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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马车一路缓缓地行驶着。
马车内,谭千令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海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旧时的片段,无非是一些年少琐事,并未有多重要,倒是那狗皇帝性情上的转变叫她颇感意外。
待马车缓缓停下时,谭千令才悠悠从回忆中转醒。
她瞬间觉得如今她与南宫珏如此这般的君臣关系,铁定跟当年的自己脱不了干系!
当她一想到当年那油盐不进、冷漠疏远、白鹤似的五皇子变成了如今这厚颜无耻、老谋深算、大尾巴狼似的狗皇帝时,她就莫名一阵背脊发麻,心里颇有一种难辞其咎的感觉。
不过思来想去吧,还是顺其自然得好,无论如何,这铁打的君臣关系还是不会变的。
还有那南太傅南廷尹,承武侯南江临的二子,如今想来已是而立之年了吧。八年前,他曾是她的太傅,而现如今他已代替战死沙场的大哥南谨昇继承了南家武将的衣钵。
他长年在外征战、治理西北军政,已是多年未被召归皇城了。
不过近来好像听闻他快要回皇城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着想着,谭千令便听到了车帘外小厮传来的声音:
“公子,已到玄南观山下了。”
谭千令扬声应了句“好”,不一会儿,便利落地下了马车,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周遭。
府卫在一旁提醒道:“公子,这山路崎岖得很,虽有行阶栈道,却也颇为难走,千万当心脚下。”
谭千令颔首,看着这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石阶,说道:“这山路估摸着一日也返还不了了,看来还须在观中借住一宿。”
她放眼望去,心说这山路爬起来怕是要磨人啊。不过好在她年少拜师时爬惯了山路,不然这般爬上去非得要了她半条命不可。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谭千令回眸问道。
“公子且放心,旁的物什管家皆已准备妥当了。”小厮上前了几步答道。
谭千令满意地点头,又转向府卫问道:“宫承、商睦等人可有准备好?”
“回公子,二人已在观中待命。”府卫恭敬地回道。
“那就好。有备无患,才不失万全之策。”谭千令笑了笑,扬了扬衣袖,便朝那山道走去。
随后不久,几个府卫小厮也有条不紊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山岩险峻,绿荫遮蔽;竹树幽深,环合山间,恍若不见半点天光。
在一行人平心静气地穿过树林时,山道便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一眼望去,巍峨的崇山似拔地而起般,俨然直插云霄,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云雾空蒙飘渺,如随风浮动的一层薄薄蝉纱,轻裹着几重郁郁葱葱的青山,亦令人陡生出一种“青霭连空望欲迷”的柔媚之感。山雾朦胧间,青翠欲滴,翡绿盎然。
过了那起伏不定的山阶,迎面便是那凌空悬起、与天梯相连的栈道。一经踏上,仿若摇摇欲坠般行走于绝峭山崖间,令行路人胆战心惊。
不知走了多久,春日已徐徐攀升上了头顶。很快,一干人便又入了一片清幽的山林里。
山回路转后,一座古雅肃穆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谭千令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抬头凝视着几十步之遥的道观。山中的凉风灌入了她的衣袍中,顿生冷意。
真冷啊。
玄南观坐落于高峰之上,倚云而居,幕天而卧;旦采朝云,暮收行雨,是极具天地精华的宝地,倒也是衬了道家历来崇尚的清雅脱俗、与世相离的仙风古韵。
地方是个好地方,只是这山路忒难走了些。
抬眸可见,“玄南观”三字周正地嵌在雕木牌匾上,且端正地悬挂在观宇屋檐前。
谭千令例行观礼后,又与道长清谈了小半个时辰的道家义理。
她觉着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便笑着问道:“道长可知那百晓生何在?”
“居士,还须稍等片刻。”老道长抚了抚白花花的胡须,笑了笑,目光平静地望着她道,“该来的便会来。”
“说的也是,”谭千令抿唇一笑,“是在下心急了。”
“居士请喝茶。”老道长为她沏了一盏茶,并将茶盏轻轻置于她桌前。
“多谢言道长。”谭千令客气地端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细细品来,旋即叹道:“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此等好茶莫过于碧螺春了。”
“居士喜欢便好,”老道长和善地笑了几声,轻轻掸了掸道袍,扶了拂尘起身,又道:“贫道有事失陪,居士可慢慢品茗,所候之人不久便到。”
“好,劳烦言道长了。”谭千令忙放下茶盏起身说道。
老道长扬了扬手,示意她不用相送,随后转身离去。
谭千令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便又坐回了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碧螺春,心道:这位言清之道长品性倒是不错,只是藏得颇深啊。
直觉告诉她,这言道长不简单,这道观亦不仅仅只是这简单的修心地。
“谭千令,果真是你啊。”
忽然,一道声音从进门处传来。
谭千令闻声看去,只见来人逆着光靠在门框上,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他眉目俊朗,笑起来梨窝浅浅。让人一见他的笑,心情便会不自觉得好了起来,阴郁一扫而空,顺带着也会对其人生出几分好感。
“不是在下又会是谁?”谭千令收回了欣赏的目光,不禁莞尔,便又回问了一句:“阁下可是百晓生?”
