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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秦家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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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精神牵引着内息沿着经脉,弯弯曲曲的画着图,周身响起淡淡雷声,偶尔闪过一弧电光,滋滋作响时在身上留下点点焦黑,秦扶苏眉头微抖,眼中泛着一抹紫色雷光,长枪平端,紧紧盯着自己冲出来的洞口。

    眼看体内的气息勾画的图案渐渐完整,雷声愈加急促,身上的电光越来越多,攀扯到手中苍龙泣血枪上,一路蔓延到枪尖,在枪尖前三寸凝聚成一团紫色雷光。

    被钟离九一本秘籍中奇妙的功夫吸引,入了神的秦扶苏灵识如雷,冲出洞口平息一瞬后,如雷电般蔓延。

    察觉到了撞入在自己身后雪堆里的戚辰和猴子,眼神更加凝重。

    察觉到了几丈外一只浑身疙瘩的怪物,眉头微微一抖。

    电光蔓延的更远,心中猛然一颤,浑身雷光霎时间消散,秦扶苏猛然转头看去。

    鐡凝眉静静盘坐在积雪上。

    和铁凌霜的莽撞、戚辰的大大咧咧不同,秦扶苏是个平静专注的人,是谋而后定的人,也是坚忍的人。

    秦家世居济南,书香传家,家族谱系可以一直追溯到唐初,是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护国公秦叔宝旁系分支。

    父亲秦松桥喜欢诗文弄画,是标准的文人清流,如果说人生中有什么和诗书大相径庭,大概就是娶了喜欢舞刀弄枪的母亲。

    母亲本家姓李,先祖叫李全,是金朝红袄军的统领。

    金末蒙古犯山东,李全父母兄长具亡,揭竿而起,和杨家将传人杨安儿一起,创建红袄军,依附南宋,在乱世间挣扎存活,娶了杨安儿之妹,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的杨妙真。

    其后数年,李全、杨安儿相继兵败身死,杨妙真带着李家一丝血脉遁巨山林,梨花枪阵传于李家。

    秦扶苏小时候见母亲舞刀弄枪跟着比划,被舅舅发现,觉得资质极佳,将杨李二家的梨花枪阵传于秦扶苏,秦扶苏也练习不辍,很有进境。

    不过,对于那时的秦扶苏来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不是爹爹的诗书,不是母家的长枪,而是铁叔叔家那个爱睡觉的女孩,鐡凝眉。

    秦家是山东的士族大家,自有蒙学。

    蒙学,开蒙之学,小孩子五岁到十岁间,灵识开散,对周边的所有事物都有疑问、求知、畏惧,是最适合培养一身品性的时候。

    秦家蒙学,一个小小的学管,专门为自家同脉子弟开设,专由族中饱学之士传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开蒙读物,穿插着民间德孝故事,教出了不少俊才,很受山东士族推崇。

    就是在秦家小小的蒙学馆中,秦扶苏遇到了那个经常课上到一半忽然就趴再书桌上睡觉的小女孩。

    铁铉任山东参政时,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教导孩子,听说秦家有蒙学馆,就登门拜访,希望将家里两个顽劣孩子放在秦家蒙学馆中。

    参政是从三品,隶属布政使司,是朝廷下放到地方主管民生的大员,秦家自然欣然应允,就这样,铁铉口中两个顽劣孩子,就到了秦家蒙学馆中,秦铁两家也慢慢熟悉起来。

    小小的蒙学馆中,多了两个顽劣孩子,一个名不副实,叫鐡凝眉,一个名副其实,叫铁凌霜。

    秦家支系庞杂,孩子众多,再加上秦扶苏母亲李家的孩子,蒙学馆中挤满了人,有稚嫩的争吵纠纷,总体来说还算融洽。

    现在忽然多了两个姓铁的,秦李家的小孩子瞬间抱成了团,以秦扶苏为老大,不自觉地开始排外。

    就这样,第一天,两个小女孩挤在小小地角落里的破旧桌子边。

    感情之始,如果平淡普通,那最终多也平淡普通,比如点头之交,很有可能最终不过也是点头而已。

    对立的两个人,最激烈地冲突下,反而有可能绽放最绚烂的花朵,生出最难以忘却地感情,或恨或爱。

    在秦扶苏带头的小孩子们对面,七岁的鐡凝眉带着五岁的铁凌霜,开始了学习世间的旅程。

    最初是沉默的对峙,毕竟诗书传家,小孩子没有阴谋诡计的心思,也还没学会挑起争端的手端,只是通过眼神和不自主的行为表露出明显的想要远远推开的情绪。

    而鐡凝眉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小小的桌子上挤着两副笔墨纸砚,静静的听着上面老师傅的教诲,对一双双不时偷看过来的稚嫩又讨厌的眼神不去理睬。

    打破沉默的,自然是铁凌霜。

    虽然只有五岁,但在家里一刻都停歇不下来的铁凌霜本就对和姐姐挤在最角落里一张小桌子边大怒不已,又被一群厌烦的眼睛盯了一个时辰,那双细长眼睛把偷看过来的眼神挨个瞪了回去。

    凭什么他们一人一个宽大的桌子,而自己和姐姐只能挤在这个小小的破桌子边?岂有此理!

