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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京中如何愁云惨淡,远在八百里外的刑州的一个名叫罗家湾的村子,一间青砖绿瓦的三进小院里,处处彰显着平和欢快,连门前两棵垂杨新发了新芽的枝条都在春风中左摇右摆的舞着。
这院子连外的三百亩庄子,正是东平候夫人崔氏的陪嫁庄子。
在此主居的东平候孟境与崔氏的嫡长女孟无忧。
院中东南方有架葡萄,成人手臂粗的老葡萄树,枝条弯弯绕绕的爬满了长宽各有丈余宽的葡萄架。
葡萄架下置着一张藤躺椅,一张藤茶几并两个绣墩,孟大小姐此时正躺在藤躺椅上,以书遮面,大约是为了阻挡晨正时,透过尚还稀疏的葡萄叶子撒下来星星点点的阳光。
藤茶几上一个厚木托盘上置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孟大小姐的大丫鬟宜春,正用小铜壶在小红泥炉上煮着水,微微的咕嘟声显示此水正将开未开。
一阵急促却并不凌乱,还略显有些欢快的脚步声正迎葡萄架方向而来。及至近在眼前时,把脸藏在书底下的孟大小姐忽而道:
“秋月,赶紧瞅瞅春花屁股后是追着郎君还是狼狗,你看把她急的。”
宜春正用茶摄子自甜白瓷茶罐中取茶,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茶叶随之散落几上。
刚进来的是大丫鬟宜春,待孟大小姐说完,脚步立时顿住,脸上原本的欢喜还未收起,却又浮上一些愤愤之色,使得此时她的表情说不说的古怪。
半晌后发狠似的踩了两下脚:
“看来婢子是来错了,原来小姐并不想知道那红薯的事,我这就出去让李庄头赶紧回去。”
说完作势转身要走。
一听“红薯”二字,孟大小姐急忙起身,一改之前调笑,转而换上甜甜软软的语调:
“好宜春,我这不是听到你脚步匆匆的,怕你出了什么事么!”
“只要小姐少些埋汰奴婢,奴婢便好得很。我刚从赵嫂子家回来,在门边上碰上的李庄头,他说小姐之前托人从海外带回来的红薯,今天很多都有芽长出地面了,问小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孟大小姐听完把手中的书往宜秋怀里一塞,忙忙的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急声道:
“去,肯定要去,咱们这就回屋换衣服。”
宜春在后面轻轻撇了下嘴:
“知道的明白小姐是紧张托人千辛万苦带回来的东西,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追在小姐屁股后头呢。”
宜秋再次笑出了声,肩膀一抖一抖的笑得欢。
孟大小姐猛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用手轻点了一下差点没收住脚撞将上来的宜春额头一下:
“一个女孩家家的,'屁股’这么不文雅的字眼整日挂在嘴上,当心赵嬷嬷听到了,我的屁股后有没东西追不一定,你的屁股却铁定得开花了。”
宜春猛然抬头左右看了看,确实无人后,轻轻拍了下胸口,再次撇了下嘴,小小的翻了一下白眼:
“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我的屁股吃了板子,小姐的手心也要吃尺子。还不定谁更痛呢”。
主仆三人斗着嘴,脚步却不停,院子不大,从院子进屋子只需半刻。另一个大丫鬟宜夏正在屋里头打扫,看到孟大小姐后便停了手中动作,孟无忧朝她挥了一下手:
“夏凉啊,小姐我要到庄田里晒晒太阳补补钙,你可要去?”
宜夏时年十五岁,皮肤不同于一般高门婢女的雪白,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往日但凡孟无忧把她称作夏凉时,她都是要理论两句的,今天一听是到地里去,反倒不记得被编排了,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轻快应一声:
“奴婢这就去换衣服。”
孟无忧眼睁睁瞅着宜夏抱着水盆麻溜的走了,抚了一下自己的额角:
“你家小姐我还没换呢!”
孟小姐的幽怨早已走远的宜夏并不知道,掌管衣服的宜秋自去取了一套浅灰的棉麻质的裙裳给孟无忧换上了。
己换好衣服的孟大小姐,略有些好奇的看着还如桩子一样立在门的宜春:
“春花啊,还不去换上你的战衣?怎么?难不成今天你负责看家?”
“还没听谁把这棉不棉麻不麻的裙裳叫战衣的,更别说还是长着补丁的。”
孟无忧慢慢踱近宜春,轻轻捏着她姣好的脸,笑道:
“怎么?赚你家小姐给你的衣服太破了?”
