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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六角亭台。
清脆的银铃声,叮当叮当地骤然响起。不消片刻,铃铛的声响便倾注了满园,久久回荡着。
远远便听见一声软糯清甜的叫唤声传来:
“父皇!”
只见一个身着浅橘衫裙的女娃娃,踏着涔涔铃音,兴冲冲地朝亭台这边奔了过来。
紧接着身后跟了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步步生莲地随着女娃娃进入亭中。
女娃娃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生得钟灵毓秀,软糯娇憨,十分惹人怜爱;
而那跟随的女子年纪也不大,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仔细瞧来,样貌与南元帝有着几分相似。
鹅黄的罗裙衬得她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间,眼波流转,顾盼生怜。
“皇兄,”女子上前福了福身,笑语嫣然道:“都怪皇妹不好,没能管住璇璎,叫她过来瞎胡闹了……”
“沁和姑姑坏,璇璎才不是瞎胡闹呢!是璇璎想父皇了,才来寻父皇的呀。”璇璎举起白白胖胖的小手,伴着几声铃铛的脆响,有模有样地叉着腰,嘟起红红的小嘴,甚为不满道。
“好好好,朕的小璇璎不是在瞎胡闹,可机灵着呢。”南元帝见她这副娇憨模样,顿时便笑得合不拢嘴了,言语间更是慈爱得一塌糊涂。
“那父皇不生璇璎的气?”璇璎迈着短腿,小跑到南元帝跟前,一下子便扑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撒娇似的道。
“父皇不生气。”南元帝宠溺地应。
谭千令冷冷清清地坐在一旁,望着这温馨的一幕,鼻子当即便酸了起来,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知她爹爹何时能来接她?
“咦,”璇璎发现了一旁的谭千令,烁烁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
沁和长公主在一旁瞧着,觉得不妥,忙上前轻声呵斥道:“璇璎,不得无礼。”
璇璎委屈地瘪了瘪嘴,看向南元帝,见南元帝笑而不语,便又朝谭千令看了过去,用好奇的神色打量着她。
谭千令也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开口回道:“我叫谭千令,得陛下召见而来。”
“皇兄……这位便是谭先生的小公子?”沁和长公主也看了过来,笑问。
未等南元帝回应,璇璎便抢先一步说了一句“好看”,从南元帝怀里跳了下来,走到谭千令跟前,拉了拉她的袍袖,甜甜地道:“你陪璇璎玩好不好?”
两位大人见状皆是一愣,有些未反应过来。
而谭千令听了,却是一脸认真,想了一息,当即便道:“那我带你去爬树掏鸟窝可好?”
“好啊好啊,璇璎都还未爬过树、掏过鸟窝呢!”璇璎欢快地拍手叫好,又屁颠屁颠地回到南元帝身边,脆生生道:“父皇,璇璎想要这位哥哥陪璇璎玩,叫他日日来寻璇璎好不好?”
南元帝与沁和长公主对视了一眼,皆忍俊不禁了一番,转而温和地对璇璎说:“璇璎,他是男子,你是女子,男女有别。怎可日日来寻你玩?再则,这爬树掏鸟窝……不可。”
“我不管……璇璎就要嘛!父皇不疼璇璎了……那璇璎也不要理父皇了!”璇璎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小嘴一鼓,泪汪汪地哭嚷着。还时不时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自家姑姑,盼她能帮自己说说话。
“璇璎,听话,别闹你父君了。”沁和长公主无奈说道,“皇兄,小孩子生性本就好玩好闹的。想来璇璎还小,宫中也没什么年龄相仿的玩伴。谭小公子初来乍到,璇璎她自然觉着新奇……不如便叫谭小公子陪她些天,解解闷也好……”
南元帝略有迟疑,遂看了一眼一旁端坐如钟、安静如鸡的谭千令。
“父皇,您就答应璇璎嘛……璇璎准不胡闹,也会乖乖学礼仪、做女红的……”璇璎一边软磨硬泡,一边撒娇作保,算是使上吃奶的劲了。
“行不行嘛?”璇璎大眼汪汪道。
南元帝顿时便心软了,挨不住她这磨人劲儿,只得连声应“好”,抚了抚她的发顶,慈爱道:“谁叫父皇只有你这么个宝贝皇女呢。”
“父皇同沁和姑姑最好了!”璇璎眉眼笑得像弯弯月牙,笑语间十足的娇俏可人。
“千令啊,你这几天就多到小公主那儿走动走动吧。”南元帝对谭千令笑道,“权当帮朕照看一下璇璎,朕看她对你可是喜欢得紧。”
“是,陛下。千令会多去小公主那走动的。”谭千令不禁喜上眉梢,连忙起身领命。
她觉着这璇璎小公主甚为有趣,倒是可以为她解解这皇宫的闷气,那活泼的劲头可是有她幼时的风采呢。
南元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对一旁的沁和长公主道:“皇妹此次进宫是为何事?”