    在老夫子喊了一声今天的课业结束负者双手走出了学塾之后,铁凌霜一拍桌子,直接走到第一排,指着坐在中间的两个位置上两个胖乎乎的小孩子,猖狂的喊到,明天她和姐姐要坐在这里。

    然后没有任何意外,和本就抱团排外的两个小胖墩打了起来,也没有任何意外,武力好似悬殊巨大,很快,在两道稚嫩的哭声中,小铁凌霜头髻散乱的赢了,也吓得周围一群要围上来的小孩子退到一边,盯着他们的老大秦扶苏。

    坐在一旁的秦扶苏见铁凌霜瞪着自己跃跃欲试,自负诗书传家的秦扶苏自然不会和小女孩在拳头上分个胜负,站起身来走到了最后一排,学者大人的模样,拱手一礼,就铁凌霜的无礼行为,和鐡凝眉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说话,

    “令妹先动手打人,实在无礼。”

    鐡凝眉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自己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放在小小的背囊中,抬起清澈平静的眼睛看了眼秦扶苏,也不说话。

    一拳打在空出的秦扶苏忽然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也端不住了架子,着急的追问起来,

    “你不觉她做错了吗?”

    “不觉得。”

    眉目如诗如画,声音如玉如罄又好似山间细流,可惜胜负心强的小孩子不懂欣赏。

    秦扶苏瞪大了眼睛,自幼父亲就教导,只有莽夫才会以力为先,武功只是守身之用,解决纷争的手段还是通过道理的辩驳,赢了道理,才是至善之道。

    皱起眉头苦苦搜寻自己学来的一丝微末道理,攻击到,

    “先贤曾言,上者伐谋,中者伐交,下者伐兵。令妹不顾礼节,直接伐兵,和强盗无异。”

    看着一语过后得意洋洋的秦扶苏,小鐡凝眉摇摇头,

    “用眼睛瞪着,是算伐谋,还是伐交?”

    秦扶苏哑口无言,尴尬的红了脸,自己这群人大概瞪了人家姐妹俩一个时辰,这算是啥?谋也不是,交也不是,只是,只是不知所措的要推开。

    就在秦扶苏面色涨红,着急的思索着狡辩之道的时候,他面前的小女孩,忽然闭上了双眼,侧身趴在了桌子上,秦扶苏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生病了?还是表面平静,实际在偷偷生闷气,气晕了?

    先贤也说过,心地要善良。秦扶苏点点头,走上前来查看,正要伸手要去拍一拍她的时候。

    前面紧握拳头和一群胖孩子对峙的铁凌霜看到姐姐趴在桌子上,用力挥开人群,跑到小书桌边,咬牙背起鐡凝眉,抓起书桌上的小背囊,朝着外面一步一步走去。

    应该是败了的秦扶苏,愣愣的站在原地,第一次没有了孩子头头的骄傲,看着那趴在铁凌霜背上,好像是沉睡了的小小身影,一边疑惑着,一边琢磨着下次怎么赢过来。

    第一天之后,铁凌霜用拳头了第一排的座位,姐妹俩做到了第一排中间,鐡凝眉右边是自己的妹妹,左边是秦李两家的孩子头秦扶苏。

    不服输的秦扶苏不放过任何机会和身边小女孩辩驳道理,文字,书画,琴棋。

    熟悉了她平静的温言细语,熟悉了她毫无预兆的睡下,在铁凌霜逃学出跑的时候,也无数次背着小女孩回到她的家。

    直到两个人都出了蒙学,留下铁凌霜在秦家学管一家独大,争论还未停止,但心中早就没有了对立。

    不知不觉间,男孩子的嘴边有了稀疏的绒毛,不知道在哪一年的春雨之后,杏花之畔,忽然发觉身边一直平静的和自己说话小女孩是那样的芳华灿烂,那样的不可替代。

    然后就是母亲和铁家叔母闺房密谈之后,将秦家祖传的紫鸾玉佩,放在小女孩的手掌心,看着她罕见的羞红了脸,颈间挂着那飞扬的紫色鸾鸟,秦扶苏也心花怒放地接过铁叔父手中的一杆银白长枪。

    雪蛟画眉,鐡凝眉的眉。

    然后,然后就是靖难,打碎了一切有条不紊的然后。

    大明天下,三十年的太平,因一人心有不甘,顿时天地翻覆,靖难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就有秦扶苏。

    大军围城吼声震天,繁华的济南城在石箭漫天之下,处处残垣断壁,家家都有痛哭,秦扶苏曾偷偷的爬上城头,看见外面野兽一般的大军,也看见过跃马持枪的铁叔父。

    父亲也没有了魏晋名士的优雅平淡,渐渐的变得犹豫焦躁,常常望着远处血迹斑斑的城墙叹息,好像也有畏惧。

    困苦的抉择,卑微的活着还是铁骨铮铮的死去?

    父亲做了抉择,那之后,就是两个破裂的家庭和再也没有音讯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