来人见她这全然生疏的模样,眸中多了几分惊讶,几步作一步地快步走了过来。他双手撑在桌上,俯身死死盯着她看了一番,才缓缓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谭千令直愣愣瞪着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被来人激动的举动着实吓得不轻,刚咽下去的茶水登时呛了几呛。鼻子里一时间溢满了茶香,连胸腔都呛酸了。
说来也奇怪,谭千令瞧着他的面容确实有一阵熟悉感,总觉着是在哪里见过的,可一细想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人见她呛得厉害,即刻抽回身,坐到了对桌那边,看了她一眼,声音略有不自然地说道:“喂……小子,你……你没事吧?”
“你就是百晓生?”谭千令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百晓生是真真不似一副高人该有的样子……忒随意了些吧?
来人揉了揉额角,有些失望道:
“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谭千令笑出了声:“我该记得你?”
来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时甚为气极道:“我堂堂南宫珞不该你记得?”
这下轮到谭千令愣住了,旋即声如洪钟般大叫道:“六皇子你没死?”
“呸呸呸,你才死了呢!”南宫珞一脸没好气地回嘴道,“什么六皇子啊,本王现如今是衡王。”
“南宫珏没……没杀你?”
“你是不是做官做傻了?”
谭千令道:“……”
“六哥杀我做甚,论起能力资格我可当不上,遑论我本就无意于皇位。”
“不对……虽说如此,这也只是你片面之词,南宫珏会这般轻信你别无二心?”谭千令狐疑道。
“你觉得呢?”南宫珞笑了笑,望着她。
“自然不会吧,”她也恰到好处地回了个笑,“所以你才会在这儿……”
“不是他的意思……”南宫珞垂着双眸,望着那青釉茶壶出神,“是我自己请旨来的……”
谭千令听后,却没再说话,兀自喝起了茶来。
“你不问为何?”南宫珞对她的反应略有吃惊。
“你愿说我便听,你不愿说我便不问。”谭千令答道。
“你倒是转了性。”
“王爷您可别误会,在下只是深知少知为妙,不去强求的道理罢了。”谭千令忙摆摆手,笑着解释道。
“多年不见,你小子倒是学聪明了。”南宫珞盯着她,倏然一笑道。
“为官之道,便是活命之道。尽人事听天命,亦是我一贯的作风。”谭千令明面上装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心里却是天人交战。
她不过是很有自知之明,不想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罢了,当她真不想知道?
她可想知道得紧,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严刑逼供呢!可惜还不是时候呢!
“这才几年的光景,为何却认不出我了?”南宫珞打量着她,略有疑惑地问道。
“王爷您看,您已是及冠之年了,这相隔五年的光景,认不出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少来,本王一眼便认出你了,而你如何都没把本王认出来!”南宫珞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王爷你记性好,可在下着实是健忘得很。”谭千令如实回答道。
“你果真失忆了?”
“……”
谭千令一脸蒙:明明说的是健忘,到了他那,又是如何推演出她失忆这档子事来的?
只见南宫珞肉眼可见地快速敛了表情,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是女人?”
谭千令一听,猛地一怔,顿觉五雷轰顶般,脑内开始嗡嗡作响,随即便又是一脸茫然。
他……他怎么知道!
她飞快地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朗声笑道:“王爷真会说笑……我坦坦荡荡的一男子,虽说样貌柔和了些,也不至于真成了女子吧?”说着,她还配合着语调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得极为认真。
好像拍着有点疼啊……
谭千令身子微微颤了颤,极其自然地看向他。
南宫珞瞄了一眼她平坦的胸膛,眸中看不清明晦,只是不置可否道:“行吧,本王逗你的。”
逗她?怕是试探吧。
谭千令说道:“还请王爷莫寻在下开心才是。”
“好啊,不寻你开心了。”南宫珞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一笑十足的少年郎不错了。
“说说吧……你是如何知晓我的暗号的?引我来是为何事?”
“实话说吧,本王看上你了。”南宫珞一挑眉,手指敲了敲青釉茶壶的壶身,又笑着道:“至于暗号嘛……本王是百晓生啊。”
“王爷你说什么?”谭千令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惊愕地说道。
“你这小丫头,说忘就忘、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见长了。本王呢,也不知你为何会失忆,但咱们的新帐旧帐还是得一一算明白了。”南宫珞起了身,眉眼含笑地望着她。
“哪来的账?胡说八道!”谭千令猛地起身,心里有数便也不装了,狠狠瞪了一眼南宫珞,继而又大声道:“我算是明白了——我的身份根本就没兜住过!”
