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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黑影越过公主府高高的围墙,稳稳落在蝉鸣悠悠的庭院中。
进了房,冯素贞给天香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热茶。她捧着茶杯,望着天边的圆月,沉吟静思:若是那杏儿是王公公的人,那看她平日言行,时时如不经意的模样将一剑飘红、张绍民等人与公主的纠葛告诉自己,甚至——
“驸马,要您是个女的,真像个仙女。”
看来,王公公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了。
简单洗漱后,天香打量着床上新换的玉簟:“今夜你就在床上睡吧,天热了。”
冯素贞抿唇道:“多谢公主好意,地上挺凉快。”
天香做出嗔怒状:“本宫好心好意,你推辞做什么?地上凉快是凉快,可是冷硬咯人,你若是明日起来腰酸背痛的,父皇肯定又要欲仙送药给你了。”
“……”
天香继续循循善诱:“本宫可是正人淑女,不会轻薄你的。”
冯素贞道:“男女授受不亲……”
天香不以为然地撇嘴:“事急从权,睡觉最大。驸马你要真是个道学,就不会帮我解阴阳夺魂的毒了。”
冯素贞心里暗惊:“公主……记得解毒时候的情形?”
天香正色道:“不记得!”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但是杏儿说你抱过我。”
“……”冯素贞心道,杏儿那小妮子确实知道得太多了!
“公主——”她还欲再辞,天香直接打断了她:“你曾答应过我,这宫里一切起居皆由我做主的。”
冯素贞愣了片刻,才想起这回事来。
“好了,别扭捏了!”天香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冯素贞上了床,自己去吹熄了灯。
冯素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抱手合腹。床很大,她将自己缩在最靠里的角落里,使得自己和天香的距离足以再放下两个天香。
天香在玉簟上一个滚身,就到了她跟前,侧身撑头打量着她:“姓冯的,你是属木头的还是属石头的?要不要在我们中间放三碗水,免得本宫轻薄你?”
冯素贞又往墙里缩了缩道:“启禀公主,臣属龙。”
天香打了个呵欠,滚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难怪睡个觉都睡得仪态万千。本宫属蛇,好扭动。睡姿没你睡得规矩,你多担待。
冯素贞想起一事:“公主是如何断定那杏儿是王公公的人?”
天香在冰凉的簟枕上蹭了蹭:“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定然有因由。我正着急杏儿的下落呢,就来人送了消息,哪有这么巧的事?”
寝房寂静无声,就只听到天香清晰而有条理的话音:“而那人又刚好是假扮成老人家,虽说于你于我,她或许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对别人来说,她就是个普通的老乞婆。能够时时关注老乞婆的行踪,甚至知道她与我们相熟的,也只能是一直欲尽孝而不得的王公公了。”
冯素贞轻声嗟叹:“原来如此。”她不禁又想起了杏儿对自己的试探,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天香,问道:“杏儿设计于你,日后公主会如何处置她?”
余光中的天香迟疑了许久,终于又抬起晶莹的双眸,看向自己:“驸马,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她?”,
我么?她微微眯起了眼,想象着若是梅竹背叛了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知他人,自己,会如何做?
她握紧的拳复又松开:“我怕是下不了狠手。”
天香不觉莞尔:“驸马是觉得我狠得起来么?”
你么,也不像。
“其实,不管是她跟我耍小聪明,亦或是对我阳奉阴违,窥探我的阴私,我都不怨她,”天香口气平和,“我只是气她骗我。”
冯素贞若有所思道:“看来,欺骗公主真的是天大的罪过。”
“倒也未必——”天香不自觉地岔开了话头,“王公公做过那么多错事,可以说,罪该万死,驸马你觉得,他该死么?”
冯素贞沉默了。
王公公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自然觉得王公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但是,他不只是老人家的儿子,还是天香的“大伴”。
老人家是她的恩人,天香也算是她的——“朋友”?
