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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鹰直立爪子,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后,“嗖”的像箭一样追上石头,在他头顶上寸步不离的跟着。
石头亲吻了大地,抚摸了阳光,拥抱了大树,问候了鸟儿,他做了所有一切他对这个世界表达友好的举动。
他真心真意爱所有他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爱每一个生命,爱每一寸土地。
他比以前更懂得如何去爱。
沐浴着阳光雨露,石头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躺下,发觉臀部冰凉刺骨,他伸手一摸,自己居然没有穿裤子,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在与世隔绝的洞底竟然习以为常。
蜂鹰叼来一个东西,“啪!”地扔在他的脸上,是他的裤子。
“哈哈哈!只有我娘看过我的屁股,没想到也被你看到了,你真是占了大便宜!”
蜂鹰张开翅膀,左右开弓,轻拂石头的脸庞。
“我羞?你别得意,你的屁股我又不是没看过,哈哈哈!”石头穿上裤子,站起身来,裤子又掉在了地上。
“我的腰带呢?”他假装愁眉苦脸望着蜂鹰。
蜂鹰昂起头,对石头的请求视若无睹。
“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帮我把腰带也找回来吧,要不我这怎么去见人呀!”
蜂鹰高兴的立起爪子,“咕咕咕”哼着小调飞走了。
又是“啪!”的一声,一根赤色的绳子落在石头的面前。
“神农鞭!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不好,铜棒也没带出山洞!”石头一只手提着裤子站了起来,笨拙的上前两步弯下腰捡起神农鞭。
“哐当!”,他的眼睛被强烈的光线晃了一下。
“铜棒!”石头喜笑颜开捡起铜棒,忘乎所以之下,裤子又从腰间滑落。
“咕咕咕,咕咕咕!”蜂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飞上枝叶繁茂的树冠,在一片彩霞般的橙红色世界中俯视着石头。
“小雏鹰,我的腰带呢?”石头可怜巴巴,“求你了,帮我找找!”
蜂鹰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白眼,隐忍不发。
“怎么了嘛?我的腰带是不是找不到了?你帮我找来了裤子、神农鞭和铜棒,怎么会找不……”石头的眼睛落在了神农鞭上。
他发现这条鞭子不粗不细,不长不短,正好是腰带的模样。他捡起神农鞭,往腰上一扎,裤子被系得紧紧的,比普通腰带更加合适。
“小雏鹰,你……”
小雏鹰欢快地飞离树梢,在石头上方盘旋,不再计较他迟来的领悟。
“谢谢你!”石头摊开手掌,小雏鹰徐徐下落,温柔的立在上面。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困在洞里,哪见得着这么美的阳光。如果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又跑又笑。小雏鹰,你愿意和我一辈子待在一起吗?”
小雏鹰轻啄石头的掌心,发出“咕咕”的浓情叫声。黄连木上悄然落下两片连生的叶子,见证着石头和小雏鹰生死相依的不朽友情。
粉态凋残抱恨长,此心应是怯凄凉。
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①
忽然林间传来响亮的朗诵声,石头心潮涌动,他即将见到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人,尽管这个人口中抱怨着他眼里的美好世界,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与他相识。
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僧人骑着一头病骨支离的老马慢悠悠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每颠簸一下,老马就吭一声,马上的僧人却安闲自在。
石头心花怒放,向前急奔:“大师,大师!”
僧人让马驻足,朝石头望去,却并不下马。
“大师,”石头毫不介意,跑上前去热情洋溢地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哼!有路便走,有山便爬,管它去哪。”僧人狂放不羁,不屑回答石头的问题。
石头自讨没趣,兴奋的劲头慢慢消散,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来人。
僧人虽是个出家人,但面目凶狠,一点没有僧人的慈善之貌。他长了一对三角眼,看人的时候,透出阵阵杀气。
他的脸庞瘦骨嶙峋,颧骨高耸,双颊凹陷,像是一只生病的猛虎。
“你真是出家人吗?”石头也投去鄙夷的目光。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看不见贫僧的打扮吗?”僧人瞪了石头一眼,虎视眈眈的眼睛不怒自威。
“你真的看破红尘,潜心修佛,与这世道了无牵挂了吗?”石头打算激怒这个僧人,毕竟他并不是真的一只猛虎。
“嘿!臭小子,你对佛懂多少?你又对世道懂多少?”僧人下了马,卷起袖子,准备和石头理论一番。
石头发现在他凶狠的眼神背后,对自己的好奇多过了鄙视和厌恶。他微微一笑,继续道:“反正你看着不像出家人,你面目凶恶,出家人没有你这样的。我看你倒像一只病虎!”
