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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找李监副,看看他所谓的星变是老天的旨意,还是某个人的主意!”朱棣义愤填膺。
“四弟,救人如救火,恐怕来不及了。李监副岂会轻易承认他受人摆布?等你找到证据,李太师一家早就人头落地了。”朱标说道。
“大哥,我要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朱标看见朱棣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除了坚定的信念,什么也没有。
朱标又一次来到了奉天殿。不管会被碰得如何头破血流,他必须再一次向父皇替李善长求情。
他的弟弟为了救李善长尚且不顾一切,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抱头缩项,绝仁弃义?
朱元璋埋头伏案,成堆的奏章就像用之不竭的井水。
它们是维系生命的源泉,也是葬送生命的魔咒。
“父皇,”朱标看着年迈的父皇脸上的皱纹和挺不直的脊背,心里很不是滋味。
“您歇一歇吧,您都已经批阅一个时辰了。这是太子妃做的糕点,您尝尝。”朱标递上一个精美的食盒。
一旁伺候的太监赶紧接过食盒,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的几盘糕点。
“皇上,这糕点做的真是精致,红的,绿的,紫的,黄的,比御花园开的花还鲜艳呢!”
埋在奏章中的朱元璋眼前一亮,心情随之开朗起来。
“嗯,可惜了,太子妃不能做御厨呀!哈哈哈!”
朱元璋拿起一块山药紫薯糕细细品尝,一块下肚之后,想起了太子。
“太子到此处来不是专门为了给朕送糕点的吧?”
“儿臣……”
朱元璋侧目望着朱标,已然知道他想开口说什么。
“儿臣想替李太师求情。”朱标的勇气把他推上了刀尖。
朱元璋微蹙双眉,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发作。
他一向很注意自己在朱标面前的言行举止,因为朱标就是将来的皇上,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的标榜。
“此案已定,证据确凿,太子把心思花在其他方面吧!”
“儿臣觉得给李太师定罪的两条理由都不是铁证。”朱标没有放弃,“他的家奴所做供证并不可信。为何事隔这许多年那家奴才来告发?是否被歹人所逼迫?父皇,儿臣可以寻得这奴才来与李太师当面对峙。”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堆积的比他的眼睛还高的奏章上。
几十年后坐在这里批阅这些奏章的是朱标,而不再是他。
他会不会错判民情,冤枉良民,放过罪人,错杀功臣?大明的臣子会不会服从他?大明的百姓会不会爱戴?
朱标不知道自己用心良苦,在为他扫清障碍,可是朱标这种明辨是非,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精神不也是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品质吗?
他难道连朱标这种宝贵的品性也要一起清除吗?
想到这里,朱元璋转过头来看着朱标,平静的问道:“另一条理由呢?”
“钦天监的星变之说更难以服众。”
“天道主宰众生命运。天赋秉性,贫富贵贱,生死病老,生之注定,不可逆也。你自幼跟随李太师学习儒学经典,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难道太子忘了吗?”
朱元璋的眼神又变得犀利起来。
“父皇,儿臣不敢忘。但李太师……”
“既然你都没忘,李太师更知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乐夫天命复奚疑!李太师会安然接受天命,不会有痛苦的。你等旁人为何还在这里为他做无谓之争?”
“父皇,星变预示要降罪一个大臣,可这个大臣未必是李太师。”
“那是谁?”
“儿臣不知。儿臣只知人世尚未定论李太师有罪,天命又怎会无端降罪于他?”
“李太师当然有罪,胡惟庸造反之时,他就无法脱罪。但朕念在他年事已高,又曾为朕打下江山,方才免他一死。如今连他的家奴都要告罪于他。你说难道不是天命要亡他吗?”
“父皇,胡惟庸造反之时,儿臣也曾与李太师长谈。他并未与胡惟庸有半点牵连,虽然胡惟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只是看中了胡惟庸为官的才干,平素里少有往来。除了在朝会上相见,他们私底下也就是过年和寿诞才会相互走动。至于送礼,也仅仅相互馈赠薄礼,并无贿赂之嫌。”
“你怎可信他一面之词?”朱元璋不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他的克制就像烧水壶的壶盖,当水沸腾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就被顶开。
他恼怒于自己三番五次地教导,朱标竟然还是如此轻信于人。
“父皇,请息怒!”朱标毫不退缩,“儿臣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儿臣相信的是人性。请父皇想想,李太师如果和胡惟庸共同谋反,他能得到什么?”