她不希望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希望天香难过。
冯素贞沉吟道:“公主说得好,‘无心为恶,虽恶不惩’。纵然王公公就死,也难换回因他而死的人命,反而会伤了老人家的心。与其以死惩罚他,不如让他用余生多做些善事,也算是,人尽其用。”
天香扬起嘴角:“谢谢。”
冯素贞挑了挑眉,没说话。
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寂静的夜里,除了那呼吸,冯素贞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新婚之夜那次,她无意识地睡着了,根本不记得什么。而这次,她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正和天香公主同床共枕。
自己不是没和人同床共枕过,在妙州府,她和丫鬟梅竹同起同卧。那时候的她,可没这么拘谨。
也许是夜晚实在太安静,窗外的蝉都懒得叫了。身旁那均匀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
天香睡觉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不老实,一会儿把手搭在冯素贞胸口,一会儿踢翻了被角。冯素贞只得小心翼翼地挪走公主殿下的手,又用一只脚压住她的被角。
几番交锋过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冯素贞觉得天香似乎离自己近了些,那呼吸都似乎拂到了自己脸上。
她蓦地想起为天香解阴阳夺魂时的亲密接触来,一时觉得喉咙有些干痒。
天气已热,天香穿的衣裳甚薄,淡淡的馨香袭来,冯素贞躲无可躲,脑海里蓦然浮现出李清照的一首词来:绛绡薄,水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帱枕簟凉。
可是身下原本沁凉的玉簟已经变得火热火热的了。
她直挺挺地僵硬躺着,抱手合腹。
天香忽然咕哝了一句什么,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冯素贞。
冯素贞的心一紧又一松,不禁一哂:不就是睡个觉吗,天香都放心大胆地睡着了,自己何必如此如临大敌……
她决定挪动一下身子,也留个后背给天香。
她以极慢的动作,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
身体的转动在玉簟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起伏,竹片与丝线之间蹭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每发出一声响,在冯素贞听来,都如暴雨惊雷一般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把身体整个转了过去,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安安心心地睡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背对着自己的天香,正努力咬着被角,压着身体的抖动,好把憋不住的笑意忍回肚子里去。
懒洋洋的晨光渐渐晕染了半边天空,庄嬷嬷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到了公主的寝房门口。以往最为贪睡的公主自打成婚后就起得越来越早,往往都是她还没起身,便已经看到驸马在庭院里读书舞剑,而公主在一旁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前几日桃儿和杏儿的窃窃私语确实让她多了几分念头,本来打算去请教请教欲仙国师,可还没等她动身,就出了公主莫名其妙地中毒、莫名其妙地又被驸马治好的事儿。她老人家又惊又吓,还没缓过神来,欲仙宫里便有人来探她的口风了。她一想到新婚之夜那方染血的元帕,想到公主的脸面,就什么都没说。
昨日出了杏儿那一桩事,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之余,又担心了起来。毕竟事关公主的一生幸福,于是,她老人家特意起了个大早,一心想要看看公主驸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天香前世要么要督朝会,要么要陪侄儿读书,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尽管这身子还是懒怠的,可天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只是躺在床上休息。
许是太久没睡舒适床铺的缘故,这一觉,冯素贞睡得格外沉,梦里也不知不觉地翻过了身,正正对着天香。
天香起了促狭的念头,有心去捏捏冯素贞笔挺的鼻子,却听到门口的轻咳声:“公主,老奴进来了。”
天香立刻把薄被一甩,将冯素贞和自己包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了□□的脖子。
冯素贞醒了,正要挣扎,却被天香死死地压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通过薄薄的帷帐,庄嬷嬷只看到床上两个挤在一处、头挨着头的朦胧影子,看那被子的高度,公主似乎有半个身子都压在了驸马身上。
她忙低下了头:“公主,今天御膳房备下的早膳有白粥、小米粥、粳米粥、绿豆粥、花生粥、黑米粥、果仁粥、龙虾粥、咸骨粥、八宝粥、红豆薏米粥、皮蛋瘦肉粥、红枣花生桂圆粥——您要喝什么粥。”
冯素贞和天香无语地望着帐外那道笔直恭敬的身影。
就算想要查房能不能找出个更好的理由来?
