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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遇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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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乱的思绪随涌向她的风渐渐停歇,余晖尽散,矗立的酒店在暗色中蒙上了一层鹅黄的绒光。

    一路到酒店,林绾眠脸上一直绷紧温和的笑,谢绝谢琬晚饭的邀约,又提出日后再约,留三分余地,独自回房时还朝谢珩道了声再见,不进不退,倒显得她才是那个率先忘记过去的人。

    直到推开房门,林绾眠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迅速稳放好画板和画架,踢掉鞋子,直奔大床,整个人直直的倒在上面,虚呼几口气。

    她两手抓着头发,在床上来回翻滚。

    娴静气质尽褪,本性毕露,抓狂的大喊,“这操蛋的人生呀!!!!”

    芝麻关好门叼着拖鞋漫步到床前,跳上床,一口咬住林绾眠的裙摆往床边拉。

    撕拉。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雪纺的裙摆被扯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清脆的撕裂声凝滞在空气中,一时安静得有点可怕。

    芝麻立马撒开嘴,在房间里打转的狂跑,找地儿藏。

    林绾眠一手捏起那块还勉强挂在裙子上的布,瞪大了眼睛,本就乌云密布的心情刹那****席卷,气急败坏的捡起地上的拖鞋往芝麻身上丢。

    “芝麻,我要炖了你!”

    一人追一狗,满房间的蹿跑,最后,芝麻钻入了床底。

    林绾眠趴在地板上,气喘吁吁的,连皙白的脖颈子都憋红了,眼里盛焰燃烧,鞋尖指着芝麻,吼,“快,给我滚出来。”

    芝麻“呜呜”叫,湿漉漉的大眼睛鼓得圆溜溜的,扮相十分无辜,庞大的身躯却往里面挪了又挪,拉大了与林绾眠的距离。

    “好呀,你给我等着,我还治不了你?”,林绾眠咬牙切齿,将拖鞋“啪”的拍在地上,穿上拖鞋,随手扎起早已散乱的头发,进了浴室。

    哼,回去就把它的那些玩具全都丢了,一个不剩,不不不,送给小区里的狗,让它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玩。

    浅暗的天色从远山边廓铺展而来,星星像是被撞碎在天上的糖果,藏不住的微光偷偷漏出。

    “退了今晚的机票。”

    窗是半敞着的,谢珩的食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窗椽,目光凝在远方小山上,沉声对着手机嘱咐。

    “我这边出了点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把我刚接的那个案子调查信息交给吴译。”

    和助理简单的调整了行程,他又拨通了吴译的电话。

    还没开口,手机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喧闹至极,他眉骨堆起,垂手就要挂断电话。

    吴译揺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闹声,扯松了领带,“喂,你到了吗?我正要去接你了。这环堵得有点严重,你再等等。”

    谢珩换了只手拿手机,关上了窗,把星光和灯光锁在外面,往里走,“我暂时不能回去。我昨天接的案子你来做。”

    “谢珩,怎么回事?”,吴译从杂物箱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咬着,眼神邪肆,吊儿郎当的。

    谢珩坐在床上,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旁边柜子上,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的移动,神情淡漠,不多语,“我还在休假期。”

    吴译哼笑一声,啧啧称奇,嘴不饶人的揶揄。

    谢珩不予理会,专心手头的事,过了一会儿,吴译还在不着边际的东拉西扯着如果谢珩不回去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比如,损失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委托者的口袋里的钱。

    谢珩停下了手指的活动,无动于衷拿起手机,“我把文档传给你了,你明天就去和委托人见面。”,又补了一句,“事务所没我几天还不会出现资金短缺的问题。”

    论斗嘴,自称一张嘴巴能横扫八条街大妈的吴译深知自愧不如毒舌谢珩,也就不自讨苦吃了,只能擦边打打趣,“你要是得了什么病,可得告诉我们,好歹提前给你选块风水宝地。”

    谢珩薄唇掀起,声调平稳,一个个法律名词从舌尖弹出来,杀人于无形,“你的诅咒会对我的心理健康造成严重影响,根据《侵权责任法》第二条保护范围规定,你的言论已侵犯了我的健康权,我有权提请民事诉讼……”

    “行行行,你休假吧,我顶着呢,我好歹也是事务所的顶梁柱。”,吴译听得脑瓜子嗡嗡疼,狠吸了一口烟。有事没事就喜欢用法律知识怼他,谁还不是个人民律师呢,真是的。

    还没等他说完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

    吴译瞅着黑屏的手机,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这什么人呐!

    吴译摁灭了剩下的半根烟,揺下窗,探出头,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车,他现在真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估计得塞到中午。

    他上辈子绝对和谢珩那祖宗结了怨,要么灭他满门,要么横刀夺爱,不然这辈子也不带这么整他的。

    谢珩晚上不会熬夜,十点上床,十点十五分就会睡着。

    而今夜,他十点躺下,直至凌晨两点,眼睛还是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眠眠。

    那些曾纠缠他于白昼黑夜的过往又丝丝缕缕的卷土重来。

    “谢珩,听说你高考数学有140多分,能不能教我做这道题?”

