“嘎巴”脆响,不得不让人倍加提神。
众人屏息,纷纷朝众矢之的投去“敬仰”的目光,但,除了宫皓卿。
“鱼笑,方才我说的几个典故,你可悟出何理?”老爷子稳如泰山高坐讲案后,气定神闲的捋着胡须,仿佛方才粗暴行径与他毫不相关。
不是吧!砸了人就权当无事发生?油都辣了,结果只是轻描淡写添了水煮汤?前戏都这样足了,好歹再配点火料出来骂一骂才算是爆炒啊!
鱼上皇搓着脑门,咿呀问“敢问,方才您说的是哪几个?”
“嗯??”很明显,方才说的这小子半点没听进去,简直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懒得重复,宫逐真甚至多看他一眼就要气得七窍生烟,赶紧收回眼神,到众人中最为悦目的地方洗洗眼“……皓卿,你告诉他!”
宫皓卿整整衣衫,一丝不苟后朝宫逐真颔首行礼,余光朝后方的鱼上皇扫了扫,嘴角边隐隐露出半点轻蔑之意“缇萦救父,子路负米,闻雷泣墓”
宫逐真闭眼捋须,甚是满意的点头。片刻,才折脸望向鱼上皇“你且说说从中悟出何理”
这爷孙两真是有意思,一个王婆卖瓜颇爱显摆,一个自恃清高都不带正眼瞧人的。
嘁,这就是四大家楷模?四家中最最最正统的修道门派?
鱼上皇肚子里默默憋了一股气,有些不甘,特别是那个传闻中谪仙一样,睥睨众生的宫皓卿。
“不知宫老爷子想听正统的还是想听我的肺腑呢?”反正挨罚挨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在清岚谷有玉沉沦镇他,到了玄音阁也有人要管他,得嘞,反正左右逃不过,与其扭扭捏捏,矫揉造作找些虚伪的词来殷勤献媚恶心自己,还不如放飞自我,该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他这话一出,玉琳琅心里就大叹不好。实在太了解他那性子,执拗起来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更何况,他平时就惯不会曲意逢迎,这下,搞不好要吃亏。
玉琳琅尽量将身子藏在前面天都府门生后面,手嘴并用朝旁边的鱼上皇摆手比划,示意他不要正面交锋。
那个小小动作,鱼上皇是看见了,可无济于事,他压根嗤之以鼻,不屑采纳。
“有何区别?”宫逐真有些疑惑。
“正统的说就只有四个字”鱼上皇下意识伸出四指。
“哪四个字”宫老爷子也配合着一本正经的问。
“孝感动天”鱼上皇眉目含笑,举手投足一气呵成,甚是不费脑子。
“那你的肺腑之言呢”宫逐真顿了顿,再问。
“这就得一个个议了”鱼上皇开始正经摆谱,首先清清嗓子,接着开门见山,道“先说缇萦救父,这个掌政的就不是个好东西,先是冤枉好人在先,后对缇萦实施酷刑,好在查出是桩冤案,如果没查出来呢,岂不是妄害两条性命?掌政者没有调查清楚就动用酷刑,多么残暴的霸权思想。关于子路负米此风不可长,尽管他舍己为人将大米尽数赠与父母,但,自己清汤寡水何以养身?正直壮年却食不果腹,这样挨得过几日?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饿死之时便也是父母断粮之日。再说闻雷泣墓,既然母亲过身自然六感全无,如此惊雷闪电不顾上山,极有可能被雷劈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爱惜自己可视作不孝,不顾及妻儿活着的人,可视为不义,更何况孝子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一堆灰,他这般行为难免有作秀之嫌。”
闻这席话以后,宫皓卿终于是转过头来看他了,然而并不是什么好眼神,他眉宇微皱,神情甚是惊怒,似乎听到了什么辱耳朵的东西。
他最后一字一落地,无缝接上的是宫逐真拍案而起,他颤着满脸褶子,怒不可遏的指着鱼上皇“歪解经典,歪解经典”
这一拍,众人赫然一抖。
他们瞪着眼,微微张口望向鱼上皇。啧啧,那模样,有不明所以投去佩服目光的,比如天都府那帮子弟门生。也有觉得他狂妄自大送来鄙夷目光的,比如石门窟烈家那些姐妹们。当然了,还有给他投来敌意想将他一拳撂倒的,比如,玄音阁宫家的子弟门生。
而玉琳琅,此刻脸都快扑到桌案上,恨不得将脸穿进桌里。仿佛此刻丢人的是他,而非鱼上皇。
今年参学第一课就遇到如此棘手的学生,宫逐真也没想到,一来是想探探这娃娃的虚实,另一方面也给他个台阶,若是他能悔改,将后面的题回答出来就算了事“那,孔融让梨何解?”
鱼上皇嘴角一勾,不屑一笑“这个典故就更不该拿到堂上来讲,有书云孔融让梨实在情非得已,他自生下便受规矩约束,万事依条照理,所以才不得不隐藏本心,忍辱负重十余年,结果呢,结果却因怨恨太深一夜爆发,竟做出杀父弑兄之事”
又一本卷轴砸向鱼上皇,宫逐真真是忍无可忍,厉声道“你看的都是什么反天反地的野史”
鱼上皇身子矫健,轻轻一歪就避过去了。
“怎么能说是野史呢,所谓万事不会空穴来风,而且细细思量确是极有可能,物极必反就是这个理。所以此事告诫后人,教育子女,当要留有余地,除了引导是非判断,更要留有余地任其成长。若是强加压抑,过度强塞上一辈理念,没有伸展空间,势必积攒怨气沦为魔道”
一个魔字,惹得宫逐真当众嘶吼“滚去思返谷思返三日”
惩罚从天而降,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有,鱼上皇不服,耸耸肩反问“敢问为何罚我?”
宫逐真气得几近吐血,速速丢出几个词“目中无人、曲解典故、顶撞师长”
此言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鱼上皇负气又问“宫家家规不得辱人,不得骂人,不得动粗,不知方才宫老爷子砸我两次算不算动粗,唤我滚又算不算骂人?”
宫逐真勃然大怒“对付非常人自当用非常法”
鱼上皇苦笑,点点头心想:原来他已经是“非常人”了。
既然下了逐客令还死皮赖脸待着干嘛,脸都丢得这样纯粹了,不走难道还等着人来架他吗?
于是,他真的听了宫逐真的话,背着手一路朝思返谷游去。
思返谷位于玄音阁最西侧,常年青竹深深,最为隐蔽。玄音阁本是难得的一处绿荫,这思返谷却又是玄音阁最具绿意之地。
高处邻近的山峰有山泉潺潺流来,在思返谷地势稍低又突然开阔之处,聚水成潭,铺开一亩大小,潭水沿着崖壁轻轻洒洒,化雾化烟,纷纷扬扬的飞到崖下。
起初,鱼上皇挂在树上,看着崖下如画风景,却也觉得没想象的那么糟。
可时间一长他就坐不住了,加上辟谷,没待满两个时辰,肠胃已经抗议咕噜噜直叫。
哎,这世上怎么能有辟谷这种惩罚?即便将他拖去打个二十棍也没那么糟糕。不给吃饭,这真是只有反人类的人才想得出来。
真好,今夜的月光,又大又圆,一身银色光辉洒在人身上,也算是慰藉无聊之情了。
鱼上皇躺在树上,叼着根草看着头顶盆大的月亮,不知为何,越看就越觉得它像个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