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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刚到,准确说是刚过完子时,南安街上那家呈不规则缺边梯形的无封闭客栈当中,正房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呀开了一条缝。
这条缝隙在渐渐变宽,然后伸出来一条腿。跟着是胯、臂、肩、半拉身子、侧面全身、背影……背影贴门上把门虚掩回去,再转过身背对房门站了好一会儿。他在审视和聆听,看看有没灯还亮的、听听说话声和房后茅坑那边的动静。都没有。
嘿,达坦小子!大半夜你鬼鬼祟祟干嘛去?
嘘——要有人这么问,达坦准保让他收声。你看不就完了么,多余一问。小子我贴墙根儿猫腰疾行,靴子底下还缠着布条,蹑手蹑脚跑到梯形短边处的后一间排房门口,轻拽一下,没插着,我就先腿后腰地那么依样又摸黑进去嘹。喵~
说得是有点儿夸张,挺夸张的。你要看字的话,刚看到半拉身子那儿人达坦就把活儿都干完了。但,言归正传,不如此实不足以道出此人之诡诈。
射叶赢得兵选,成为左贤王之后,在他执政莫离期间,狼主城总共有十七位王族成员惨死在了鉴魂式上。
当时金国还没到元洲,但射叶手下另有一批死士效忠于他。他们怎么干?把鉴魂场地周围的野狼尽量活捉,然后秘密锁起来。等到猜测这次参加仪式之人有可能通过,便提前一段时间,找人假扮他。身材、体型、样貌,粘胡子刮脸啥的,都弄得一模一样,然后,日日令这冒牌货鞭笞群狼。出场前再饿上几天。
待鉴魂之日,狼群见到真人……好么,今儿不锁俺们了?弟兄们,开饭!
十七个人,没一个活的。这样,射叶成国君时,就只好让他那未参加鉴魂的哥哥接替了狼主之位。莫离人自然不会服他,这里便还是射叶说了算。
假冒之人肯定不能留啊,虽然他们至死也没说出去过,没卖过射叶,但其中有一名死士,他笃信狼神,认为这是大不敬。在每次鞭打完群狼以后,他都会去求喀木巫师用同一根鞭子也抽他自己。
喀木巫师当然要问为什么。这人起初抵死不说,那巫师也说了,如此,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神使,我说了,你不会告诉别人吧?这会让我变成一个叛卖主上的小人,死也难安。”
“不会的,孩子,你对我说的一切只有狼神知道。”
当时是,只有狼神知道,但几年以后狼主也知道了。他对弟弟的感激荡然无存,心中只有恐惧。于是心灰意懒,也不问政事,射叶说啥他听啥,纵情酒色享乐,搞出一大堆孩子。
其中最有出息的就是达坦。在通过鉴魂来神选堂之前,达坦也听闻了此事,他默默记在心里,勤奋学艺,但外表上装得不通人情沉默少语,凡事全听蚺蚺的。因为他知道,蚺蚺就是叔父派来监视自己的。
射叶已明确告诉达坦,会全力支持他在兵选上获胜,成为左贤王,并且曾暗示:如果可能的话,君位也是他的。
很有可能。当国君是不假,但不会太长,只是给射叶的儿子们占住宝座。那为什么选择他呢?因为,达坦不能生育。
还有件事,他能让射叶和红砂都放松戒备,是因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靠山——近卫军第三营的主将,雄蕊。达坦用金钱打通这层关系,同时许诺,如果他当上国君,那雄蕊就将接替平一人,成为瀚海最有实权的将领。
那间骗女人的别院就是莫离人买下的,包括里边的家具摆设,都送给了雄蕊。当然,南海的联邦金库里也有了属于雄蕊的储物室,而达坦,他会在傍晚时分,装扮成个一筹莫展的中年人,因家中遇祸,急着变卖祖屋……
达坦和雄蕊一样好色,但在外人面前,他必须表现得很厌恶女人。不能生育这是弥天大谎,是他用来对付叔叔的王牌,所以,女人只能在普通班找,偷着找,雄蕊负责监控学堂,事情便不会暴露。
七名妙龄少女都是牙帐贵族,她们为达坦所惑,皆都以为他最爱的是自己,平日互不来往,默默为达坦保守着秘密,等待他成为君王的那一天。就像这种被帐帘隔成的单间,一捅就破却从未捅破过。
达坦在黑暗中游走,轮番调戏,但当他摸进第四床时,床上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仔细试试,被褥都是冰凉,显然在他进屋前人就没在。
这个女孩天亮也没露面,而其他六人被达坦嘱咐先不要声张,此事就被轻易揭过,没惊动裁判团。由此,一场可能被及时制止的阴谋也终于形成。
在七个单间里,每间的床下都摆放了一只带盖子的木桶,省得夜里冷歪歪的再去屋外方便。快进子时的那一刻,四床上的少女需要解决问题,但她知道达坦就快来了,不大想在床前摆弄。挺拿心一姑娘,想得还挺多。
女子也没打算去屋后面的茅坑,心想这点儿,人都睡了,我就到柴房里去数一下星星吧。
柴房就在院子的临街处,紧挨着七人住的排房。也没门,她不惊动别人,披衣出了屋,把门轻关上。
数完星星提溜起裤子这里刚要回去,少女发现,梯形那边的经营者房里走出来三个人,正往这边来。怎么办?院儿里没遮没挡的,现在出去正好撞上,人问你一姑娘家,大晚上跑这里干嘛来了?咦,怎么好像,踩着滩水?