天香半张了嘴,用含含糊糊、软糯无力、羞羞答答的声音回道:“嗯、那就、就红枣花生桂圆粥吧……”
庄嬷嬷大喜,心里把西方菩萨都谢了个遍,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那公主现在是否要洗漱用膳了?”
天香懒洋洋道:“晚些吧,我再躺躺。嬷嬷吩咐下去,帮我烧些热热的洗澡水,好解解乏。”
庄嬷嬷又是一喜,又问道:“那驸马呢?”
冯素贞粗着嗓子不耐烦道:“大清早的扰人好——梦,快出去准备吧,我和公主起榻时自然会叫你。”
庄嬷嬷忙大喜过望,退了几步,小步快跑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重重关上,还轰走了门口捧着洗漱用具的婢女。
冯素贞和天香同时松了口气。
回答满分。
御书房内,丞相刘韬正在向皇帝阐述此番清查天下资财的结论,吏部郎中冯绍民也被唤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旁。
“各位大臣送上来的资财单子,二位爱卿已经看过了,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尽管因为身体和修仙的缘故,皇帝虽只是半月一朝,但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处理政务。旁人只看得到他的荒唐玩乐,却不知道,只知荒唐玩乐的人,别说做三十年皇帝,三十天也不可能。
刘韬道:“资财申报系将个人家政情况公之于众,虽涉及私隐,但此举有利清明吏治,进而大利国计民生,大臣们不敢隐瞒,纷纷……”
虽相处不久,但冯素贞早已习惯了这位恩师云山雾罩的说话风格,当着皇帝的面发起呆来。她自然知道恩师将要说到的重点,便是那妙州。未曾入朝拜官之前,她与天下读书人所想的一般,只道这皇帝是个贪财好色的,但这几日来,听着天香不经意的点拨,她才看明白,皇帝的一系列敛财举措背后,似乎藏着些什么目的。
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张绍民案宗上的那个“留”字。
“……这些单子虽说不是全无用处,却也不完全属实……老臣仔细地看过这些案宗之后,初时感到意外,细一想顿觉心惊呐——”
皇帝耐着性子听刘韬绕了半晌没说到重点上,忙道:“继续说。”
刘韬继续道:“老臣以为,朝中大臣必有不妥之人,而且,非比寻常呐……”
皇帝皱紧了眉头:“此话怎讲?”
刘韬又开始云山雾罩:“自陛下登基以来,内无大患,外无大战,国家太平了三十年,陛下又奖励行商,使得如今江南几现‘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盛世光景。既然如此——”他话锋一转,“——就难免有握公器而营私利者,哪怕并非直接贪墨民财,也会有以权谋私,与民争利者。”
皇帝沉吟片刻,道:“□□仁德,不曾定下如前朝洪武剥皮实草的规矩。朕也经历过前朝,知道前朝贪墨成风的原因之一是洪武三百年不曾加俸,实在是矫枉过正。所以朕对官员向来不曾苛待,登基三十年来也加过几次薪俸。但人皆有私欲,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硕鼠,朕既要用人,也不能杀得太狠。何况哪怕是以权谋私,也比层层盘剥要好得多。”
听皇帝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冯素贞心底大惊,忙瞥了一眼刘韬,却见这位历经三朝的甘草相国面色如常,向皇帝拱了拱手道:“陛下圣明。官员既是有敛财之心,定然会买田造舍,广为置业。有的数目大了怕不好看,定然会瞒报些数目,妄图混淆天听。”
皇帝深以为然地颔首:“这也是人之常情。”
刘韬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但,臣看遍了京城官吏递呈上来的资财单子,始终觉得,除了方才那些瞒报之外,还有大为不妥之处。”
冯素贞原本以为那妙州的问题不过小事,如今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连瞒骗皇帝都被皇帝和丞相认为是人之常情,比这事还要“不妥”,那得是多不妥?
皇帝转而看向冯素贞:“驸马,你看呢?”
被突然点名,冯素贞深吸一口气,沉稳道:“如果儿臣没有说错,丞相所言,系指妙州。”
皇帝眼眸一沉:“妙州有何不妥?”