南宫珞见状,忙答道:“这么说那倒也不是,只是后来有些个知情人罢了,只是你忘了……”顿了几顿,又忙补充了一句道:“……其实你的身份也并未全然暴露,最起码不会危及到你。”
“有些个?除了你和南宫珏外还有谁?”谭千令顿住了,心里焦躁得一塌糊涂。
她简直要暴跳如雷了,那她还掖着什么?不危及她?她看倒未必!
“暂且不能说。”南宫珞颇有些无奈道。
“不能说?就是不告诉我是吧?好啊……你不说是吧。”谭千令忍无可忍,朝外头高声喊了一句:“宫承、商睦!”
只听咚的一声,两道黑影齐刷刷地掠来,两个黑衣男子伫立在了她后侧,恭敬并齐声地喊了句“主子”。
“给我揍他!”
南宫珞一看把对方给惹急了,顿觉不妙,便连忙对谭千令说道:“丫头,你可别乱来,本王可是王爷!”
“你是王爷又如何?”谭千令气笑了,“惹急了本公子,本公子照样揍!更何况你一人在此,孤助无援。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话音落下,一旁的二人便要上前。
“等会儿……”谭千令又突然开口。
二人止步,原地待命着,旋即便听到她沉静如水的声音,说道:
“打轻点,别打死了。”
南宫珞道:“……”
“谭千令,你够狠!”南宫珞差点没咆哮了出来。
“是你先戏耍我的,百晓生……你们可以动手了。”谭千令理了理袖子,气势丝毫不落下风,还颇为理直气壮道。
二人得令,疾风似的跃了过去。
南宫珞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的掌风气势汹汹地朝自己送来,下意识地飞快闪身躲开。可毕竟是以一敌二,原本身手不错的南宫珞也招架不住,硬生生还是挨了几掌,不轻不重,但疼也够疼。
看着南宫珞东窜西窜猴头似的逃跑模样,谭千令在一旁再是悠闲不过了。
半晌过去了,她瞅着也差不多了。
只见老道长也恰好现身,在一旁云淡风轻地说着,“居士,贫道看着也可以了,打打便够了。”
此时,南宫珞正堪堪躲过有人送来的一掌,对着老道长便怒不可遏地骂道:“好你个老道,有你这样做友人的吗!本王是瞎了眼!”
“衡王小心后头,莫要分心。”老道长缓缓道,扬了扬拂尘,静静地看着。
话音刚落,南宫珞只觉背侧一痛,又吃了一掌风。
只听南宫珞又是一声急吼:“你这老道!”
“可以了。”谭千令好戏也看够了,忙笑着开口道,“宫承、商睦停手吧。”
那二人飞快收回掌风,并停手退了回来。
老道长见也没他何事了,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特意支走了那两个黑衣护卫。
南宫珞略有狼狈地坐回了桌前,倒了一盏茶,饮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丫头,你手下下手忒狠了些吧,都快疼死本王了!”
“我不是小丫头。”谭千令也走了过来坐下,揶揄道:“不是还没疼死么。”
“本王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南宫珞眄了她一眼,继续喝茶。
“你计较可有用?”谭千令颇为惬意地说道。
“你这丫头愈发嚣张了啊,比少时还跋扈了些。”南宫珞给了她一眼刀,面容却不带半点嗔怪,继而又道:“如此有些事你不知晓也罢。”
“哎……王爷,这可不行。你以百晓生之名邀我赴约。如今我来了,你却什么都不说,煞人风景可不好。”谭千令厚着脸皮道。
“你前来赴约,便叫人揍我一顿?”
谭千令道:“……”
“本王一字也不想提了。”南宫珞故作置气。
“王爷您看,这茶都凉了,在下再为您沏一壶?”谭千令白皙的手端起了一旁煮茶器具,清俊的面容带起一抹明艳的笑。
南宫珞看得心驰一怔,片刻后,忙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本王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一些事,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你先说说是何条件。”
“条件很简单,上巳节时,本王下山寻你,你换上女装与本王逛一次花会如何?”南宫珞眸中噙着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就这样?”谭千令眸中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神色。
“就这样。”南宫珞笃定道。
谭千令只略微迟疑了几息,便应道:“那一言为定。”
南宫珞眸中闪过几抹颇为得意的神色,又说道:“今晚过来为本王上药。”
“怎么不疼死你?”
南宫珞噎了噎,旋即威胁道:“你可以不来,但我们的约定就此作废。”
“……只要你不怕被我打死。”谭千令一愣,立即放狠话道。
“本王让你来你便得来,否则你便是白上山一趟。本王话就撂在这了,你何时来我便何时说。”南宫珞无视她的狠话,语气是何等坚定。
得得得,算她“欠”他们南宫家的!南宫珏她都应付了,她还怕这狐假虎威的南宫珞不成?大不了就打一顿,指不定是谁吃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