沁和长公主柔柔一笑,抚裙坐下,说道:“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就是南妃娘娘近来颇为惦念,叫我前来叙旧呢,这不是被璇璎带过来了……便想着来拜见一下皇兄。”
“朕以为是你对自己婚事上心了,遇到心仪之人,过来找朕赐婚呢。”南元帝笑道。
“皇兄莫打趣我了,”沁和垂了垂眼眸,“早在他故去之时,我便已无意谈婚论嫁了。”
此话一说完,南元帝便敛了唇边的笑。
众所周知,沁和长公主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婚配夫婿的。奈何却是个病秧子,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榻,无以为医。
而这位准驸马呢,做事通透。本着为她着想,不想拖累她的心思,也曾向南元帝请旨退婚。
可沁和长公主一口回绝了去,毅然决然要下嫁于他,说是哪怕被拖累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诚然是天公不作美,难眷有情人。谁曾想这位驸马爷在成亲当天就猝然去了,徒留这半残的婚拜,以及这一桩红进白出的荒谬喜事。
那时,沁和长公主一袭华贵的嫁衣,呆滞地抱着怀中透体冰凉、已无声息的新郎官,面色苍白如纸,不哭不闹,寂然得好像死了般。
大概这就是心如死灰了吧。
“都过去了……沁和。”南元帝眸中尽含心疼,却又不知如何言说。
他以为这么多年,她应该忘了的。
“姑姑不难过……有璇璎在呢。”璇璎心细地察觉到了沁和的反常,忙跑了过去,轻轻拉了拉长公主的衣袖。
“早时,姑姑不是与母妃说了‘已然释怀’吗?怎么才过小半会儿就又神伤起了呀?”璇璎满脸担忧地说道,眉毛眼睛都快皱到一起了。
沁和笑了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翼,说道:“是啊,姑姑有你这机灵鬼就不难过了。”说着,又看了看不远处,神色微滞,“……姑姑心中是有所释怀了。只是……这并不能代表姑姑就要赶着嫁人呀。”
“嫁或不嫁,朕都依你。”南元帝一脸认真地望着她。
“多谢皇兄。”沁和顿了顿,哑然失笑,“只是情之一字恁你付出多少真心,有时也很难换来全然的真心。”
南元帝沉默了。
一旁的谭千令与璇璎听得一头雾水,被他们隐晦不明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的。
谭千令想得脑瓜疼,肚子也饿得咕咕乱叫。
她也只好盼着南元帝能注意到她这边了,她真的好饿啊!
南元帝也没让她失望,听到声响后,看向她说道:“忙着说话,倒忘了你还未用早膳……”
谭千令惊喜,终于可以回去了?
“朕本是有东西赐予你的。想来还需些时辰,你可先回去,到时朕遣人送过去。”
谭千令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忙叩谢领恩,“谢主隆恩。那千令告退。”说毕,又分别向三人行了礼,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听到璇璎在背后唤她:
“千令哥哥,记得来寻璇璎哦!”
