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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容赤王连穆派信差送来了华乐谷登基后的第四封国书。
第一封是尤理带来的望两国修好,建立邦交的国书;第二封是两国开始在洛城实行单边贸易时,表示对千兰王决定迈出邦交第一步的认可和感谢;第三封则是不久前昌都雪灾,容赤王派人送来了三万白银赈灾,并附国书表达哀悼和祝愿。至于是如何得知昌都受灾,国书中言是有流民逃至亚墨,在同洛城商贩攀谈中透露,实际上当然还是尤理雪雁传信告知。
而第四封国书,首先高度赞扬了千兰赈灾的成果,随后提及了容赤的姚渠在不久前爆发瘟疫,疫情肆虐,如今容赤与千兰均遭受天灾,可谓是多难的一年,两国应携手共克难关,为天下求太平,为百姓谋福祉,为容赤大陆创千秋功业。
同大臣们一番商讨,华乐谷最终决定派使团携带草药和五万银钱出关前往炎珏,一则作为雪灾时容赤王给予援助的回谢,二则以此彰显千兰救灾救民的国之风范,三则在更大程度上缓和之前多年剑拔弩张的两国政局,即便是亚墨驻军永不放松,也尽可能减少交战,为千兰铸太平,让子民享安定。
尤理在千兰使团辞行仪式上多次向千兰王表示感谢,言辞恳切,神情悲恸,随后奏请休沐,在府中布衣素食,为姚渠祈福十五日。
这十五日中,尤理先是让掌管雪雁的细作传信容赤,质问为何将姚渠瘟疫之事在未问询他的前提下,以国书致千兰,十四日后回信称未见此举的不妥之处,容赤千兰局势大好。
而在尤理还没收到回信时,平嫣便已得知姚渠瘟疫,随后即刻让凌栀传信尤理,询问父亲是否安康。姚渠,连泉会扣押她父亲和千千万万细作家人的地方,让她不得不紧张起来,她焦虑地等待着回信,等待着父亲的消息,等待着对自己未来的审判。
“会主传话来,说令尊一切安好,并未受到瘟疫的波及,和其他人一起种地吟诗,好不快活。”凌栀进门后,简短地告诉平嫣。
“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平嫣略有疑惑。
“嗯,还传了令尊手书。”
平嫣接过字条,上书:为父一切安好,勿念。伊格字。
看过后,平嫣却踉跄地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缓缓走到角落的烛台旁,引燃了字条。
“娘娘怎么这般反应?字条有问题?”凌栀见她一言不发,关切地问道。
平嫣摇摇头,“没有,是他的字,帮我拿些酒来吧,我想喝。”
“娘娘…你不太对劲啊…”凌栀依旧没挪步。
平嫣转头拍了拍她肩膀,“去吧…”
只喝了两杯,平嫣便有些微醺,眼神木然起来,面上的愁云却依旧没能减轻分毫。
“想不到娘娘如此不胜酒力,让王上看到你大早上就醉酒,可如何是好?”凌栀挡下她拿起的第三杯酒。
平嫣推开凌栀的手,一饮而尽,脸上慢慢红晕起来,眼中噙着泪,缓缓道:“凌栀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跟你一样,不顾他的死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尤理会不会杀了他,连泉会能不能为容赤收复千兰,这世道会不会太平,与我何干?可我终究没下得了狠心,他毕竟是我娘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因我而死总有弑父的成分,我怕他到了那边,跟我娘告状…”
平嫣说着哽咽了起来,凌栀趁她不备,悄悄地换了杯茶给她,她看也没看就灌下了肚。
“你爹对你好吗?”
平嫣愣住了,半晌才答:“从来没打骂过我和娘亲,性情温和,也可以说软弱,软弱到没本事护住自己妻儿,算好还是不好?”
凌栀为难地拧起眉头,显然也不好做判别。
平嫣的泪珠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情绪逐渐崩溃,“我爹他根本就不会种地,娘在的时候我跟着娘亲下地,娘不在了,隔壁的大娘帮我一起耕作才勉强度日,他除了读书作诗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会,他不在了,不在了…我唯一的牵挂也不在了…那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做了这么多年被人拿捏的棋子,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啊?”
凌栀惊讶地睁大眼睛,“娘娘是说?那封手书…”
“在我频繁得罪权贵,树立敌对的节骨眼儿上,会主居然敢冒着风险传手书来,还附带了一句如此不严谨的话,说明什么?会主慌了,他怕我知道自己没了牵制,急着稳住我,那封手书和我第一次见会主他拿给我看的一模一样!!!爹不在了…”
看到平嫣把自己抱成一团,凌栀也跟着难过起来,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平嫣突然止住了哭声,瞪圆眼睛问:“凌栀,你说,如果他早些殒命,我会不会有更多选择?”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啪!平嫣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说什么呢?他是我爹啊,就算他只会吟诗作对,就算他没能护住娘亲,就算因为他我被迫流落异乡,可他终究是我的生身父亲啊!!!”
啪啪啪!又是几巴掌,凌栀手忙脚乱地没能制止她。
“我真是个混蛋!我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细作,更不是个好王后,现在我要怎么办呢?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
凌栀干脆环抱住她,“不管娘娘作何选择,凌栀都会站在娘娘这边,娘娘这副模样,王上瞧见了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呢。”
听到这话,平嫣安静了许多,从凌栀双臂间缓缓抽出,抱着双膝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板,长舒一口气,徐徐而述:“王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王后是个细作,”她说着冷笑一声,“你知道这些年最难捱的是哪些时候吗?不是我明明不擅长却要硬着头皮练武,不是为华家出生入死地执行任务,不是同伴们相继离去,不是我费尽心机地牢牢住进他心里,也不是会主扔给我一个个难题,甚至不是我设计着如何害死我的孩子。而是我在背地里阴戳戳地算计着他,他却一直在为我的未来筹谋,保无保留地向我敞开怀抱,摸着我的脑袋想要许我一世平安,告诉我有他在,不要怕。”
平嫣用双手托住额头,显得十分苦恼,“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珍视我。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我苦心经营的结果,我之前让他看到一个有骨气、有态度的洛城千金,以及对他所做的一切要的就是他对我死心塌地,确保我有行事的空间。可我心里却明白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掺假,他说一次,我的心就痛一次,我情愿他对我无情一些。或许会主说的没错,戏假情真,入戏太深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许人了。”
“娘娘若是不忍心,那我们就帮他,好不好?”
平嫣冷静了许多,擦干脸上的泪珠,摇了摇头,“他虽然宠我,信我,包容我,爱护我,可男人都是有底线的,他的底线就是千兰,当初他那般不情愿,还是为了华家和千兰坐上了王位。所以他可以原谅我曾经恨他,怪他,冷淡他,无视他,甚至可以原谅我曾经欺骗他,但他绝不会容忍我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并且我从未站在他那一边。可我偏偏做的就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谋划着颠覆他在意的千兰。哪怕再爱我,再大度,都不会原谅,这个矛盾点没有一丝一毫可转圜的余地。所以我回不了头了…况且,我根本帮不了他,会主什么头脑和手段啊,不仅聪明绝顶,还足够狠辣无情,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一行清泪再次顺着她的侧脸无声滑落,二人再度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