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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间主上又展开了笑颜,眼里的忧郁被希望代替。
“胡御史,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来,喝茶。”
主上端起面前的茶杯,效仿胡子甘那般陶醉地嘬了一口。
他也很想感受家乡的味道,可惜这杯茶给不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胡子甘力道精准的上奏了秦王朱樉在秦地的所作所为,表面上看起来不痛不痒,全是传闻,实际上朱元璋根本无法置若罔闻。他把朱标叫到了跟前。
“你二弟的事听说了吗?”朱元璋不说“秦王”,而说“二弟”,有些责怪朱标的意思——他对自己的亲弟弟关心几多?
“父皇,发生什么事了?二弟闯祸了?”朱标神色焦忧,这正中朱元璋的下怀。
“哼,你二弟这几年都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他?稳定西北边陲。”
“那是前几年的事了,朕问的是这几年。”
“不知……儿臣只听说他喜欢斗鸡。”
“欲不可纵,乐不可极。现在秦地的小儿都知道‘斗鸡胜读书,羽毛争英雄’,你说那里还能再出状元、榜眼、探花吗?”
“父皇,儿臣未听说……”
“不只是小儿,王公贵族们不爱钱,也不爱权了,他们只爱鸡!现在若是让你二弟上战场,恐怕他带去的不是兵而是鸡吧?”
朱标紧锁眉头,不再说话。
“朕原先也知道秦王斗鸡的嗜好,朕以为这不过和朕下围棋一样,忙碌之余放松身心而已,没想到……”
“父皇息怒!二弟一向应规蹈矩,知高识低,儿臣不相信二弟会如此荒唐。儿臣愿亲赴西安了解实情!”
“亲赴西安?”朱元璋想起了大臣谏迁都西安之事,他把右手压在脑门上,右手肘撑在桌面上,低头沉思。
半晌,他抬起头来:“也好,你去了解一下那些闲言碎语是否属实,弟弟们对你这个大哥还算敬重,不敢造次。如果秦王真的有所逾矩,以责后效还是罪加一等,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父皇!儿臣一定严查此事,以儆效尤!”
“嗯,还有一事,迁都之事。”
“父皇想让儿臣考察西安是否可做都城?”朱标很快就猜出了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点了点头,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朕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到汴梁去的时候,此事就交给你吧。”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详加查看!”
一个玲珑剔透的翠绿小瓷瓶在恕妃的手里颠来倒去,时不时被五只白净但已初显苍老的手指反复抚摸着。
小云端着一盆凉水走了进来:“娘娘,这大热天的,擦擦汗吧!”
“嗯,别把它弄湿了。”恕妃用小瓷瓶指着案子上的一把折扇。
“娘娘,这扇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刚才谁来了吗?”
“打开看看!”恕妃满脸得意,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折扇上画着一个强壮的大脚女子,她正背着一个男子飞速奔跑。这个男子身着军士常穿的对襟,脚蹬马靴,大腿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啊!”小云吃惊的捂住嘴巴。
“认出来了吧?哈哈哈!好!好!”恕妃拿起扇子,时而点点头,时而又摇摇头,“好久没作画了,有些笔生。”
小云赶紧抢过扇子,并且合上,然后又走到门外,四下张望了许久,才进屋来,带上了门。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小云压低声音。
“嗯,还有这个。”恕妃把翠绿的小瓷瓶递到小云面前。
“这是?”
