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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色青青,时有野菊,稀蜂戏蝶。
禹州城外,胥泉密林深处,荒郊野岭。
林祁一行人从岚岄谷采药返回禹州,为了探寻沿途中可能生长的稀有药材,她甩开同行人马,独自驶入密林深处,一路信马由缰。
进了密林,林祁翻身下马,立于阳光下,眺望附近山林。
长风拂过头顶树林,远远近近的声音在恍惚之中回荡,更显此处人烟稀少,冷清荒寂。
林祁抬头看了看天,越是荒芜偏僻,越有可能极草丛生,越有可能寻到灵芝仙草。
群山苍苍,万树茫茫。长空飞鸟横渡,云朵像浪涛一样流涌起伏。
远处似有溪流,林祁牵着踏风信步前行,她有些渴了,甩开仲叔和其余人时太过匆忙,忘了取水壶。
林祁此去是为师姐沈冰妍寻找伏羲散制作凝息丹。岚岄谷地处边燮与漠南交界带,师母忧心她路途遭遇不测,特派仲叔及数名护院乔装成商队,随身保护林祁。
回途,仲叔出于谨慎,决意不走小路;而林祁想要再有收获,趁众人在客舍茶栈休憩之片刻,悄然纵马离去。
溪水岸边杂草茸茸,水清无鱼,日光映在水中,投射出金色的暗影,却不觉炎热。
如此,深林处,倒也不是真的荒芜,依稀可见点点生机。
思绪一闪,微风拂过,眼里迷了砂砾。林祁眼中还泛着因砂砾引起不适而起的水雾,但嘴角已涌起笑意。
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
周围溪水岸边有药效的草不多,仔细寻遍,林祁不过找到了几根半边莲和两株龙胆草。
她拍了拍踏风,翻身上马。如若记忆并无纰漏,此处应是一无所获了。
前方是一条山涧,周围茂林丛生,是个有水,又隐蔽的好去处。
不然,再往里走走吧。
林祁如此决断,自然是因为就这样回去,她有些不甘,虽说也算不得两手空空。
正呆呆出神,踏风忽而不动,似是察觉了周围的不对劲。
林祁利落下马,单膝伏地,将自己的耳朵贴于地面,而后听到了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来人不少。
以她多年习武练就的本能,听得出,这不是仲叔一行,来者不善。
林祁还未行动,踏风又先她一步,跑向一处草丛。
林祁察觉,踏风所行,皆有淡淡的血腥味。
行至溪边不远一处的灌木丛,踏风停下了。
灌木丛中有人。
林祁上前,谨慎地拨开丛木,看到了一位紧闭双眼,身着铠甲,浑身满是血迹的青年。
头顶大树枝叶浓密,日光从叶间筛下来,就像一道道金红色的丝线。微风徐来,树枝轻摆,那些金色的光斑就落在青年身上,又在他的脸上流转不定,点点明亮。
这样恍惚的光芒之中,林祁产生了迷惑。
她抬起手去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感觉到烫手,又在鼻下探了探,心下了然。
此人没死,但离死不远了。
看样子,约莫是守边燮城的将领或者士兵,被人追杀,又被人藏于此处。
林祁将已经昏迷的青年从灌木丛中拖出来,看见扎在他肩胛上的那支箭和左胸下三寸的剑伤时,她深吸一口气,才俯头再次看向他的箭伤处。
见伤口没有变黑,箭上也没有倒刺,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先到水边翻了翻草丛,找到几株鳢肠和茜草,再用匕首割开他的衣服,将那支箭露出来。
一侧,踏风开始在原地打转。林祁方才凝神细听,意识过来,方才所听马蹄声渐近。她下意识地想避开来人。
林祁站起身,对着还在转圈的踏风轻轻拍了几下,而后压低声音,抬手指向前方,温声道:“踏风,全靠你了。”
紧接着又将被自己置于地上的青年尽力拖起,复藏于灌木丛之中。林祁自己则蹲在他的身边,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留心着周边动静。
两骑马匹从后面的山涧冲下,越过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向着前方踏风狂奔的方向追击而去。
一人率先追击,另一人搭上响箭,向着前方射去,一点火光在昏暗的密林之中向着前方画出一道微微亮的光线,如同一把弯刀划开了四周的昏暗,一闪即逝。
林祁又在灌木丛后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马蹄声充耳不闻,周围一切安静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气,从灌木后拖着青年出来。
始觉,自己实在有些好笑,如今管闲事也就罢了,还要做出一幅偷鸡摸狗的模样,她根本就没必要躲,只要将那个受伤的人放归原处,继续悠然采药,那些人也不能拿她如何。
这青年运气极佳,正好她随身带了伏羲散、井盐、竹沥备用,且有踏风引开那些人,他们亦无后顾之忧。
林祁思虑再三,那青年伤势极重,当务之急便是先简单处理他的伤口;伤口发炎,引发高烧,还得给他降下体温。所行医疗皆不可耽误,否则,这家伙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林祁将之前找到的几根半边莲和两株龙胆草捣碎了,然后使劲挤出汁液,滴到青年口中,也不管他有没有吞下,直接捂住他的唇部。
等了许久,估摸着已经服下后,又把剩下的草药敷在他的左胸下三寸的剑伤上。所幸,剑上亦无毒。
接着,她又在原地堆起草木,将身上仅存的火折子的掀盖打开晃了晃,又吹了吹,适时燃起了小火。林祁已顾不得担心引来追击青年的人,反正待踏风引开他们,就会去寻仲叔来此地接应她的。
