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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在黑夜里奔袭的身影,穿梭了都城很多地方,等到他站在朝泗巷里时,那纯白色的面具和一袭白衣都已消失不见,而是恢复了一身黑。
他稍微有些气喘,默默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喃喃道:“还真是刺激啊,按照玄政司里那些高手抵达大牢的时间,真是差之毫厘,动作稍微慢一点,就会直接被撞个正着。很寻常的路,在精神高度紧张时,好像徒步跑了万里般那么累。”
然而等他接近小院时,却愕然发现,在院门前站着一道身影。
谢春风抱剑静立,侧目望着气喘吁吁地李梦舟,淡淡说道:“你好像很累?”
李梦舟的身子有些微微僵硬,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紧闭地院门,说道:“谢首席怎么又回来了?”
谢春风注视着李梦舟的眼睛,平静说道:“马上就是日出时分了,今夜好像有很多没有入睡的人,在这个时辰,你离开朝泗巷,又是去了哪里?”
他没有回答李梦舟的问题,而是直接抛出了问题。
李梦舟说道:“离宫剑院早课的时间是在卯时,虽然我已经入了内院,时间变得很充足,但也习惯了早起,到了这个时辰也很难再躺下睡觉,便趁着凌晨的朝气,在灵气充盈之地修行了片刻。”
谢春风轻叹一口气,说道:“李师弟撒起谎来真是信手拈来,虽然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撒谎,但为何我在李师弟这里,却没有听到一句真话呢。”
李梦舟沉默了下来。
他的神情虽然依旧很平静,但其实难免有些尴尬,被人直言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可不是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但尴尬只是一瞬间的,谢春风这番话里表达出来的意思,让得他心头不由一紧。
然而李梦舟虽是年纪尚小,未曾及冠,但他经过的事情却并不少,看见过的黑暗也是数不胜数,他没有因为心里的紧张便直接表现出来,依然很平淡的开口说道:“我自五岁开始便独自生活在姜国最阴暗的地方,那里充斥着谎言,就算有真实的一幕出现,也没有人有那个勇气去相信。”
“因为很可能在你相信对方的时候,你就已经出现在了更黑暗的地方,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甚至从此消亡在这个世间。”
“我不是没有真话,也不是喜欢撒谎,只是情势所迫,天真的人在这个世间是活不下去的。但我必须要纠正谢首席的是,我此刻说的话是真话,我不明白谢首席为何会觉得那是假话。”
谢春风不曾了解李梦舟的过去,但从只言片语里也能大概猜到一些,行事谨慎一些并没有错,面对敌人也不可能去跟人讲道理,只有杀死敌人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这一切都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无论怎么说都没问题,可一旦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且自己是处于被杀的那个弱者,便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谢春风不是弱者。
李梦舟也不是弱者。
但终究有人是弱者。
“我很清楚陆师弟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清楚你,或许就连宁浩然也猜不透你的心思,且不论你的话是真是假,但陆师弟所言,我是相信的,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太大,只要你能够帮助陆师弟洗清冤屈,我不会去在意你做过什么,就算玄政司事后要找你的麻烦,我也会帮你。”
谢春风的想法很简单,李梦舟做什么,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能够洗脱陆长歌的罪名,他也可以帮助李梦舟逃脱玄政司的麻烦,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且沐南很明显想要挑起离宫剑院和不落山门的争端,谢春风不能直接和玄政司作对,但也不会被玄政司利用。
皆大欢喜的结局是最好不过的。
但李梦舟的神情却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如果没有杀死陆长歌,谢春风这个提议倒是真的挺不错,虽然不能保证陆长歌事后会不会报复,但李梦舟只需要再找机会弄死他就好,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陆长歌已经死了。
谢春风虽然在朝泗巷里堵着,但他显然也不知道陆长歌死亡一事,否则便不会在这里废话,很可能直接就是拔剑相向的局面了。
撒谎欺骗宁浩然和谢春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总不能承认是自己杀死了朱在天,然后又诬陷给陆长歌。
哪怕是错先在陆长歌暗处窥视,意图不轨,但陆长歌毕竟还没有真的做什么,事情演变到现在这种局面,还是因为陆长歌恰巧撞见了李梦舟杀死朱在天的那一幕,让李梦舟不得不尽快有所行动。
防患于未然总比等到麻烦找上门时再仓促应对来得强,李梦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唯一愧疚的地方就是辜负了四师兄对自己的信任,但李梦舟也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四师兄,可面对谢春风,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如果他没有跑到
玄政司大牢直接杀死陆长歌,或许在此刻,他也能够实话实说,和谢春风进行一番配合,解决玄政司的麻烦,事后再暗地里继续解决陆长歌的麻烦。
可惜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陆长歌还活着。
李梦舟颇有些郁闷的想着,早知如此,便不应该那么快的去杀掉陆长歌,但事已至此,李梦舟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主要还是先把谢春风骗过去,一旦被他知晓自己不是去修行,而是跑到玄政司大牢里杀陆长歌,没有四师兄在这里,他怕是要很惨。
谢春风当然不清楚李梦舟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在考虑这件事情,耐心等待了片刻,终是开口问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也应该不希望不落山门完全介入此事,到那时,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梦舟点点头,说道:“那便依谢首席所言,在辰时,我们便可去玄政司解释清楚,说明我可能只是错认,继而把陆长歌带出来。”
他此刻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续装傻似乎也显得有些愚蠢,但他也没有去默认是自己故意陷害的陆长歌,只是可以帮着去解释。
而谢春风也没有在意这些,这件事情已经是心照不宣了,他也没必要非得挑明,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
......