    “谢珩,我能不能追你?不过这事你不能告诉我爸妈,我怕他们打断我的腿。”

    “谢珩,我长得也不丑,又近水楼台,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谢珩,你们就差了四岁,而且我还有一年就是成年人了,可以去网吧的那种哦。”

    “谢珩,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就算喜欢你的脸也是喜欢你。”

    “谢珩,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和声音好听的,你是我所有的欢喜。”

    他初次到林绾眠家聚会时,十七岁的林绾眠对他的觊觎之心昭然若揭,漂亮的狐狸眼虎视眈眈,后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死皮赖脸,穷追不舍。

    “之之,我要是高三开学考能考进年级前一百,你就让我摸一下你的腹肌好不好?”

    “之之,那个女的一直盯着你,我很不爽。”

    “之之,你看,我给你画的素描。”

    “之之,我要去集训了,好多个月见不到你,突然有点难过。”

    “之之,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

    “之之,你看,我的录取通知书,京都美术学院,我也是大学生了。”

    十八岁的林绾眠对他的喜欢和占有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表露,流于形色。

    热烈张扬是她,狠心绝情也是她。

    “谢珩,我要和你分手,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分手的理由很简单,你不温柔不浪漫又不会哄人,也没有特别特别喜欢我,况且我现在不喜欢年龄比我大的了。”

    当年分手的理由甚至有点无理取闹,只是小姑娘大概不知道她想要的理所应当的偏爱,他已尽他所有一概予之,而最后只有他一人沉沦,她脱身潇洒离开。

    今天远远的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再一次避无可避的沦陷了。

    不思过往,不见将来。

    眠眠,我该要怎么办才好?

    林绾眠讲着电话,纤秀的手指朝一晚上都不敢靠近她正眼巴巴蹲在门口的芝麻勾了一勾,笑唇弯起。

    芝麻在权衡利弊之后,猛的奔向林绾眠,趴在她身上使劲的蹭呀蹭。

    “如果事情成功解决了的话,下一次画展会定在明年,在黎巴嫩。”

    “云云,我亲历过战争,亲眼看见过战火纷飞中饥饿与贫穷交迫,人性与生俱来的残忍,还有孩子们比任何人都天真的眼神,就像你行走在危险边缘寻求灵感给予人们眼睛的震撼一样,早已将生死这种命运决定的事置之度外,不仅仅是为了艺术,是要给那些饱受战乱却依旧向善的人一点看得见的和平。”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显然被说服了。

    林绾眠撸了一把芝麻的毛,突然朝手机里说了一句,“我今天遇到谢珩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林绾眠只是置之淡淡的一笑,眸光锐利,话语轻巧,“云云,别忘了,我现在的世界只剩黑白色了。”,却透出了一股神秘莫名的悲凉。

    对于一个画家,眼睛很重要,眼睛里的色彩也很重要,当所有斑斓都褪色了,创作的生命力也就湮灭了。

    芝麻好像听懂了,头往林绾眠怀里蹭,贴着她的肚子。

    第二天,林绾眠背着画板拉着芝麻踩上草坪时,看到了一高一矮伫立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之下,倒吸一口凉气。

    冤家路窄。

    低额正欲转身悄悄离开,芝麻却挣开了她的手,拖着链条,跑到那个高大的身影面前,然后……吠他。

    我去!

    林绾眠的心陡然提高,急忙迈起小步追过去拉住芝麻。

    芝麻龇牙咧嘴,还在不停的吠,好像谢珩抢了它玩具似的。

    为了保住芝麻的狗命,当然也有她的小命,林绾眠五年来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半蹲下身子,双手擒住了芝麻的嘴,眼神幽幽,“不许再叫了。”

    平白无故被一条傻狗吠,此时谢珩的脸色已经臭到了极点。

    如果吴译在场,必定无情的嘲讽,连狗都不喜欢你。

    谢琬见状,生怕他哥对她的预备嫂子印象不好,适时的出来调解气氛,“学姐,芝麻是不是早餐没吃饱呀?”

    林绾眠站起来,面不改色的顺着台阶下,蹙起细眉,“可能是吧。”

    “等着,我去给芝麻拿点吃的。”,谢琬欢快的落下一句话就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向停车场,自认为很聪明,不着痕迹的留给了他们独处的机会。

    要是他们在一起,不仅把她哥这个大龄单身老男人踢出去了,而且女神成了她嫂子,她哥凶她的话就能打小报告,让嫂子修理他,嘿嘿,一定要和女神搞好关系。

    芝麻安安静静的蹲在地上整理自己浓密的黑白毛,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林绾眠却感觉后脊背拔凉拔凉的。

    八月的天,该是热的。

    谢珩瞥了芝麻一眼,连眼尾都是恣肆的嫌弃,“管好你的狗。”

    明摆摆的看不起林绾眠的狗。

    林绾眠这个人很护短,更受不了谢珩这嫌弃的语气,她的狗她都没说什么,虽然她也蛮嫌弃的,但他凭什么,要搁以前,她准撸起袖子直接揍他了。

    而现在却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撇撇嘴,“知道了。”

    她怂,她只能怂了。

    小姑娘性子娇,细声软语的委屈,直挠心窝子,谢珩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下垂的唇角两边翘起,加上一身白衬黑裤的休闲穿搭,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昨晚,他还怕一切又如无数个在太阳升起后就破碎的梦一样,而现在,他确切的知道,他的小姑娘真的回来,就活脱脱的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