她又将一半的伏羲散、井盐、竹沥捣散搅匀,加上溪水,置于自己原本拿来装伏羲散的铁盒中,再将铁盒置于外焰之上,熬制三次,取头遍,掐着青年的鼻腔,硬灌了下去。
处理好内伤,林祁便开始思忖整治外伤。
林祁虽说学医七载,但不上心,多年来一心用在习武上了,她的医术甚至比不得只学三年的阿妍高明。
因此,接踵而至的治疗步骤让她有些不自信,当然,症结还在于,她医术不精。
她深知拔箭,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一不留神,流血不止,那必然会方寸大乱。青年的生死只在拔箭者一念之间。
但若她不行医家该行之事,这青年也没有生机了。
罢了,横竖最坏结果并无不同;不若,放手一搏。
下定决心后,林祁利落地下针止血,然后拔箭,去镞。
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结束了。她的汗水不自觉滴落在青年的右手边缘。
林祁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贴近青年,在呼啸的风声,将自己的脸伏在他的肩旁,细细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细若游丝,不安定,凝滞而迟缓的,但毕竟,还是在继续着。
命是保住了。
禹州城内,济芝堂中。
林祁在药房配药,师母则在一旁看着她,低笑不语。
秦非不分昼夜守在路案跟前,待他苏醒。
待踏风归来的时辰里,林祁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守在青年身边,还需不时探一探他的鼻息。她要确定他的气息散在她的指尖,要确定他的肌肤温热,才能证明她所做一切不是枉然,才能安心地暂时松一口气。
林祁坐了许久,一直坐得自己腰酸背痛,才等来人,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那个陌生中年人自称姓秦,是青年的朋友,他们都是屯边士兵。青年在战负伤,秦带他寻医途中遭遇追袭,只好将受伤的青年藏匿于灌木丛中,独自引开敌军。
那中年显然在看到青年身上被包扎处理好的伤口以及近处为熬药生的尚未熄灭的小火后,才对林祁放下戒心。
复对林祁补充,他叫秦非,是岸合军一名参将,但并没有说明青年的身份。
出于礼节,林祁也简单向秦非介绍了自己,说明青年处境,并说服秦非与她一起等待仲叔接应。
他们最终随仲叔的商队混进禹州,然后将青年安置在济芝堂疗伤。
秦非盯着已经沉睡三天三夜的路案,心里不由生出些许后怕,若不是遇到林姑娘,少帅真就是凶多吉少了。
从暗道半途出来,秦非察觉路案的伤势不能再拖,汴州还是远了些,只得往禹州行进。
行进途中,卫队行色匆匆没来得及换便服;更糟的是,马车里的血腥味被后方的敌探发现,追了上来,试图跟上查探他们踪迹。
秦非察觉后,便派岑校尉下车解决敌探,并让他去寻食物和衣物,剩余秦非、石斛澜还有王申水保护路案。
行至禹州城外的密林深处,秦非无法确定现在坐镇禹州是否真的是奉国将军,禹州援兵迟迟未见,说明其中必有细作。他怀疑若把将军送入禹州治疗恐羊入虎口,决定先将少帅安置在就近的茅屋里,派石斛澜乔装打扮进禹州请大夫拿药,他和王申水守着少帅。
可万万预料不到,王申水竟是苟巽派来的细作。
他先前虽说好不容易凭借一身好武艺以及对安温纫的救命之恩混进了龙虎营,但只有听命做事的资格,并没有机会探听到作战计划,也没有机会近路案的身。
恰好撞上秦非要找大夫为少帅治疗。他平时与李参将交好,李参将虽然不会告诉他任何有关自己任务的信息,但因为王申水的身手,李参将格外赏识他。
于是秦非问李参将要两个武艺高强且能伪装识路的人时,李参将派去了他和龙虎营第一石斛澜。王申水引来的漠南鹰犬对他们进行伏击。
秦非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在处理了部分鹰犬后,王申水并未正面暴露。可秦非不能容忍对少帅有意一丝威胁的人留在身边。于是秦非在与他保护少帅一起逃离的过程中,出手除掉了王申水这个细作。
秦非又为了保护路案,不得不将其藏在就近的密林深处灌木丛中,然后将余下的漠南鹰犬引走,处理干净。
林祁捣药的动作慢了下来。
刚才,师母问她:为什么不惜用掉辛辛苦苦为阿妍求来的伏羲散,也要救那个不知身份的青年?
她笑笑,故作俏皮地反问师母:“哪有啊?明明只用了一半,剩下一半留给阿妍也是够用的。”
她以为师母听了要摇摇头,无奈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可师母只是看着自己,低声笑了。
无风不起浪,空穴岂来风。
林祁不免有些心虚。为什么救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是岸合军。
在岚岄谷采药时,她无意间听到有两个漠南兵在交谈,他们洋洋自意,信誓旦旦宣示边燮必是他们苟帅的囊中之物。
林祁陌声听完,才知晓原委:在大渊,有个军政要臣用计,截断边燮驻军补给,堵塞援军航道。
林祁当时听了,怒火中烧。
边燮之后,起码有三关可以一马平川,这太荒谬了。自听闻四年前沈叔叔一家惨痛遭遇后。她就知道:朝廷之中,不乏半人半鬼。
但林祁亲自证实:向来如此,现下不外如是,那又是另一种体验。
这**贼,迫害的可都是前线将士的命。
前线累累尸骨,岸合军血洒边燮,竟然全是因朝中奸佞而起。
这让她如何能做到,明知那青年是岸合军中一员,还对其险境坐视不理?
此人,她救了,不过举手之劳,不痛不痒;她不救,无非作壁上观,却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