朝阳的光辉挥洒着都城,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李梦舟静静地坐在藤椅上,阳光颇有些刺眼,在那一场大雨过后,炎炎夏暑终是再度降临,闷热的天气让他心情颇有些烦躁。
“那股不安感终于还是成真了。”
李梦舟侧目看着屋里正在吃面的古诗嫣,有些烦闷的说道:“我把事情想得太完美,但其实这个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情,谢春风很快就会知道陆长歌已经死去的消息,甚至可能现在已经知道了,玄政司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很快就会有大麻烦找上门了。”
“呲溜呲溜......”
古诗嫣把面汤喝尽,优雅的擦擦嘴,说道:“其实你有一件事情在开始就做错了,如果你直接把陆长歌杀死,而不是把徐鹤贤牵扯进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
“虽然最终朱在天和陆长歌的死亡,玄政司也会介入调查,但你只需要掩盖掉自己的痕迹,就像我们曾经杀死澹台璟那般,玄政司短时间里也查不到你的身上,谢春风就更加不可能找上你了。”
李梦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古诗嫣,说道:“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古诗嫣淡淡说道:“是你一直在布置计划,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动脑筋去想那些,默默做事不是很轻松嘛,想得太多会很累。”
李梦舟张了张嘴,最终付之一叹。
其实自他第一次在都城杀人开始,便能够预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的发生,玄政司早晚都会查到他的身上,但像这种把自己坑进去的事情,李梦舟还是觉得有些太蠢了。
后续的发展渐渐超出了他的控制,最终便走进了死胡同,或许是因为他过于自信,把玄政司和不落山门都看得太简单,等到麻烦一一找上门的时候,他就只能被迫的去解决麻烦,但那些麻烦最终纠缠在一起,好像变得更为复杂。
世间有王朝凌驾于修行者之上,也有王朝附庸在强大山门之下,而姜国则是相对平等,至少像书院这般特殊的存在,甚至例如摘星府这般五境上宗,都是能够和姜国皇室平起平坐的。
摘星府的星主虽是国师,在朝堂里的职位上也是要听从皇帝陛下的命令,但其实和朝堂文武百官有着很大的区别,面对那些官员,皇帝陛下可以随意下令,只要不是乱来,百官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也不敢有意见。
但皇帝陛下如果要吩咐摘星府星主做事,便需要用请了,虽然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拒绝,但其实是具备拒绝的资格的。
正如山外修士事件,皇帝陛下也是请薛忘忧出山,而不可能直接命令他必须那么做,这便是在姜国五境上宗的特殊地位。
因为但凡是五境上宗,便是至少有一位五境巅峰的大物,那是站立在世间最高峰的存在,说是有灭国之力也不夸张,自当以礼待之。
只是皇帝陛下终究是皇帝,只要没有违背自己的原则,或是极其不愿,也没有哪个五境大物会拒绝帮皇帝陛下做事。
在整个姜国,唯一能够看心情随意拒绝皇帝陛下的也就只有梨花书院的院长了。
李梦舟虽然是离宫剑院的内院弟子,在某些方面会拥有一些特权,但也未达到真正的高度,在触及到不能被触及的规则时,他的身份其实并不能帮到他什么。
两座修行山门的弟子如何针锋相对,甚至决出生死,其实都是被许可的事情,因为那毕竟是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身便不存在什么规则。
但在涉及到朝堂律法时,便不再只是修行者的事情,这便
是李梦舟所犯的最大错误。
因事关玄政司侍郎,他只是考虑到陆长歌或许会利用姜国律法来对付他,却忽视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朱在天是朝堂官员,但陆长歌不是,李梦舟为避免再被玄政司找麻烦,却反而自己主动把修行者的事情牵扯到了朝堂方面。
他考虑的已经很全面,只是某些很关键的问题被他忽略了,等到有所察觉再想弥补时,便稍微有些来不及了。
古诗嫣握着剑从屋里走出来,说道:“朝泗巷外出现了很多修行者的气息,应该是玄政司的人,你的决定是什么?”
