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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焦躁的站在他们中间。
由于常年在外征战而无需上朝,他觉得这些嗡嗡声特别令他心烦。
由于为大明舍命守住了广阔疆土,他觉得他的心烦理所当然。
此刻他在想着他的心事,决意离开这个沉闷的牢笼,作为一只高飞的雄鹰,怎么能和迂腐平庸,唯唯诺诺的雀鼠共处一窝?
他做好准备向朱元璋请战罕西西番,于是上前了一步。
其他想上奏的大臣都默默的垂下了双臂。
“皇上,五月初,臣率军征罕东,巡行阿真川,土酋哈昝与其部下仓惶逃走。如今,罕西西番突然率军入侵,臣怀疑土酋哈昝很有可能逃到了罕西。”
“罕西西番与我大明一向相安无事,还多次进贡朝廷,此次突然进犯或许真如蓝将军所言,是哈昝挑拨离间,怂恿罕西与我大明为敌。”
“皇上圣明!臣怀疑这次突袭可能正是由哈昝领军。臣请命出兵征讨罕西西番,彻底灭了哈昝,以免他再生事端。求皇上恩准!”
蓝玉的忠心又一次赤裸裸的摆在众臣的面前,令他们无地自容。
有谁可以像他这样一马当先,为国效力?
“嗯!”朱元璋用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并没有马上答应蓝玉的请命,他在得与失之间反复衡量。
蓝玉现在是朝中战功最大,亲信最多,势力最盛的臣子。
他立下了盖世奇功,攻漠北、征西番、平云贵,哪里没有蓝玉的身影?
蓝玉像一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甚至遮住了他这个皇上的光芒。
难道他还要再给蓝玉机会,让这团火焰烧得更旺一些吗?
蓝玉在战场下的表现也让朱元璋很是失望。
他以为朱元璋打下的江山必须靠他才能守得住,他把自己当成了朱元璋不能断的一只臂膀。
不,他朱元璋从来不会让人左右,他绝不能让这只臂膀扭曲了他的身体。
或许蓝玉曾经很重要,但绝不是唯一。
朱元璋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蓝玉,锦衣卫收集了蓝玉足能激起民愤的斑斑劣迹,每一条都可以让他粉身碎骨。
但是……
朱元璋扫了一眼站在西侧的武将,有谁可以立下蓝玉的功勋,但是又懂得进退有度,不越雷池?
“蓝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身体也需要调将养息。众将有谁愿意替蓝将军前往罕西剿灭乱军?”
朱元璋的眼神像锋刃一样从武将的脸上掠过。
众将绷着脸,僵着背,如果不是多了两个鼻孔,他们连喘都不愿意喘一下。
他们不害怕上战场,但是害怕蓝玉。蓝玉请了战,他们怎么敢与他相争?
“臣愿前往罕西征讨贼番。”右军都督佥事宋晟上前一步,双手抱拳从容淡定。
朱元璋的眼光又从站在最后的一个武将脸上往前扫,定在了宋晟的脸上。
蓝玉微微侧身,向身后瞟了一眼。
宋晟没有进入他的视野,他的恼怒又增添了几分。
坐在最佳观测点的朱元璋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花怒放,现在没有什么比打击蓝玉可以更让他高兴。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未如此真诚的笑容。
“好!宋晟,朕封你为大将军,带五万兵将前往罕西,打个先锋。你参与了罕东之战,熟知西番的情况,此战由你领兵再合适不过!”
其他武将全都虎口脱险般舒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僵硬的身体,汗水这时才敢往外冒。
他们不知道宋晟这个与众不同的举动是何用意,不管如何,他们对他带着感激之情。
蓝玉紧锁眉头,低头不语。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罕东之战中对他唯命是从的总兵官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宋晟想干什么?他要立功?要和他蓝玉作对?要讨皇上欢心?
此时的蓝玉,尊贵的蓝玉,狂妄的蓝玉早已想不出一个小人物的所思所想了。
“蓝将军大可不必灰心丧气。蓝将军打过多少胜战,见过多少场面,一个小小的罕西西番怎值得蓝将军劳筋伤骨?蓝将军调养好身体之后,大明还需要你去更大的战场!”