谭千令止步,眉心微微皱了皱,心里想着:“哥哥?……不过听着也好听”,于是对她回眸一笑,朗声应了句“好”,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
皇塾因歇暑停课,谭千令平日也无事干,便殷殷切切地盼着随皇帝出宫南下避暑。然而白湘知情后却没有半点儿喜色,整日里坐立不安地踱来踱去,也不知为何。
她去问她缘故,她就随便几句将她打发了。
时候多了谭千令便也不想问了,只是时时叫她陪同去往小公主寝宫。
璇璎小公主受南元帝宠爱非常,在宫中与未及冠的皇子一般,皆辟有自己的专属的寝宫,吃喝用度也是顶顶好的,相较于不受宠的皇子来说,简直天壤之别。
谭千令因此也发觉了南宫珏的不同之处——他住的是冷宫。
听宫中盛传,五皇子最为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惨遭冷落的地步。
刚开始时,谭千令以为就是戏本子里讲的那般,无非是皇帝薄情寡义、喜新厌旧,而南宫珏的生母身份卑微,无所倚靠。
可后来听那些喜嚼舌根的宫婢们谈及,才知是因湘美人开罪了当时最得盛宠的檀林妃,也就是三皇子那早逝的生母。还嫉妒心起,手段阴毒地陷害了那位娘娘,致其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
随后事情被揭露,南元帝龙颜大怒,欲将其处死。
檀林妃知道后,坚持拖着病骨前来说情,湘美人才得免以死罪,遂打入冷宫。南宫珏那时还小,才不过两岁大的孩子,因受陛下的迁怒,随娘亲入了冷宫。
与娘亲熬过了年终,挺过了寒春,可终是没能捱过受人欺晦的日子,湘美人在郁郁寡欢与病痛的折磨下,还是于冷宫中凄然死去。
谭千令不禁咋舌,想着宫中争宠竟比戏本子还要可怕。
只是当年这事疑点颇多,叫谭千令也分不出个黑白对错来,只觉得南宫珏幼时真真是凄惨不过了。她还听说自湘美人去世后,他余后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受尽身边人的刁难与欺辱。
她着实心疼起这位少年郎来。
想来,这性情上的差别就源于此吧?三皇子虽也是早年丧母,可皇帝爱屋及乌,自然对他喜爱有嘉,奴婢们也不敢欺主擅权。
而南宫珏不一样,软柿子喜欢捏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个皇子,那些媚主的混账东西怕是都会趋之若鹜了。
走着走着,谭千令竟不知走到哪了。途径的这地儿,偏僻寥落,明明是炎炎夏日,却给人一种阴寒之感。
“我的小祖宗哟,你走哪去呢?这边是冷宫……云凤殿在那边才是……”
被谭千令抛在后头的白湘,终于急急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冷宫?”谭千令眸中一亮,方才不正想着冷宫嘛,这还无意间被她找到了!
“白湘,咱们去冷宫瞧瞧成不?”谭千令眨巴杏眸,问道。
“不成,”白湘一口否决道,“冷宫不是咱们能来的。”
“可五皇子在这。”
“你想去看五皇子?不去寻小公主了?”白湘问道。
“公主那今日不去也没事儿,可拜访五皇子……机会难得。”谭千令煞有其事道。
“……”这小祖宗怕是自己都难以说服吧。
“白湘,就让念念去看看嘛!念念都好几日没见着五皇子了,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呐。白湘你最好了……”谭千令拉了拉她的衣角,略有要撒娇的作态。
“……”白湘无语,这不前几日还在一块嘛,我信你个鬼。
“行行行,咱们去就是了,小少爷可千万别撒娇,你打小是撒欢惯了的,撒娇看着别扭……”白湘毫不客气地揶揄自家小主子道,说着,还拿出帕子为她轻轻拭汗。
谭千令乖乖站着没动,心里纳闷:咦,璇璎这招用在白湘身上不管用呀!一会儿,再找旁人试试。
二人穿过荫蔽的小路,七拐八拐地到了冷宫外。眼看白湘要去叩响门扉,谭千令上前一把拦住她,一脸笑嘻嘻地道:“白湘你先别敲,让念念一个人去。”
“让小少爷一人去怎么行……”
谭千令忙打断道:“宫里的事想必你可要比念念听得多吧?念念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了。”
白湘拗不过她,勉为其难地答应在冷宫外头候着了。
好在这冷宫日头不大……冷也是怪冷气的。
谭千令抓起门环扣了扣,不一会儿便又听见里头传来了脚步声,愈来愈响,最后停在了门边。
只听隔门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冲她嚷道:“谁呀?”
“谭……谭千令……”
那边人听这声音不像什么得罪不起的,便更为嚣张放肆了,嗓门也尖利了起来,“不认识,来干嘛的?没事儿就哪凉快哪待着去,别来扰大爷我清净。”
谭千令一听,惊了片刻,敢情那下人是嚣张到她头上来了,便提高了嗓门喊了几嗓子:“混账东西!本少爷岂是你敢怠慢得了的?快快滚过来开门!”