“当年我离开神农宫的时候带出来的宝贝,它叫‘神农顶’。二十多年了,它一直躺在这皇宫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现在它该亮相了。”
恕妃打开瓶盖,盯着细小的瓶口,笑着说道,“小云,研磨。”
神农顶翠绿的粉末落在黑色的墨汁中变成了墨汁的一部分。
它不在乎失去自我,只要能实现最大的价值。
恕妃用毛笔在这种新配制的墨汁中蘸了几下,轻巧的把毛笔移到了扇子的最左侧,写下:“癸卯年六月初六”。
完成之后,她满意的端详着这七个字,很显然,它们才是这把扇子最耀眼的部分。
她嘟起红唇,轻轻的吹了几下,待字迹干了之后,把它折起,交给小云。
“小云,别再打开折扇,免得伤着你。将信与折扇火速寄给西安大慈恩寺的住持慈阔。”
恕妃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小云。
小云将折扇和信收好,快步走出门去。
恕妃来到院子,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一朵朵白云悄悄地向她施展着魔法,一会儿变成纷纷洒洒如红雨般飘落的桃花,一会儿变成洗净污泥后令人垂涎欲滴的莲藕。
还有几张脸,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见到的脸。
大明王朝的太子朱标心急如焚,马不停蹄的从应天赶往西安。
他装扮成普通商人模样,随身只带了一个侍卫,庆农。
庆农是个孤儿,比朱标小一岁。他的母亲是朱元璋的妃子,王美人的妹妹。
庆农七岁的时候,父母英年早逝,留下他孤苦伶仃,无人抚养。
王美人于心不忍,向朱元璋提起此事。
朱元璋见过庆农后,很是喜欢他,便将他留在宫中陪伴太子。
庆农相貌英俊,天资聪明。他和朱标一起长大,陪他读书,陪他练剑。他们俩不只是主仆,还是朋友。
庆农在剑术上的天赋特别高,是大内侍卫中的翘楚。
赶往西安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这几日。
西安将在三日后举办“四海斗鸡大赛”,这是通向它的大道川流不息的原因。
驿站、茶摊、客栈,甚至在车道上,有关“四海斗鸡大赛”的话题永远最炙热抢手。
用它可以和老板讲讲价,用它可以结交新朋,即使一些孤傲的有钱人不屑于讲价,也不愿结交新朋,他们还是得聊上几句,以免落下个抱残守缺,井底之蛙的坏名声。
过了一半路程之后,朱标和庆农来到了汝阳。
他们本可住在驿站里专为高官准备的豪华驿舍,但朱标坚持不占用用于传递信息的人力和物力,他们便在驿站旁边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这一段旅程他们一直都不寂寞。
一双眼睛远远盯着他们的身影,四只马蹄不徐不急的跟着他们的步伐。
景骑着一匹白马,马背上驮着他和一个大木箱。
他奉主上之令把白马和大木箱交到当朝太子朱标手里,并且让太子得知这是秦王送给他的厚礼。
对于景来说,这不是一个有难度的任务。他知道怎么神出鬼没。
从离开应天的城门一直到汝阳的驿站,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尽管他骑着一匹高头骏马。
他知道什么是千载一时,这小小的汝阳驿站就是他的终点。
景短小精悍,断发文身,与通常的汉族人迥然不同。
他来自大明版图的最南端,来自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的南越国,是第四代南越王赵兴的后人。
他的身上也纹着龙的图案,不过只有他自己看得到。
小时候,景就发现自己与他人不同。
他的头发总是被母亲剪得很短,因此他得到了许多排斥与嘲笑。
然而这并不仅仅是件坏事,坚强和独立也一直在向他靠近。
他从来不叫,也不哭,他的忍耐力大的惊人,就好像无所不容的大海,可以汇集百川,可以容纳千帆。
不过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对自己没有这种深层的认识。
他把短发的好处归为清洗简单,并且将之当成利器,牢牢的握着它。
在其他孩子洗头因为头发太长被扯得哇哇大哭时,他看见自己的利器闪闪发亮。
刚到成年的时候,景的父亲和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纹上了一条龙。
他们告诉他,这代表着他已经长大成人,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起初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父亲和母亲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实在玄乎,以至于至今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按父亲和母亲说的去做。
他得知他们家是南越王赵兴的传人。在宫廷政变中,他们的祖先南越王赵兴和太后樛氏死于南越国相吕嘉之手。
而后吕嘉立术阳侯赵建德为王。
再之后,相国吕嘉和术阳王赵建德被汉武帝派出的伏波将军路博德所擒。
自此,整个南越国都灭亡了。
景作为南越王赵兴的后人,作为成年人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就是——报仇和复国。
首先吕嘉是他们的头号敌人,所以他不可以与姓吕的往来,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吕嘉的后人。
再则,术阳侯赵建德也是他们的仇人,很有可能当时国相吕嘉与术阳侯赵建德串通一气,图谋不轨。否则,吕嘉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弑君杀后。
因此,他也不可与姓赵的来往。
但是他自己也姓赵,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都姓赵,所以他必须小心的从姓赵的中剔除掉他的亲人。
最后,汉武帝灭了南越国,整个中原地区都是他们的仇敌。
他不可以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往。复兴南越是他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