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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上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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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前辈......”路行云怔了怔。

    赵侯弘目光很快在剑刃上扫了扫,带些责备的语气对孙尼摩道:“老孙,你这爱剑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人路少侠没答应,你瞎起什么劲儿?”

    孙尼摩悻悻道:“不好意思,冒昧了。路少侠,你收剑吧。”

    路行云将剑重新别回腰间,替孙尼摩解围道:“孙前辈爱剑之情路某感同身受。实不相瞒,在城外,路某也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

    “哈哈,这么说来,路少侠与我这孙师弟倒是投缘。”

    赵侯弘说着话再度起身想给路行云倒满茶水,路行云连忙护着茶盏道:“不可不可,应该路某给两位前辈满上才是。”

    “来到这京城,还分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哈哈,战场无父子,选拔会场同理。”赵侯弘喜欢笑,每说一句话都会笑。然而见路行云态度甚是坚决,就坐了回去,“我之所以说有缘,除了路少侠与孙师弟都爱剑这一说,还在于你我双方都是两人结伴。”

    路行云说道:“两位前辈也是来参加选拔的?”

    孙尼摩手指轻敲桌面:“现在这上林坊上下,但凡练过三招两式的,哪个不是为了金雀徽来的?”并道,“路少侠和定淳小师父不会例外吧?”

    “前辈说的对。”

    赵侯弘接过话道:“不知你们是否清楚选拔的流程?”

    定淳看向路行云,路行云答道:“选拔会分下、中、上三试,最后从万千报名者中选出十组三十人。”

    “太宽泛了。”赵侯弘笑眯眯道,“初筛只会发放二百四十块凭证,选手用凭证参加下试。下试一对一,选出一百二十人;中试二对二,六十组一百二十人选出三十组六十人;上试三对三,二十组六十人最终选出十组三十人。”

    “原来是这样,多谢前辈相告。”

    “按这个比法,一个人参赛,形单影只,到了中试、上试都不好组队,即使组了队,与另两人配合也难默契,发挥必定大打折扣。可若三人练好了参赛,却得分别先经过下试、中试两道考验,若小组支离破碎到了最后三个人凑不到一块儿,更是白辛苦一场。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两人参赛最合适了,只需经过下试一场各自为战,纵然到了上试,有两个人配合相熟,就来个陌生人,也不会给整体战力拖太多后腿。”

    定淳咋舌道:“想不到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转念想起城外时自己面对路行云的询问时胸有成竹说的那句“克己守分,是为弟子之礼”,不禁脸色微红。

    赵侯弘笑道:“哈哈,你我都是两人组,均为最明智的选择,英雄所见略同,岂不是大大有缘?”说罢,身子一动。这一次速度极快,不等路行云遮拦,已经手持茶壶将茶盏倒得满满当当。

    赵侯弘与孙尼摩很健谈,特别是赵侯弘,说话都带着笑容,语气温和谦逊,和他相处令人如沐春风,欢笑间路行云整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只可惜没过多久,城头绵长浑厚的暮鼓声一下一接一下着传来,路行云张望窗外,天空已然开始昏暗。

    定淳牢记着“暮鼓声落前去坊北验凭证入住”这句话,目示路行云。路行云懂他意思,将舔得溜光的面碗放下,用袖角抹干净了嘴,起身抱拳道:“两位前辈,我与定淳师父还要赶去上林坊递凭证办入住,这厢先行一步。三日后会场再见!”

    定淳同时站起告辞,赵侯弘与孙尼摩将他两人送到脚店门口。

    赵侯弘认真嘱咐道:“高手过招,技重于气。短短三日,想提升元气难,但进一步熟练技法并不难。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可别沉溺在京城这纸醉金迷中,耽误了前程。”

    路行云沉声道:“谨遵前辈教诲!”

    双方分别,路行云与定淳沿着上林坊与铜驼坊的主街道往北走,到路口折向东,很快就到了上林坊北部区域。暮鼓依然长响不歇,日头却没得极快。

    夜幕低垂,京城内华灯初上。相较于上林坊寥寥灯火、寂然无声,街道对面的弄月坊则是通明如昼、喧嚷欢庆直似佳节,坊内高阁花楼间传来男女狎欢取乐的浮浪之语不绝于耳。路行云为难地看向定淳,只见他双目微合,只顾向前走,低头合十着嘴唇嚅嗫,貌似在念诵什么清心寡欲的经文。

    行到中途,侧里忽然有人呼唤道:“兄台慢走!”

