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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烂柯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九,陈此世则呆呆地看着石烂柯。
“盒里的牌是大......不......是长......长三......”孙佛狸怔怔而言。
“去你娘的!”石烂柯回过神,勃然大怒,随手一抛将牌九砸在孙佛狸头上,“分明是大四!”
孙佛狸吃痛捂额,牌九落地恰好弹到陈此世脚边,陈此世俯身将它拾起,端端正正摆上桌面:“石爷,你我都看得清楚,牌是长三,不是大四。你猜错了,这局,是你输了。”
“放屁!”石烂柯霍然起身,指着陈此世的鼻子大吼,“你小子使诈!”
陈此世摇头道:“有孙兄为庄荷作证,我下牌正大光明。”
石烂柯怒视孙佛狸:“你说,他到底使诈了没有?”
孙佛狸好生惶恐,左看看右看看,面对须发皆张的石烂柯终究胆寒,小声道:“使了。”
陈此世拍案而起,戟指孙佛狸:“孙兄,你胡说什么,大伙儿为证,我哪里做得了假?”
孙佛狸红着脸不答,桂子宛道:“陈公子,咱们凭良心说话,你使诈了,适才掉地上的大四给你暗中扔到了外边,现在这张长三是你事先藏在袖中的。”
桑杰亦面不改色,点头称是。
陈此世又惊又怒,还想再争辩,但听石烂柯道:“陈公子,我们都看到你输了,你不必强词夺理。你立的字据就在桂先生手中,你输了,照字据上做便是。”
孙佛狸摇头叹道:“陈公子,你是风雅之人,不要一时糊涂走错了路,毁一世英名。”
陈此世环视在场众人,怒容却在一瞬间消逝,转换为冷笑:“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几个是一伙儿的,联起手赚我来着。输的局也能硬生生拗成赢局,不讲道理。”
石烂柯负手在后:“不讲道理?凡事抬不过个理字,人证物证俱在,任敲哪家的门评判,都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愿赌服输,爽快点认了,还能留些和气。”
“人证物证?和气?”陈此世哂笑几声,“你要去报官不成?好啊,你拿着字据带着证人去申冤,看看普天之下哪里的衙门敢管我荆棘鬼蜮万马城的事!”
石烂柯眼神凌厉,语带威胁道:“陈公子,我以礼相待,你可别得寸进尺!”
陈此世折扇在寒夜中展开轻摆:“要钱可以,你得有胆子跟我去万马城拿。”
“敬酒不吃吃罚酒......”
石烂柯双手缓缓往前放,却在一瞬间突然从袖中甩出两枚金钱镖。
陈此世急忙以扇遮挡,他的扇子登时爆裂,那两枚金钱镖势头不减,先后打在他的胸口,只听“噗噗”两下,他整个人犹如风中飘萍,向外横飞出去,撞碎了镂空木窗,直接摔在路行云的脚边。
“抓住他,关进地牢,新账旧账老子要一并算清!”
石烂柯一声令下,桂子宛、孙佛狸与桑杰齐齐闪动身法。
陈此世挣扎想跑,但前有强敌,后是临空扶栏,当真进退两难。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响起人语:“跟我走。”陈此世没来得及反应,旋即只觉腰间一紧,竟是被人用力箍住了。
“什么人!”
桂子宛等人同时发现异状,抢出窗来,然而眼前所见,月下一道黑影已在屋瓦间纵跃远去。
路行云带着陈此世逃出楼阁,直奔后院。当其时,身后各类呼喊喧嚷越来越多,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亦是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想来必是和气会正在大举出动搜寻。
路行云中途不敢停顿,一口气抵达后院,才刚落地,左手边陈此世已经哇哇干呕起来。
“就你这身手,还敢来闯龙潭虎穴?”
路行云瞧他狼狈模样,哭笑不得。虽然身为大名鼎鼎万马城的少城主,但陈此世武功之低微出人意料。
陈此世干呕不断,路行云听着逐渐逼近的追兵声响也没空与他多说,喊一句“你在这儿等着我”,随即飞脚奔向库房。
库房内光线昏暗,路行云凭着记忆找到泡着对对的酒坛,想要把对对捞出来,可是手在酒水中搅了又搅,始终摸不到对对的躯体。他心下一震,忙吹亮火折子照看,只见灰黝黝的坛口里除了阵阵水纹,哪还有对对的身影。
“去哪儿了?”
路行云转念想到了被自己击昏的林十五,疾走几步察看,果然不见了本该斜靠在墙边的林十五,只留下乱糟糟的茅草。这时他发现,对角还有一道小门,小门在微风中轻晃。
“该不会对对被那小绺子偷去了......”路行云如坠云雾,“可那小绺子被我击昏,没个一宿功夫怎能清醒,难道他......”
正是思绪庞杂之际,却见月光从小门缝隙洒进库房,门板上似乎有着一条阴影。
走进细看,一根袖箭将一张纸条牢牢钉在那里,取下纸条,上面只写着“七日后京城卷云亭日昳时见”一行潦草小字。门口还有一支库房里的细墨笔扔在那里。
脚步急促,陈此世连滚带爬扑到库房大门口叫道:“追兵快到了,我把后门开了!”
