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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听见人群骚乱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青衣人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刀,右手紧紧握着,尽管这是一只半残的手,对于惯用右手的人来说,这是明智的选择。
他的刀有些像唐刀,又有些像少林梅花刀,比单刀长,但又比长剑短。刃极薄,锋利无比,只有极纯的钢才能打造出这样的利刃。
“绣春刀!”朱棣心中暗呼。他没有使用过绣春刀,不过他知道绣春刀的威力,削铁如泥,通常兵器碰到它都会变成残枝断臂。
他断定这个人是跟踪他的校尉,奇怪他为何半路遇袭,又是谁胆敢袭击锦衣卫的校尉。
朱棣看向阊阖,他正满不在乎地把自己的长剑迎向绣春刀。“哐当”一声,火光四射,长剑完美无瑕的薄刃遗憾地出现了一个缺口,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阊阖如山压卵般钳制校尉。
校尉的右臂开始渗出血来,额头直冒冷汗,他拼尽全力用刀抵着剑,苍白的面庞懊丧不已,因为他从未将绣春刀用得如此笨拙。
在失去信念的情况下,抵抗力随之锐减,校尉知道自己只剩下一个机会——逃走。然而他永远不会料到正是这个念头把他迅速逼向死亡。
没有人跑得过阊阖。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在奔跑的同时行云流水般用剑。
校尉全心全意向前奔跑,伤残的右臂奋力挥动,轻盈的脚步胜似奔马,如此完美的配合只是持续了片刻,利剑从他的后背破肠而入,从肚脐眼冒出尖头。校尉踉跄两步,倒在血泊之中。
朱棣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他连是否要对校尉出手相助都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切都已经结束。
等他回过神来,街上唯一一处没有行人的空地上,满地血色,一具扭曲的尸体显现出曾经痛苦挣扎的痕迹。
沿街的两排店铺里有人探出脑袋,窃窃私语。他们心痒难耐,想要知道事情原委的迫切绝不比朱棣少半分。
朱棣没有上前查看,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视,宫里的,宫外的,那些藏形匿影,那些神出鬼没的。
他们到底想干些什么?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皓月当空之时,神农宫众弟子三五成群围坐在平时习武的场地上赏月。
神农宫乃中原西部第一大宫,宫中弟子加杂役人员约五千二百余人。它历史悠久,在两千多年前由神农氏的后人创办,宗旨是为了将神农药理发扬光大。
神农宫的宫主之位并不只传给神农氏的后人,而是由上一任宫主选择弟子中能力最强的人担任继任宫主。这样神农药理就被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接班人完好地传承了下来。
与王朝的寿命相比,神农宫堪称长生不老,它在风雨飘摇中见证一代又一代王朝的兴衰,它在深山蔽野中蹈机握杼,日甚一日。如今它根深叶茂,成为中原首屈可指的大帮派。
它将药理分文别类,每一类都精耕细作,在治病、制毒和解毒方面登峰造极,在武术方面亦是出类拔萃,举足轻重。
神农宫如今的掌门人叫农青云,年近五十,虽已过盛年,但龙精虎猛,精神焕发,眼角和前额的皱纹不但未能掩盖他眉目间的俊朗,反而增添几分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气质。
他不爱笑,神农宫的人都不爱笑。不知是因为宫规森严,人人都不苟言笑,所以他也不笑,还是因为他不笑,所以其他人也不敢笑。
总之,平日里神农宫如死一般沉寂,众弟子除了学习和练功,没有任何娱乐休闲活动。
但是到了传统佳节,如新年、上元和中秋,宫中会呈现出大相径庭的欢愉氛围,令外人惊诧,仿佛看见一个人三天没有吃东西,一口气要吞下一头壮牛。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万众瞩目的主角光芒万丈,光彩溢目,动人心弦,宛如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为她而生,拜服在她的脚下,接受她万丈光芒的恩赐。
有一个弟子忽然高声吟诵: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①
余众有的同声吟诵,有的有韵律地拍着大腿,似乎想给这神奇的诗词配乐。
农铁舒再添一助兴之物,她拍拍手掌,示意仆人们为众弟子斟上今年新制的神农茶。
农铁舒是宫主农青云的义女,幼年被农青云收留,当男孩养大。她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但是离开父母的经过和父母的长相都已在记忆中模糊,只剩下几声遥远的啼哭偶尔在睡梦中让她惊醒。