“当年李太师与父皇出生入死,攻城略地,曾多次救父皇于险境,他的功勋可比汉代萧何。他处尊居显,封公封地,带金佩紫,可谓是位极人臣,身名俱泰。如果说他和胡惟庸一起谋反,那他能得到比现在所拥有的更多吗?”
“即使胡惟庸谋反成功,他也不过只能得到现在的荣誉和地位而已,但是如果胡惟庸谋反失败呢?父皇英名盖世,从一介布衣创立下大明王朝,父皇之文韬武略,奇才异能,李太师与群臣有目共睹。而胡惟庸不过是一个善于在官场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他岂能与父皇同日而道?”
“李太师又怎会做此等反裘负刍,猿猴取月之事?更何况李太师已至古稀之年,安家享天伦之乐,子孙之福乃人之常情,又怎会去龙头锯角,火中取栗?”
“如果说父皇因为星变就要杀了李太师,那么其他大臣便会心灰意懒,人人自危,又有谁还会为父皇竭尽心力,鞠躬尽瘁?天下百姓更会因此对父皇失去了信心。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父皇真要杀掉一个不可能谋反的人而失去天下人心吗?”
说完这一席话,朱标垂目而立,不敢再与朱元璋的眼睛对视。
这是他最据理力争的一次,这是他最慷慨激昂的一次。
一直以来,他在父皇面前,甚至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都是温文尔雅,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这一次他在奋力为李太师辩驳,也在努力不让弟弟失望。
同时,他还在争取父皇对他的信任,信任他的决策能力,信任他的判断能力。
过了良久,朱元璋紧绷的脸渐渐柔和起来。
剑拔弩张之势悄然退去,回忆像一只柔软的手贴在朱元璋的胸口。
“太子,你刚才的那些话让朕想起了你的母后。”
朱标慢慢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
“你的母后也像你一样,总为别人考虑,就算自己会受到伤害也毫不在乎。你的天性过于仁柔,这是父皇对你唯一放心不下的地方。父皇一直教导你作为一个帝王有时必须心狠绝情,可你终究还是学不会。现在父皇还在,能帮你看着这些大臣,以后若是你坐上了皇位,该怎么办?人心难测啊!”
朱元璋的眼中泛起泪光,每每想起马皇后,他的内心就变得柔软。
“太子,朕就答应你再饶李善长一次。如果他再犯,你就别来求情了。”朱元璋拿起案几上的奏章,不再言语。
“谢父皇!”朱标泪如泉涌,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对于父皇来说非常艰难,这不仅是因为他一贯坚持己见,还因为他为朱标的将来担忧。
身为一国之君,必定要抛弃许多常情。如果处处迁就大臣,朝廷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胡惟庸。
他深知他的父皇杀过功臣,但有时他不得不这么做。
李善长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到家中。
他也不再奢求,叫家里的十几个仆人用了五天的时间粗糙地修葺了旧宅,赶在正月十五入住,也算是将就过了个新年。
简单翻修的宅子和匆匆忙忙赶过的新年没有影响李家的气氛,相反他们比往年更加欢乐。
人一旦掉下过悬崖,就不在乎悬崖上是否杂草丛生。
石头很想回李家和父母团聚,可是他又害怕自己舍不得再离开。
几日前放弃报仇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它只会在石头祈求上天用它与自己父母艰难的处境交换时才会出现。
冷静下来后,石头决定和燕王一道回北平。
石头知道这一次李家可以安然无恙,多亏了太子朱标。
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太子救了他们全家七十几口人命,他觉得自己一条命根本无法偿还。
可是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又开始困扰他。
他未来将和道衍走上同样的道路,也就是帮助燕王夺位。
燕王要夺的自然是太子朱标的位。太子朱标宽仁和善,又对李家又有救命之恩,他于心不忍,却又不想放弃自己复仇的计划。
他思前想后,始终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无奈之下,石头只好决定暂时不想,未来或许多变故,且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