朱元璋贴心的说了几句安慰蓝玉的话,既没有打破平静的水面,又提醒了蓝玉:他并非不可替代。
蓝玉气急败坏,这话像是治风寒的药送入了风热病患的口中,令他浑身冒火,可是却不能发作。
他裹着火,面无表情道:“是,皇上!此战就由宋都督出战。”
东宫冷清的像是一座前朝的宫殿。
太子朱标死了,太孙朱允炆勤学朝政,成日与朱元璋一起待在乾清宫,这里只剩下太子妃吕氏独守。
她很庆幸自己能活下来,不是贪图多吃几年的饭,多穿几年的衣,她相信自己能帮上朱允炆。
虽然量小力微,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肯为朱允炆舍弃生命的人。
红石独自来到了东宫。
宋晟请战,蓝玉留在了京城,该轮到太子妃登场。
红石以“家事是履,天下是冠”八个字得到了太子妃的召见。
大概是谨遵着马皇后对后宫的教导,吕氏着装朴素,衣服显然褪了色,还有一处补丁,头上只插了一支银钗,这根银钗完成了七八根金钗和玉簪才能完成的任务。
吕氏端坐在太师椅里,静静的看着红石,没有发问,等待红石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太子妃,在下不能告诉太子妃在下的身份,但请太子妃相信我们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太子妃身体一怔,提高了警觉。她不是在政治漩涡里打转的人,无法应付自如未知带给她的恐惧。
红石看出了面前坐着的是一个谨小慎微,胆战心惊活着的女人,打算拿出自己的耐心和某种程度上的真诚。
“太子妃,将信藏在太子妃衣服里的人是在下,在下不忍看到骨肉分离,愿意帮太子妃和皇太孙。”
“真的是你?”太子妃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扶手,冲动之下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又因为谨小慎微而努力克制住。
“是在下。皇太孙嘱托在下救太子妃,在下不敢忘。”
“炆儿?你和炆儿相熟?”太子妃不能再矜持,站起身来走到红石身旁。
“算是有缘分吧!”红石道。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解除了警报,太子妃礼数有加,对红石行了个礼致谢。
“在下不敢当!”
“丽英,上茶!”太子妃吩咐侍女,“请坐!阁下今日来……”
“自然是为了皇太孙。在下来给您一些建议。如果您觉得这些建议能帮助皇太孙,您可以采纳。相反,如果您觉得这些建议一文不值,您可以把在下轰出去。”
红石不卑不亢。
“阁下请说。”太子妃的眼神里又现出忧郁之色。
“是,太子妃。您的儿子是皇位的继承者,朝中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他,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当然,只要皇上在一天,皇太孙就可高枕无忧。但是皇上年事已高,皇太孙羽翼未丰,若皇上不在了,又有谁有能力保护皇太孙呢?”
太子妃面部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红石所说的话正是她每日所虑。在她的儿子成为皇太孙的那一天,她就开始担心这个问题。
她没有强大的家族后台可以依靠,她的父亲不在了,唯一的哥哥也为了她断了臂,辞了官。
她的儿子朱允炆只有十六岁,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能对付那一张张血盆大口,如何能在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生存?
“我怎么帮炆儿?”太子妃弱小的身体发出了坚定的声音。
红石微微一笑道:“皇上曾经拿了一根带刺的棍子给太子,太子觉得扎手拿不住。皇上又把这根棍子上的刺都削掉,再拿给太子。太子这回牢牢地把棍子握在手中。太子妃,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些刺就是太子将来的障碍。皇上把太子将来会遇到的障碍先除掉,太子就能坐稳江山了。”
吕氏瞪着一双大眼,朝堂上的争斗给她带来的恐惧清晰的写在已然衰老的面庞上。
“太子妃聪慧过人,”红石称赞道,“太子面前的刺确实都被皇上拔干净了,可是对皇太孙来说却不尽然。”
“此话怎讲?”
“太子的敌人都是皇太孙的敌人,但太子的朋友却未必都是皇太孙的朋友。”红石顿了顿。
太子妃的惶恐愈加剧烈,她想象过危险,但不知道有如此危险。敌人还没有除掉,朋友也变成了敌人,那么炆儿岂不是深陷泥潭?
“太子妃莫要惊慌,这对于权位争斗来说是常事。皇太孙只有经过了千锤百炼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
“我可以为炆儿做什么?”太子妃挺直了身板,眼前的泥潭变成了战场。
“除掉蓝玉!”红石的眼睛深的像望不到头的沟壑。
“蓝玉是开平忠武王常遇春的妻弟,敬懿皇太子妃常氏的舅舅。凭着这层关系他是太子的朋友,况且太子和他出生入死,感情深厚,他辅佐太子是自然的事。”
“但他却未必会辅佐皇太孙。皇太孙是您的儿子,而不是敬懿皇太子妃的儿子,皇太孙与蓝玉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没有半点交情,况且还有一个朱允熥……”
红石没有继续往下说,一动不动盯着太子妃渐渐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