冯素贞嘴角一扬,朗朗道:“妙州乃天下第一大州,是自古兵家必争的兵粮之地,而且,毗邻京城。京师寸土寸金,按理说,京城官员若是置业买田,定然是要选在最近的妙州。可据儿臣了解,却无一人在那儿置业。”
皇帝追问道:“只是如此?”
冯素贞继续道:“不止京官没有,地方官吏也没有。儿臣觉得奇怪,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宦游之人,总是思虑落叶归根,置业也会紧着自己的家乡。故而儿臣又详查了一番,发现就连出仕的妙州本土人士,也只是守着出仕之前的几亩薄田,多年来从未增加过。官户不纳田赋,故而民间一人出仕,百家携田投奔,愿为佃户,以期免税。这样一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皇帝捻须大笑:“果然是青出于蓝,洞察秋毫。绍民查得这么清楚,可知晓这内中原因?”
冯素贞道:“儿臣听闻妙州前方伯冯少卿为官清正,若说是其掌印期间,严刹此风,限制置业,倒还可以解释。但冯少卿已经疯癫半年之久,新任方伯久久不曾就职,妙州却仍然无人敢涉足。妙州重地,拱卫京畿,若有人能挟制妙州若此,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隐患。天下资财已经造册成单,旁的可以不管,妙州不能不查!”
皇帝眼神一亮:“刘爱卿,你如何看?”
刘韬笑道:“陛下,臣请致仕,还请陛下赏老臣几块养老的薄田,可千万要在妙州。”
皇帝哈哈大笑:“冯绍民接旨,朕封你为总监管,亲去妙州查访,必要做到水落石出!”
“儿臣接旨。”冯素贞的心砰砰直跳,妙州,妙州,她要回去了,妙州!
皇帝语重心长道:“绍民你毕竟年轻,虽然天资聪颖,可终究是少年心性,涉世未深,对官场往来还不熟悉,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朕让王公公与你同行——”
王公公一直规矩地站在皇帝身旁,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冯绍民的脸。
皇帝平时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这话中的点拨之意,可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要不是皇帝每日听说驸马与公主情深意笃,公主为驸马收了性子变得颇为庄重,皇帝再爱重这个女婿,最多只会旁敲侧击,哪里会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诲于他?
要知道,皇帝这多疑的性子,可是连太子都不曾亲自督导过。
情深意笃?
他忍不住朝着驸马看过去:这鬓角,这模样,若不是女子,也是男生女相。就算公主跟这驸马关系再好,他也仍然不能排除萦绕在心头的那丝疑虑,毕竟,驸马出现的时间、还有那身段那做派、那阴柔的声音,怎么都不得不让他怀疑那是他半年前才见过的冯素贞。
若这驸马真是冯素贞,天香公主又为何会维护她?还变着法儿的替她谋前程?
还有,那夜“冯素贞”三个字儿就在嘴边儿了,公主怎么就突然打断了自己?
“——赐尚方宝剑一把,有不利查访者,查而不从者,可先斩后奏!”皇帝兴致勃勃地将剑递给身畔的总管,却被晾在了半空中,不由得一哂,径直把剑扔进了王公公的怀里。
王公公醒过神来,忙谦恭笑着:“多谢圣上——”
皇帝身子不济,又说了阵子闲话,便让众人散了,王公公、刘韬、冯素贞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哪怕是明知道刘韬和冯绍民有话讲,王公公也迈着小步粘了过去:“驸马爷——”
冯素贞先向刘韬拱手告辞,这才与王公公走到了一处:“王公公,妙州之行,还请多多照拂则个。”
王公公垂着脸:“那是自然的——杂家也要靠驸马照顾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太极,从妙州府的水土风情扯到了昔日的渔阳鼙鼓,彼此都不肯先提起那夜夜访之事来。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王公公,国师有请!”