宜春抿着嘴,只直直的看着自家小姐。
孟无忧的几个大丫鬟都是自小身边侍候的,这么多年早就深知各自为人,宜春心地良善,性格率直,并不是个眼浅的。
一直不哼声的宜秋忽然笑道:
“小姐,估计我们宜春又见着哪位婶子或丫头没衣服了。”
孟无忧记起今早一早差她往张家去的一趟,想了一下那一家的事,倒是有一点了然了。但因急着到庄田上去,并不打算现下细问,只对宜春挥了挥手:
“赶紧的换衣服去看红薯,回来后随你折腾,万一你家小姐心情好,赏你一箱子的棉麻裙裳也说不好。”
宜春睁大一双杏眼,曲膝行了个礼道:
“这可是小姐自个说的,可不许赖账。”
准备自行动换衣服的宜秋又乐得笑了一脸,孟无忧再次抚额,心中闷闷地想:
“平时我得多赖皮?许给自己丫头的两件粗布衣,都被担心赖账。”
不多时,三个大丫鬟都已换好衣服,主仆四人头上都戴了顶宽帽沿的麦杆帽,宜秋手里还拿了把油纸伞,几个大丫鬟中,数她最为细心妥贴,她怕在外呆的时间过长晒坏孟大小姐。
从院子到庄田并不远,出院门半里地便是庄田。孟无忧在这的几年,把庄田的路修得极为宽大结实,并排走两辆四轮马车也有余地,按孟无忧的说法:
“路通财通”。
事实证明,孟大小姐不但卓识,还很有远见。这几年,庄田不断扩大,收获颇丰,却从未出现运输方面的问题,庄田出产的东西,不少商家争相上门收买。
因院子离种红薯的地方并不远,孟无忧选择了走过去。
时间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李庄头早上门房上等得心情忐忑,他想着:
“这红薯,庆朝都还没见过的东西,小姐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买了回来,这会怎么反倒象不着紧了呢?亏我还日夜担忧的盯着。”
及至看到主仆四人时还长吁了一口气,心稍稍的回落了一些。
庆朝的男女大防并不重,千金小姐外出游玩者比比皆是,女子的地位虽不高却也不十分低,平民女子做卖买的也是寻常。
现时正是春日,又时值辰未己初,庄田里多是种植了水稻,偶有一些苞谷,水稻插下未久,虽尚未封垄,但依然显得生机盎然,庄户大多在地里收捡稻田里的杂草或补秧苗。
这主仆四人平时大家也是见惯的,庄头更是相熟,看到她们大家并不惊诧,而是多是亲切的上前问上一声好。
经过一块稻田时,孟无忧便停了下来,这块田的央苗明显己插下有一段时间了,因为苗已转绿,且己长正,正常情况应该己经开分孽了,可这稻田的苗却只有原株。
这片稻田中并没有人,孟无忧左右看了一下,庄头是个会眼色的,立刻上前道:
“这是张大胜家租种的,赵嫂子知道自己快生产了,怕误了农时,算好的时日提前下的种,秧苗两指高时便赶插了,这不,刚插下便作动了。”
孟无忧是知道赵嫂子生的事的,还着宜春去看了两次,送了庄子上送来的两大篮子的鸡蛋。
孟无忧于是看了宜春一眼,宜春却一脸忿忿之色:
“赵嫂子还坐着月子呢,上回送去鸡蛋的第二天,她小姑子就上门了,别说小姐让宜冬姐姐做的襁褓,就是宜秋和赵嬷嬷给的旧衣裳都拿走了,鸡蛋更是连篮子都提走了,说赵嫂子有贵人帮着,可怜她自己没出世的孩子衣服还没个着落。”
宜春这话便孟无忧终于知道早前这丫头怎么嫌衣服有补丁了,感情是准备送赵嫂子的。
宜秋问:
“张大哥和张婆婆呢?就不管?”
“怎么不管?那天刚好轮到张大哥去踩水车了,只张婆婆和赵嫂子在家,张婆婆还病着呢,她一见闺女那样,强行爬起来想阻着,被张大琼一把推到地上半天起不来。”
“张大哥晚间回来气不过,拿了铁锹就准备去妹妹家理论了,还是赵嫂子死死拉着,还发狠说如果张大哥敢去,婆婆脸上过不去,就她也没脸活了,张大哥这才罢的休。”
张大胜一家和现在许多的租户一样,都是四年前江南大水逃难来的。
那时恰好孟无忧初到庄子,她看到土地还算肥沃的庄田很多都荒废着,于是便让你庄头去和逃难来的难民商量,愿意租种自家庄田的,庄子里连出粮出种子,等他们种出了粮食再还,第一年只收一成的租子。
难民多是农民,其时田地贵,许多人家多数世代都是租赁地主乡坤或权贵的土地耕种植,一般得交六成的租子,碰上心善的主家,最少也要四成。
很多难民对李庄头的话将信将疑,后来想一想,本己走投无路了,逃难了上千里也没有找到一个妥善的落脚地,老家本也没地,房子早就没了,万一是真的,也是个活命的机会。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少走投无路的难民传在这庄子边上盖了房子暂时安了家。因为当时不太敢抱希望,大家盖的都是茅草屋,四年过去了,最初落脚的几乎现在都换成了石基泥墙,更甚的都是砖瓦房了。
孟无忧知道水稻的收成,很大取决于早期水稻分孽的株数,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于是也就不说什么,准备先往红薯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