    路行云还道是弄月坊里头出来拉掮的龟公老鸨,正要喝骂驱赶,不想那人快步流星到了面前,是个手持宝剑、衣着规矩的青年。青年满头是汗,神情也有些疲惫,看样子像走了不少路。

    “阁下是?”

    不远处就是莺声燕语充盈的弄月坊,路行云对这青年的来历依然还有极高的警惕。

    “在下汝南郡花开宗正选唐贞元。”那青年舒着气,平缓自己剧烈起伏着的胸脯。

    “又是花开宗的。京城果真玄妙,不但能遇着苏蛮人,就连往日行走江湖被视作‘珍奇异兽’的的花开宗弟子都随地可见了。”路行云暗笑,不失礼节回礼道:“江夏郡路行云。”

    这名叫唐贞元的青年似是有要紧事在身,心绪刚平复几分,一开口呼吸又急促起来:“夜间唐突,兄台海涵。唐某想问,兄台在这京城中,有没有遇到两个人?”

    “两个人?”路行云怔然语塞。这一日来,他在京城中见过、接触过的人,何止两个。

    唐贞元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够具体,疲笑着补充道:“是我宗门中的两个人,都四十左右年纪,一个八字胡、一个国字脸......”

    不用他说完,路行云立刻回过神:“可是赵侯弘、孙尼摩两位前辈?”

    “对、对、对!”唐贞元连说三个“对”字,点头如捣蒜,“他们在哪里?”

    “刚与我在铜驼坊、上林坊之间的脚店见过面,唐少侠和他们走散了吗?”

    “不是的......”唐贞元咽口唾沫,尽是焦急,“那脚店叫什么名字?”

    路行云观察唐贞元衣装与佩剑样式,确是实打实的花开宗弟子,也不隐瞒,将那脚店的招牌和位置都告诉了他,又道:“赵前辈席间说夜里要去洛水边走走,消消食......唐少侠脚店寻不见人,可去洛水边瞅瞅。”

    “好的,好的。多谢路少侠相告!”

    唐贞元火急火燎,只来得及向路行云点头致意,旋即飞奔着消失在夜色里。

    一转眼,空阔的街道上,已经不见了定淳的身影。

    “糟糕。”路行云下意识朝弄月坊方向瞅了瞅,“那姓唐的该不会真是坊里耍花招的掮客......定淳小师父年纪轻、历练少,若定力不强......”

    他不敢再往下想,飞脚往前跑了一阵,所幸在一家客栈明亮的大红灯笼下寻找到了那熟悉的灰袍与齐眉棍。并立着的还有白日在坊口说过话的接引人。

    路行云先和那接引人接头,办好了入住的事,接着对定淳道:“还好早一步过来,咱们是这客栈最后两名客人。要来晚了,今夜就没着落喽。”

    说话之时,那回响于天际许久的暮鼓声,不知不觉中已经与最后一缕阳光一并消失在了闭合的夜色中。

    “唔......”

    红彤彤的灯火中,定淳脸上浮现的气色倏然变换,或明或暗,极不稳定。

    “这小师父体内元气有走火的趋势,得速速送进厢房修养呀。”接引人迎来送往,遇到过的人和事难以计数,立刻看出端倪,“也难怪,佛家弟子,本不该如此接近烟花柳巷。”叠手小腹处,暗自叹息,“缁衣堂仰仗朝廷支持,偌大个京城城,偏生选了弄月坊周遭这几个里坊安排住宿,不知是为了对外展示我大晋风华呢,还是为了振兴市井的烟火气呢......”

    路行云只当作没听见,搀扶着表情愈加难受的定淳往客栈里走。客栈分两层,两人的厢房在二楼,堂中小二带路,领着找到厢房,随口问询:“二位客官可要吃点宵夜?”