她和农青云的关系很好,甚至比一般的父女关系更好,因为她心中多了一份感激。
她长相秀美,身材窈窕,可却偏偏喜欢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没有流光溢彩的头钗,没有艳丽缤纷的裙衫,不过细看之下,她的娇媚姿态还是有迹可循。
“呵呵,铁舒,急什么?师兄弟们才刚刚用完晚膳,都还饱着!”农青云和颜悦色,神情怡然自得。
这样的他看起来又具有另一种魅力,可以亲近的魅力。他今夜心情大好,不仅是因为佳节同乐,还因为近来他在宫主之位上做出的努力,保住了神农宫的名声。
师父农平风把神农宫宫主之位传给农青云的时候,神农宫还处在鼎盛时期。可是由于神农宫的镇宫之宝神农鞭不慎遗失,西部江湖的众多小帮派就联合起来,妄图推翻神农宫的统治地位。
农青云为保住神农宫千百年来的基业,废寝忘食,日精图治。他一方面更加严厉地督促宫内弟子研药练武,另一方面派人潜伏在各个帮派中,打探消息,防患于未然。
前几个月,神农宫研制的最新毒药试验成功。它的毒性比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农宫第一毒“神农顶”更毒数十倍,成为新的“神农顶”。
这个消息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蠢蠢欲动的帮派势力立即偃旗息鼓。
“爹,饮茶是慢慢饮的,不能一口喝完,这和饱不饱有什么关系啊?”农铁舒看见神经紧绷的父亲卸下重压,心里十分高兴,俏皮地还起嘴来。
“哈哈哈,好,好好,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爹说不过你。”
“今年新制的神农茶,成色可好?"农铁舒问管茶的弟子。
“禀少主,今年日光充沛,雨水丰足,新茶成色当属近十年来最佳。”
“各帮派送来贺中秋的茶叶呢?”
“请少主验茶!”管茶的弟子挥了挥手,十来个手端各式各样精美木制捧盒的弟子立即在西面站成一排。
农铁舒走上前仔细察看。每个捧盒里都铺着一块淡绿色的绢帛,极好地衬托出了茶叶深绿色的光泽。
它们的香气好像隐藏在光泽之后,若有若无。对于爱茶的人来说,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实在高明。
农铁舒用两只手指捏起第一个八角形捧盒里一小撮茶叶,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嗯,龙泉茶,好茶。清香中带有一丝甘甜,入口清淡,回味无穷,饮此茶就像读了一首好诗,郁气全消,令人愉悦。”
接着,她又走到第二个桃形捧盒前:“骞林茶。《群芳谱》云:太和山出骞林茶,初泡极苦涩,至三四泡,清香特异,人以为茶宝。此茶可健胃消食,祛瘀强筋,真乃茶中之宝。”
第三个荷叶形捧盒似乎尤为得到她的喜爱,她细细观察盒子一番后才开口:“云雾茶。此茶产于江夏九峰寺狮子崖。该崖常年云雾缭绕,故得此名。茶叶鲜嫩,世间罕见。”
第四和第五个捧盒皆成钟形,她各瞟了一眼,胸有成竹道:“兴国茶品丰富繁多且个中绝妙令人惊叹。此为桃花尖山出产之桃花绝品。而此茶则是大坡山的坡山凤髓。两者香气甚异,却不扰心脾,反倒让人胸怀开阔,心灵通达。众多名医将兴国茶入药,医治忧思烦怨,纠结不解,效果甚好。”
“爹,看!你最喜爱的利川雾洞坡的雾洞茶,经久耐泡,清香绵长,就像爹一样,越老越有魅力!”
农铁舒指着第六个牡丹形捧盒眉飞色舞。今日她有些放肆了,这些话平时决计不会从她的口中吐出。
她因为自己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想表达对父亲的亲近和喜欢。可是,除了起居就寝前的问候,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
今天被她逮着了机会,她觉察出父亲从未有过的容光焕发和轻松自在,她决定让他们父女的亲密关系更进一步。
“你这臭丫头,就知道折损你爹爹,我现在又老又丑,哪有什么魅力?”农青云用手捋着下巴的一撮胡子,乐呵呵地道。
其实农青云年轻时相貌俊美,体态挺拔,在神农宫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是他向来重视的是功名,却从不因为自己的相貌而沾沾自喜。
“爹,你这是说哪里话?爹年轻力盛,武功高强,医术如在世扁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下至十五六岁的姑娘,上至八十岁的老太有谁见了爹会不喜欢?”
“你这丫头越大越胡闹,爹是管不了了,给你找个婆家,让婆家来管你!”
农铁舒一听此话急了,忙说:“别别,爹,我错了,我可不想找婆家,我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伺候你。”
“别说傻话,臭丫头。前一段你高伯伯来我们宫里提到了一个……”
“爹,你看这是什么?”农铁舒指着最后一个盘里的茶叶,岔开了话题。
“少主,这是荆州海会寺进奉的茶叶。”
“荆州海会寺今年也进奉了茶叶?”农青云听到“海会寺”三个字大吃一惊,脸上掠过一丝疑虑。
注:①引《千家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