李梦舟坐在藤椅上,整个人很懒散的样子,他在尽量放松自己的心绪,淡淡说道:“如果要拔剑的话,是否意味着要和朝堂为敌?”
“玄政司是除了军部外,都城最强大的机构,天枢院只是针对情报方面,说起在都城的权力,还是玄政司更胜一筹,得罪玄政司,便是得罪大半个朝堂,甚至在某些方面意味着是在挑衅皇帝陛下,成为整个都城的公敌。”
其实李梦舟心里是有些困惑的,他在凌晨潜入玄政司大牢杀死陆长歌虽然冒险,但终归是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在此刻找上门来的不应该是玄政司,而是谢春风才对。
他隐隐猜测,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古诗嫣平静说道:“若不反抗,等待你的可能就是牢狱之灾,而一旦落到玄政司的手里,你就会成为徐鹤贤手中的棋子,他会利用你来针对天枢院,若天枢院因此垮台,整个都城就是玄政司说了算了。”
李梦舟砸吧砸吧嘴,说道:“直接和玄政司动手啊,这倒是很刺激的事情,我不想成为都城的敌人,但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也不一定就是孤立无援的,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做他想便显得很弱,不如便放纵一下。”
他抛开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想着在都城里直接和玄政司对着干,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敢做的,也没有能力这么做,但在敌人的屠刀架在脖子上时,反抗是必然的事情。
院墙之外有甲士蜂拥而至。
住在朝泗巷里的百姓皆是惊恐的退避开来,以往的朝泗巷是很安静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泗巷里似乎经常会有官兵出没,百姓们望着那座小院,貌似自从那个黑脸的少年住进来后,朝泗巷就变得不再安静。
冯大娘在注意到那些很熟悉的身披甲胄的官兵出现在李梦舟的小院门前时,便很是惊慌失措,上次是青一自己找来朝泗巷的,冯大娘现在想要去搬救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只能祈祷着李梦舟不会出什么事情。
沐南站在小院门前,轻轻挥了挥手,当即便有甲士上前一脚踹开院门,数十的甲士蜂拥而入。
李梦舟觉得这副场景很是熟悉,就像在那有雨的夜晚,同样是沐南率领着一众甲士直奔东城门街道,破门而入抓捕陆长歌的时候。
他虽然只是目睹着沐南率领着一众甲士奔向东城门街道,并未看见那破门而入的画面,但稍作联想,便隐隐重合了起来。
他坐在藤椅上望着满院子身披甲胄的官兵,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沐南拿着白色手帕抹着嘴,笑眯眯的说道:“小李先生,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如此劳师动众,实在有些惭愧,但我早已久仰小李先生的大名,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李先生当真是少年英杰。”
李梦舟看着他,说道:“沐侍郎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沐侍郎是玄政司一众侍郎里面的第一强者,怎么还拿着手帕,娘们兮兮的,这有些不太符合您的身份啊。”
沐南眼眸里浮现出一丝阴冷之色,但转瞬即逝,他笑呵呵地说道:“小李先生倒是很会说笑,我此次登门造访,虽然有些唐突,但也希望小李先生能够配合,乖乖跟我到玄政司里喝杯茶。”
李梦舟有些感慨的说道:“你们玄政司好像很喜欢请别人去喝茶,但那种地方显然不是会受欢迎的好去处,曾经朱侍郎也要请我喝茶,但他没能请得动,沐侍郎又何以认为,能够请动我呢?”
沐南笑着说道:“我们都很清楚当初是怎么回事,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我奉命来请小李先生,奉得是司首的命令,也是陛下的命令,这和上次朱侍郎的行为可完全不同。”
李梦舟微微蹙起眉头。
眼下的局面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徐鹤贤不可能在一个坑里栽两个跟头,这次行动显然做足了准备,居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许可。
李梦舟大概能够猜想到,徐鹤贤必然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坚定了信念,做出了某种保证,就算暂时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但只要得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便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
这对李梦舟而言,显然是很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