    “不必了。”路行云打发走小二,不过受他提醒,暗暗思忖:“定淳师父那日在雪地用了几粒丹丸救我,有奇效。他现在神志不清的,给他服下几粒,或许可解燃眉之急。”

    进到厢房里头,先把定淳的齐眉棍扔一边,将他在床上横放了,然后伸手僧袍往前襟里探,摸出个小小的青釉瓷瓶。

    瓶身描有“半心丹”三个小字,路行云从瓶中倒出几粒,确认大小颜色与自己曾用过的一致,便小心翼翼塞了两粒到定淳嘴中,也不用茶水帮助下咽,就让它们就着唾液慢慢融化。

    很快,定淳的眉头皱结成块,表情痛苦,路行云惶恐不安,以为用错了药。正不知所措,听得定淳轻咳几声,紧接着,只见他脸面红光猛然一闪,再看过去时,气色居然稳定了不少。

    定淳紧闭已久的双目,也随之缓缓睁开。

    路行云喜不自禁,拍起手来:“定淳师父,你可算醒了,路某真要给你吓死。”

    定淳缓了缓神,尝到唇齿间有苦涩滋味,便问:“少侠给小僧服了半心丹?”

    路行云点点头:“病急乱投医,还好结果不坏!”笑着将青釉瓷瓶交还给定淳,“路某借花献佛,出于无奈,请见谅。”

    定淳撑起身子,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片刻,很快神色如常,最后深吸一口气,带着十分的惭愧道:“小僧修为不深,让少侠笑话了!”并感激道,“若非少侠睿智,随机应变,小僧几乎要折在这内丹龙璧功的反噬之下。少侠对小僧有救命之恩,小僧日后必涌泉相报!”

    路行云浅笑道:“不必了,你在雪地救过我,这就算扯平了,谁也不欠谁。”进而疑问,“路某曾听闻内丹龙璧功乃贵寺最上等的练气功夫,怎么还有反噬的危险?”

    定淳叹道:“诚如少侠所言,这内丹龙璧功不同凡响,既能练气,内中亦包含有大量技法,武学内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练习下去实是没有尽头的......”说到这里长吁口气,“因此功修练道路绵延无穷,所以才有反噬这道命门。这命门看着凶险,其实对小僧等佛门中人而言,反而是用来救人的。”

    “练气走火还能救人?”

    “不错,少侠没听错。试想,练一门功法如登千丈高楼,楼如果中道崩毁,那么登楼者是自下层跌落受的伤害小,还是自高层跌落受的伤害小呢?”

    路行云茅塞顿开:“我知道其中的意思了!”

    “内丹龙璧功高深莫测,越往深了练,越需要六根清净、心无杂念。倘若心怀一丝半点的尘世俗想,便立刻前功尽弃。万丈高楼毁于一旦,重则入魔暴毙,轻则走火废功。”定淳摇头轻叹,“譬如小僧,幸亏修练此功尚浅,即便受外界影响乱了心神,顶多吃两粒半心丹就缓过来了。自知今后时时以此为戒,务必拴牢心猿。可今日此劫要落到练习了数十年的人身上,想必已经......”

    路行云喟然说道:“这也变相防止了有练成这门高深武学的人为祸世间。只怕他才动邪念,没来得及行不轨之举,这内丹龙璧功就先帮旁人将他清理了。反之,但凡能将此功练就大成的,只会是那些一心向善,造福世人的高僧大德。”

    “正是这个道理。”

    “可在路某这样的外人看来,这内丹龙璧功还是过于霸道了。”

    “霸道?”定淳不解道,“劝人向善,一心参禅,怎么能说霸道呢?”

    “总之路某不理解。也许不是佛门中人,难懂这其中道理吧。”路行云知定淳其实还是固执的人,不想和他争辩以免将他才恢复的元气再次打乱了。

    “唉......”定淳愁眉苦脸,似乎为自己遇险而自责。

    路行云在房间内转了转,将所有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侧耳倾听,弄月坊那边传来的声音被隔绝得微不可闻,这才心满意足:“好了,师父参禅悟道,不会再受打扰了。”

    定淳心中感动,合十对着路行云拜了拜,口道:“少侠宅心仁厚,必有后福。”

    路行云也不谦虚,露齿一笑:“交到定淳师父你这名朋友,早便是我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