这个传令的小太监并不是欲仙宫的人,他被下了吩咐来传令之时,也只是想到那丰厚的打赏,却迷糊到忘了这请是只请了一个人。而此时此处,有两个人。
王公公立在原地,半晌不语,冯素贞一脸云淡风轻,背着手道:“既然王公公与国师有约,那绍民就先走一步了。”
这一走,再见恐怕就是动身去妙州了。
王公公沉吟片刻,挥退了那小太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转身对冯素贞道:“杂家听闻,前几天,公主身子不大爽利——”
冯素贞淡然道:“不妨直白告诉公公,公主是又中毒了。”
王公公一脸忿然道:“当真?!眼下太子不在宫里头,哪儿来的大胆狂徒,敢挟制暗害皇室血脉?居然还敢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道不知当今最厉害的用药高手就在这皇宫的欲仙宫里?”
太子?挟制?暗害?冯素贞心头一动,仍是浅笑:“不过是被杂毛狗咬了一口,公主和太子兄妹情深,纵然是受了拖累也是甘之如饴。可公公此言差矣,当今最厉害的用药高手可不在那欲仙宫里头——说来,这事还是要多谢公公,若不是令堂大人仁心仁术加以指点,公主恐怕没那么容易好。”
王公公此前曾想过,既然天香公主知道了那老乞婆是自己母亲,那这冯绍民定然也知道了。天香中了阴阳断魂散的事,他多少知道些内情,菊妃还为此事儿跟欲仙发了火。也正是因为菊妃的意思,他才会帮着天香去骗解药,可没想到天香转眼就又中了毒。他本来想卖个人情,提醒天香原本中毒的内因和太子有关,让冯素贞多警醒些。但没想到冯素贞不但什么都知道,还拉出了自己的母亲。他动了动唇,艰难道:“杂家家里的事,让驸马爷见笑了——”
冯素贞眸光一动,诚恳道:“公公莫说这等见外的话,令堂大人于我有活命之恩、授业之情,又救过天香公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此恩此义,绍民终身无以为报。老人家虽然不言,我却知道她满心惦记着公公,公公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老人家都装在心里。公公为陛下掌管内廷,便是称一声内相也不为过,但难免操劳伤神,难以全忠孝之义。绍民虽为国婿,却是外官,在外行走方便些,能代公公向令堂尽孝,自然是当仁不让!”
王公公喉头一动,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被别人捏住了软肋,又被人占据了主动,他只得讷讷道:“那有劳驸马了——”
“可话又说回来——”冯素贞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袋子来。
王公公忙推辞:“驸马,这可不成——”
冯素贞把那袋子硬塞给了王公公:“不是给您的,这是给老人家的算筹。日后我夫妻二人有劳公公的地方多得是,给您的酬劳,那得另算。老人家惦记公公,想记着您做的一切,但年纪大了怕记不清楚,喜欢用这个来记事。公主说谁给都是给,不妨由公公亲自交给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见您的。”
冯素贞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给王公公,拱手辞去。
王公公呆立在原地,摩挲着手里的一袋子硬硬的、凉凉的——红豆。
他忽然疾步向着宫外走去,旁边的小太监急得不行:“公公,那国师还在等您呢——”
王公公回头骂道:“等他娘了个腿儿!没眼力见儿的,没看出来吗,要变天儿了!那只只会玩毛线团的小野猫,终于要长成母老虎啦!哈哈哈哈……”
他挺直了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向宫门,嘴上却是不闲着,吩咐道:“去,你今夜就去妙州,给那装疯卖傻的冯少卿好好儿洗洗干净,找个安静的房间关着。不管那只白兔子是个雄的还是个雌的,公主既然护着他,总归小心没大错儿——”
皇宫暖房,东方侯愁眉不展,任美艳的菊妃如何安抚,都难以释怀,他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此番自己在妙州的经营定然败露。就算谋反之名不会定下来,一个僭越,也能把自己打得翻不了身。
欲仙宫内,没能等来王公公的国师盯着眼前备好多时的七彩锦绣裙,挠了挠鼻翼,轻哼了一声,挥掌把它毁了个干净:“一个两个,都是只听女人话的没用东西!”
丞相府邸,刘韬又嘱咐了冯素贞几句,并将自己的女儿女婿连夜打发去了妙州,好给冯绍民做个前探。
公主府里,天香兴致勃勃地收拾起了行囊,考虑着自己是化身闻臭大侠前往妙州,还是假扮成钦差冯绍民,去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