石头毫不客气,他也未曾料到自己会对一个多月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口出恶言。
僧人听到这话出乎意料地眉目舒展,嘴角上翘,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他神采奕奕前进了一步,石头身不由己后退了一步。蜂鹰在石头身后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为朋友两肋插刀。
“真的?你也觉得贫僧像病虎?”僧人真诚地求教。
“像,实在像!我家就有幅病恹恹的老虎的画,你就和那画上的老虎一模一样。”石头不打算退缩,经历过死亡的人什么都不怕。
“哈哈哈!”僧人仰天大笑,“此乃天命也!”
“和尚,你没毛病吧?”刚开始石头还尊称这僧人为大师,此刻见他疯疯癫癫,也就不再与他客气,“前一段我刚给一个大叔治过疯癫之症,你是否也要我给你把把脉?”
“哈哈哈!”僧人不理会石头的冷嘲热讽,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
他指着东北方向说道:“贫僧游嵩山寺的时候,碰见袁珙。你知道袁珙是谁吗?”
“我知道。”石头说。
“你知道?”僧人瞪着他,三角眼里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石头,“说来听听。”他的口气和善了许多,像在和一个朋友说话。
“袁珙被别人称作柳庄居士,是一个相术奇人。听说他在游海外洛伽山时遇到异僧别古崖,传授给他相人术。”
石头不紧不慢地道出他的见闻。
虽然不喜欢读书,但自小他就喜欢打探奇闻趣事。丞相府的访客五花八门,有的擅长述说轶事,有的喜好吹嘘八卦。
除了那些摇头晃脑吟诗作赋,八股美文嚷嚷上口的人,他与其他被父亲冠名不学无术之徒都很合得来。
“嗯,臭小子,你还真懂。”僧人赞许地点点头。
石头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他给人看相条件苛刻,并不是每个人都给看。”
“嗯,确实是这样。”僧人又点点头。
“他先将赤豆和黑豆撒在暗室中,抬头注视烈日,待到头昏眼花之时,再去分辨暗室中赤豆和黑豆的颜色。如果都能分辨出来,他才会给人看相。看相,他选在夜间。他会先点燃两支蜡烛,借着烛光察看人的形象和气色。看好之后再参考其人出生的年月,即可知死生祸福。”
石头伸开手掌,让剑拔弩张的蜂鹰停在自己的手上歇息,因为他确定危险已经过去,面前的敌人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他不会也给你看过相吧?”僧人吃惊地问。
“哈哈哈!”那倒没有,只是我听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讲的。我爹书房里有本《柳庄相法》,不过我从没看过。”
“你爹是谁?”僧人问。
“我爹是当……”石头有点忘乎所以,不过还是及时悬崖勒马,“今左丞相”四个字被他咽下了肚子。经历了江湖上的绵绵细雨,他已经初通长心眼的本事。
“我爹是当个小官的。”石头轻轻抚摸着蜂鹰的羽毛,让他镇静下来,蜂鹰还没有完全信任面前这个古怪的僧人。
“你这和尚奇怪了。你也不问我是谁,就问我爹是谁?那你又是谁?”
“你这小子一点亏都不肯吃。好吧,贫僧先告诉你。贫僧是逃虚子,你叫贫僧道衍也可以。”
石头不知道这僧人是否也像自己一样胡编乱造敷衍对方,或者因为某个神秘的身份还未到时候揭开,或者经过大风大浪的锻炼,知道如何谨慎自保,但石头毫不在乎。
“好吧,逃虚子。我叫石头。一个名字换一个名字。我爹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
“随便你,爱说不说,怕吃亏就别说。”
“你接着说,逃虚子。你碰到袁珙,然后怎么样了?”
“对了,对了,贫僧接着说,都给你这臭小子打岔了。他看见贫僧,对贫僧说:‘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②哈哈哈!”
“病虎”在石头听来不是一个褒义词。
老虎凶残暴虐,虽为百兽之王,却因为会对人类造成伤害,而被深恶痛绝。巫师驱虎,英雄打虎,人类不愿与虎接近。
除非在战场上,为了歼灭敌人,愿化作雄狮猛虎,无所不摧。
“病”更是百姓的忌讳,无病一身轻,无病便是福。病就像恶魔一样,人人避之不及。
“病”加“虎”,那是最残暴的恶魔,最凶险的征兆。
石头掉头就跑,蜂鹰紧紧跟随,在石头与逃虚子之间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注:①引《古诗文网》
②引:《明史,姚广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