路行云闻言,侧耳细听,喊杀声震天动地,怕是有成百上千人即将围来,他不得不暂时将对对的事放下,几个起落窜出库房,用力拉过陈此世:“上马!”
陈此世唯唯诺诺着随着路行云坐上踏雪乌骓,紧紧抱着路行云的腰,回头一看,满眼尽是晃动着的火把,端的是焦急无比:“快、快走、快走!”
“坐稳了!”
路行云稍稍用劲,踏雪乌骓肌肉虬结,离弦箭般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委实惊人,果然不愧宝驹。
踏雪乌骓如风穿过敞开的后院大门,路行云一边催着它,一边却想:“若是那小绺子偷去了对对,怎么这马......”
“完了!”
想到一半,陈此世忽然大叫。路行云皱皱眉,没理会他。
耳畔风声呼呼,身后的追杀声则逐渐细微。路行云驰骋不久,确认了远近无人,才敢逐渐放慢马速。没想到此时,背后陈此世居然又干呕了。
“你没事儿吧?”路行云索性驻马不动。
“没、没事,马背、马背太颠,有几分难受罢了。”陈此世捂着嘴道。
路行云道:“荆棘鬼蜮万马城鼎鼎有名,传闻勇士如云,以一城之力可敌一国,你是万马城少城主,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陈此世一愣:“你知道我?”
“你被骗的前后我都看在眼里。”路行云叹道,“你交友不慎,险些被和气会的人套住。”
陈此世一听到“和气会”,表情似醍醐灌顶:“和气会?他们原来是和气会的?”又愤然道,“我听人说起过,还道是夸大其词,不想手段当真阴毒。”
踏雪乌骓耐力不行,疾驰过后喘息不止,路行云与陈此世先后下马步行。
陈此世放不下和气会的骗局,咬着牙道:“我奉家父之命送酒到京城,本顺便在京城游玩,没想中途撞见那姓孙的。那姓孙的引我与那姓桑的对赌,我听他的话赢了那姓桑的好几万两银子。他两人又对我说颍川有巨富石爷嗜赌,劝我来捞上一笔。唉,我信了他们的鬼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路行云道:“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姓孙的叫孙佛狸、姓桑的叫做桑杰,加上那个桂子宛,都是和气会的护法。和你做对手的石爷,不出意外,就是和气会的总瓢把子。”
“石爷......石烂柯......”陈此世一脸不快,字从牙缝里蹦出来,“我记住他了,还有挨千刀的和气会......”说到这里,猛然想起还不清楚路行云的来历,肃然拱手,“多谢兄弟拔刀相助,陈此世这里向兄弟道谢,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在下江夏郡路行云。”
“哦!”陈此世伸着白皙的脖子打量他片刻,“路兄是剑客?”
“不错。”
陈此世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接着猛一跺脚:“完了!”
路行云疑惑道:“什么完了?”
“刚才就想说的,我的佩剑入阁后被他们摘了下来,暂存在阁中。我这一走,人是保住了,剑却没了。”
“和气会在颍川势力极大,千万别为了一把剑再犯险境。”路行云劝道。
适才他在阁楼外侧偷听时,大概从每个人的气息判断出,除了石烂柯,和气会的三名护法武功都不算太强,若正大光明一个对一个,他都有取胜把握。只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
“路兄有所不知,那把剑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我离不开它。”陈此世低头,神情落寞,“要是有那把剑在手边,凭他们几个,还制不住我......”
“意义非凡......”路行云不由自主瞅了瞅自己腰间的剑。
“罢了。”陈此世复抬起头,露齿一笑,“这是我自己捅下的篓子,与路兄无涉。他和气会要占我万马城的便宜,我万马城也不会任他胡为。”
无论多么落魄,一旦提起“万马城”,他总会流露出极为自豪的笑容。
路行云心道:“按理说这陈此世被和气会诓骗了,我既然遇见就该帮上一手。可是这小子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鸟,会落到这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他有万马城依靠,自有通天的法子给自己扬眉吐气,我还是点到为止的好。”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对对,心事一重,便决意不趟浑水。
陈此世见路行云眉头紧锁,奇怪问道:“路兄,你那时......怎么在场?”
路行云指了指神骏的踏雪乌骓以及它背上泛光的七星宝鞍:“和气会在颍川专门坑蒙拐骗欺压良民,这匹马和这副鞍都是他们巧取豪夺来的,我受失主委托,将它们物归原主。”
陈此世翘起大拇指赞赏道:“路兄真是侠士,我就喜欢和你这样人结交。”
路行云笑了笑,没说话。
远处的平野上出现零星光点,路行云知道是和气会的追兵。于是带着陈此世牵马绕路,兜兜转转,回到了辟弱水阁附近,找到了拴在那里的白鬃黄骠马。路行云把踏雪乌骓让给陈此世,自乘白鬃黄骠马,对他道:“上马,我们先回阳翟。”
陈此世跨上马背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真是匹好马,主人家出多少价格,我都要了。”
路行云道:“先回去再说。”
当下两人两马,借着月光,在雪原上轻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