惊、羞、窘、急,她就摸到墙边上藏去了一捆柴后面,寻思他们不过是来拿柴的,肯定拿上就走,水不水的,没看着人顶多就说两句,不会耽搁。
难怪能被达坦哄住。她也不想想,取柴要三个人来?而且手里连灯都不提。
没想过,刚藏安稳人就进来了。最前面那人从柴垛之间抽出一根挑担,一手抓牢,另只手缓缓触摸。
这是从当年开成用过的拐杖上得来的灵感,旋进式的挑柴担将中间一层薄薄的蜡封抠掉,微微一拧再轻轻一拔……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如毒蛇出洞般就迅速而准确地钉在了少女的喉部中央。
“漂亮。”身后一人轻道。
“去看看是什么人。”壹号低声说。
第三人查看完,“嗳哟,”他夹紧两个上臂,拍下手说:“是个女哒——你吓坏了吧?出气嘴都不闭,声儿大得赛头驴,就是瞎子——哼嗯——也知道你喉咙在哪儿。”
“没事找事,所以我最讨厌女人。”后面人也不知是骂死人还是活人。
三个人站去侧面,避开街边灯笼能晃到的门口附近,已经藏好女尸的剑客说:“这可怎么办好啊,要不要立刻动手?否则天明他们发现少了个人儿……”
壹号摇了摇头,说:“街上还有人,要杀达坦不难,但现在出去只会暴露,再说也躲不过巡夜的卫队。”
“那……”
“无妨。”壹号打断他,“先搬剑吧,我可以让达坦顾不上寻她。”
黎民时分,去倒尿桶的一个莫离选手发现他并不是最早出门的人,在柴房边上,客栈帮工已经坐那开始削柴了。
“是些个勤快人。”他想。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那个位置也总会有人,捣臼、弄炭、洗涮尿桶、干木匠活儿……以至于路来路过之人都自觉地绕开了柴房。
一直到吃过午饭,南安客栈中的住客们又有条不紊地出门谈买卖去了,甚至还过来询问经营者,要不要帮他们从粮铺进一些黍子。
没有一个人打问失踪女子,也根本没人找她。壹号觉得奇怪,但不管怎么说,要借圣物吸引他们注意的法子,看来眼面前是用不着了。那就按原计划办,将四部选手统统引到客栈里,然后一勺烩。
秦毅看着乌延娜带人拉回来的一车车皮料、衣物和鞋靴,还有扎布和水囊等物,久久都没说话。
“把东西都搬屋里去,注意着点,别弄上水。”她指挥完来到房前,得意地拿掉翻毛皮帽,抓着汗湿的额发说:“怎么样,你这甩手掌柜当得不错吧?”
“挺快的……”秦毅呆呆地说。
“那当然,昨天就都联系好了。今儿就是拉货,顺带着最后再砍砍价。快点,夸夸我。”
“嗯……不是说,还要买点食物什么的吗?”
“咳!”乌延娜摆下手,“太麻烦,零碎儿多,不好拿也不好放,就没弄那些。怎么?”她问:“你不满意?”
“没有,辛苦了。”秦毅眨眼说,“最后一个问题,收上货,怎么不直接卖了呢?拉回来干嘛?”
这时蚺蚺也从屋中出来,朝乌延娜点下头,后者扬眉致意,转向秦毅道:“你懂什么?这些东西现在卖不掉,但等到混战一起,全是抢手货。打架衣裳扯烂了你不弄身儿新的?”
“这……那我们还剩多少钱,我是说,还够住店吗?”
“什么这、那的?”乌延娜摸出账簿丢给他,“你自己看吧,忙到现在,我饭还没吃呢。”说完她回了自己屋。
秦毅低头翻看账簿,蚺蚺懒洋洋走过来,扫一眼场院,摇头叹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他皱眉,侧过脸瞧,却直接被蚺蚺给瞪了回去。“咋了?”她说,“我看好的东西一样买不成,全变成一堆破烂儿,你这没脸怪还搞两种态度待人?”
“怎么破烂儿呢?”秦毅纳闷,“这不都好端端收上货了吗?打完架,也确实好卖吧。”
“是好卖。”蚺蚺说,“但你也说了,是打完架,那时候圣物归属已定,你得上钱去逛窑子吗?”
她一说完,俩人都怔住,赶紧避开目光接触。蚺蚺无所谓,但她忽然想到,也许听见这话的是秦毅,而不是苏伐谦。
不过秦毅又如何。
秦毅岔开话,把账簿递给她说:“你看看我们还够住几天?”
蚺蚺也不当这是命令她了,顺从地接过来瞧一眼,“明天。”她说,“后天就得上街睡。”
“能先该着吗?”
“现在你不就是赊账呢么?”
“嗯……”秦毅轻微地磨了下牙,说:“那个圣物的下落要怎么打听呢?”
“你连这都不知道?”
语气和乌延娜如出一辙。不废话么,知道还问你们?他不耐烦了,刚吸口气,却猛听见逍遥大喊:“别搞两种态度!”
这是元神交流,魂儿差点儿让震出躯壳。秦毅吐出气,摆出诚恳的态度,微微一笑,点头。
逍遥常搞不懂人类为何如此做作。
蚺蚺也识破了,“求我,”她眯起眼说,“我就帮你把圣物弄来。”
秦毅转身回房,账簿也不要了,“我想想,明天再说。”
“——秦毅!”
前人脚步未停,动作未缓,悠然拉开门,再关上。这小把戏他在来牙帐的途中就玩腻了。影子们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随机从背后唤他名字,还有逍遥,熟睡当中猛猛来那么一下,岂能再被喊住?
然而,秦毅还是失算了。刻意的痕迹太明显。他们在花月海曾谈论过这个名字,他可以惊奇,“谁,在哪儿呢?”、可以不屑,“叫错名儿了吧?”,却不能强行去压制正常人的反应。
蚺蚺哼笑着低头看看脚,再抬头看房门。现在的概率,她想,应该是有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