一旁的白湘愕然地看向自家主子,这骂人气势还真有那么回事儿啊!
门那边静了一会儿,当即便听那边的声音软了下来,谄媚地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为您开门。”
话音刚落,门就被缓缓打开了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一看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那人挂着油腻的谄笑,猥琐的双眼在她身上逡巡,见她衣着体面,便恭恭敬敬地给她腾了道。
“看什么看……小心眼珠子都给你挖掉!”谭千令被他那油滋滋的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谁借你的胆子?本少爷看你也就是个欺善主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少在这碍了本少爷的眼!”
那人抖了抖,还没弄清眼前这小少年的身份,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不快滚!”谭千令看着他就来气,想着冷宫里伺候的都是这种人,整个人就要炸了。
那人又是一抖,直觉告诉他,此人不是好惹的,也不敢多待了,撒起腿就消失了个干净。
谭千令这才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她好像还没问南宫珏身在何处呢!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慢慢寻吧,省得又恶心自己一阵。
南宫珏竟放任此等奴仆在冷宫里,换她准撵个不剩了!戏本子里都说了,这种下人留不得,该打发了便打发了。
谭千令绕了大半个院子了,也没寻着半个人影,四处空荡荡的,静得连蝉鸣声都没有,若不是确定南宫珏就住在这,她都要以为这就是个空殿了!
果真是冷宫啊……冷得够可以,宫女内侍都没怎么见到一个……
她穿过一小段回廊,见有一处杂树遮掩的地方,她便借着树与树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登时便看见一座老旧的阁楼,安静的矗立在不远处。
她顺道走了过去,攀上阁楼,见门就推,也不知推了多少门,才在一扇门内寻到了南宫珏的身影。
这是冷宫?简直大的……
南宫珏神色漠然地坐于矮桌旁,听到声响,便看了过来,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谭千令扫了一眼屋内,顿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因为她看到屋内神龛上端正地摆着一个牌位。
今日是湘美人的忌日……?
她尴尬地与之对视了一眼,缓缓说道:“……五皇子……你好呀……”
“嗯。”南宫珏淡淡应了句,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那我先告辞了……”谭千令缩了缩脑袋,小步退到了门边,刚想开门跑路,便被南宫珏先一步叫住了:
“慢着。”
“嗯?”谭千令一脸严肃地转过身,望着他,“何……何事?”
“过来。”
谭千令更懵了,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去,不自在地立在他矮桌一侧。
“你坐下,”他抬眸扫了她一眼,又飞快收回了目光,“挡着光了。”
“……”她明明在侧边好不好。
谭千令也不多说,像是牵线木偶般听话地坐了下来,眨巴着杏眸看他。
他没再说话,目光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谭千令可就没他那定性了,时而瞅瞅神龛上的烛火,时而瞅瞅南宫珏的侧颜,实在学不会安分地陪人。
“你怎么来了。”南宫珏突然侧过脸,凝神看她。
“……我来看看你,却不曾想来得不是时候……”谭千令报赧道。
“正好。”南宫珏当即应道,一句话抛来得极快,墨眸沉下了几抹情绪。
“正……正好?”谭千令糊涂了,他不怪她打扰了他对娘亲的悼念?
“在这陪陪我就好。”南宫珏语气极轻,如在唇边漾开似的。
谭千令听着费劲,但也总算听出了大概来,心中倏然泛开一丝涟漪,带出几抹伤感来。
“好,你要我陪多久我就陪多久。”
谭千令杏眸在光亮下,隐隐闪动着星光,语气也是出奇地轻柔,一改平常那跳脱模样。
南宫珏心下一动,一种道不明的情绪便如潮般涌了上来,他忙别过脸,望向别处,将心中的那股异样压了回去。
二人就这么枯坐,一坐便坐到了日垂西山;又是一晃,便到了披星戴月的时辰。
谭千令终于饿得坐不住了。
南宫珏太狠了!活生生饿了她半天!她还是靠茶水硬撑着的!她陪个劳什子!
不过南宫珏确实有极强的耐性,大半天不吃不喝……着实很强悍……但不代表她就可以呀!
“糟了……!”谭千令猛然站了起身,慌慌张张喊了一句,欲哭无泪道:“白湘还在外头等……等我呢……有些时辰了……”
南宫珏道:“……”
谭千令一阵后怕。
她可是等了大半日啊!
怕是要跳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