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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幡然醒悟,以赞美燕王为题打破了僵局,该喝酒的喝酒,喝酒时不忘将赞颂帝王的诗词改头换面套在燕王头上,该闲聊的闲聊,原本口中迷幻不清的神迹已然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在又一次融洽起来的酒馆气氛中,一个和道衍差不多年岁的道士缓缓走入酒楼,走向朱棣这一桌。
五尺开外,他“扑通”跪下:“殿下,您为何不爱惜自己,来到这种地方喝酒?”
在“他是袁珙!”的一声惊呼后,全场再一次肃静。
听到袁珙的话的人和没听到他的话的人都预料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将在他们一生中绝不会再碰到第二次。
“你这是何意?”红石拔出剑,指着袁珙。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以发现,其实袁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惧。
袁珙的视线没有移到红石和他手上的那柄剑上,他看到了朱棣未来三年的景象,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它们。
“殿下,您走路如龙似虎,大气磅礴,无人可阻。您的前额高耸入云,福泽绵长,与天齐寿。再过三年,您的胡须长过了肚脐,您就可以登上皇位了。”
朱棣不动声色,只是无意识地摸了摸齐胸的胡须。
“你们,”袁珙指着十几名侍卫,“以后都可以成为公侯将帅。”
侍卫们瞠目结舌。
他们认识袁珙,北平人没有人不知道袁珙是哪号人物。他们把他当作神仙,而神仙从不打诳语。
可是,卑微的地位实在太难想象公侯将帅的尊贵加在身上是何种感受,他们的脑子瞬间凝滞不前。
“回府吧!”朱棣笑了笑,站起身来,和清醒的红石、道衍,以及十几名梦游的侍卫离开了酒楼。
朱棣接受了袁珙的建议,但没有表达感谢,因为皇位不是他求来的,也不是袁珙替他算出来的,那是天赐。
袁珙和百姓一起静静目送一干人离开,安静在那些人离开后又延续了片刻,为下一刻更强大的爆发蓄积力量。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一个中心,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这个中心涌动。
“袁大师,燕王真的要做皇帝吗?”
“袁大师,燕王能当上皇帝是不是有神仙相助,就像他的疯病被神龙治好了?”
“袁神仙,我哥是燕王府里的厨子,他以后能当什么官?”
“袁神仙,我有两个儿子刚成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想让他们参军,替燕王打仗,以后定是大有前途吧?”
袁珙轻轻点着头,好像在回答每一个人的问题,又好像在告诉每一个人他们都会有好运。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留下心花怒放的面孔和锦绣前程的美好想象。
“我就知道燕王会做皇帝!”胖子开了口,“要不那庆寿寺的双塔怎么会放金光?袁珙可是相术奇士,他相过的人没有一个相错的!”
“是啊,我也知道燕王会做皇帝!”瘦子和胖子统一了阵线,“要不我家的碗怎么会跟着钟声一起唱歌?”
“燕王做皇帝,燕王做皇帝!铜钱串唱歌啦!铜钱串唱歌啦!”十岁小孩拍着桌子,唱着刚刚编好的歌谣。
“别胡说!”小孩的爹赶紧捂住小孩的嘴。
“二毛没胡说呀!二毛爹,看清形势!”所有人都要替小孩说话。
“最近北平城的吉兆太多了。燕王有神仙护着,他不当皇帝,谁当皇帝!”
“二毛爹,你不会以为自己比袁珙还神吧?他相过几百个士大夫,有哪一个出过错的?他不但能相出生死祸福,连哪一刻发生都知道。”
“二毛爹,他们说的那些虚的,可能说服不了你,我给你讲几个实打实的例子吧。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在福建海遇到袁珙。袁珙说他有大富大贵的面相,只是他的印堂中间有赤气……”
徐妙锦独自一人出了燕王府,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想透透气。
自从得知姐夫要造反后,她一直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力寻找一些理由否定,同时也找出一些理由肯定。
姐姐问了她好几回,她只说身体不舒服。
她猜想姐姐应该知道姐夫的事,曾经动过让姐姐去劝姐夫的念头,不过她觉得可笑,她连姐姐都未必劝得了。
姐夫、红石和道衍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完全没有想起她来,更不用说留意到她的变化。
她该怎么办?她阻止得了他们吗?
太子的事有红石帮忙,三个外甥的事也有红石帮忙,而此刻的她,像是一只离群的大雁。
徐妙锦低着头,慢慢往前走,淹没在喧闹声中,她脑子里的声音似乎小了一点,不过她很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它们一直在那里等着她。
偶尔抬头一瞥,她看到了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景象——每个人都容光焕发,喜笑颜开,除了她。
买主不再计较卖主缺斤少两,被撞的人不再对撞人的人破口大骂,满头大汗,累得直不起腰的车夫依旧笑容满面,骂街的泼妇全都没了踪影。
“大叔,来一串糖葫芦!”徐妙锦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面前。
卖糖葫芦的小贩笑咪咪地把糖葫芦递给她,像是不打算要钱送给她似的。
“大叔,你这么开心,是不是家里有喜事?”
“呵呵,北平城的人都有福气啊!”
“什么意思?哪来的福气?”
“姑娘,你不知道啊?燕王要做皇帝啦!嘿嘿,我的儿子刚成年,要到燕王的军队里当兵呢!以后能做公侯将帅,袁珙说的!”
小贩的嘴角咧到了耳根下。
徐妙锦手上的糖葫芦差点掉在地上。
当她从大哥口中得知姐夫要造反时,她不相信。
当她从张信口中得知姐夫要造反时,她努力把那想成是朝廷对姐夫的偏见。
终于,她从面前这个朴实的大叔口中亲耳听到姐夫要造反,她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比她清醒。
姐夫为什么要做皇帝?红石和大师为什么要帮姐夫?难道她一直都不了解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
徐妙锦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手中的糖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一串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