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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安腾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伤到腿。
田尘第二天早晨一起吃完早餐后就回家了,留下安腾在家里。腿的伤口处虽然已经结痂了,但他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周六这天刚开始,雨就往下落了。天气阴湿起来,安腾腿不免有些暗暗发疼,结了痂的地方又痒,无奈只好睡觉。
田尘在家也闲得无聊。到处翻东西玩。
书房里有个小盒子,已经落了灰。吹一股气,灰尘便漫天飞了,趁着家里人都在,他干脆鼓动一家人做个大扫除。
于是乎田尘发现家里的旧东西特别多,他小爸说这是爸爸喜欢藏旧东西的原因。
家里的旧东西有很多,田尘之前找到的那个紫色盒子里有一大堆,小时候的小卡片、陀螺、一些公仔玩偶,还有一颗牙齿。
在床底下找到一个滑板,爷爷的房间里还有一辆自行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骑。
其实田尘自己的旧东西也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影响。他经常带的那根红绳应该有十年了,小马小时候每年都会送生日礼物给他,除非是食物这类有保质期的东西,不然他都存得好好的,还有小时候看过的书。
他看书不喜欢在书上勾句子、写感想什么的,他看到一句喜欢的话,更宁愿直接抄下来。
“爸,这自行车还能骑吗?”田尘问道。
“应该能吧,我看看。”
田爸爸用湿帕擦干净了自行车上的灰尘,转动脚踏,链条咯吱的声响传出。
“还能骑,怎么你想骑自行车了?”
“嗯,我上下学用。”
“我们来接你不就可以了吗。”
田尘摇摇头,“有时候你们也不在呀。”
“那让爷爷来接。”
“不用,我自己骑自行车。”
安腾在家已经无聊到把作业写完,望着还在下雨的天空,雨滴慢慢飘到河面、公路。公路上的车流顺着路线向前,这路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去到天知道的哪里。
夜晚时的雨会反射出一些光芒,好像银丝一根一根落到地上。
周日那天,安腾还在纠结要用什么方式去学校,出租车?公交车?
走过去肯定是不行的,腿还有伤,现在他从卧室走到厕所里都得一分钟。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铃声,然后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安腾不动腿,整个人像是挂在床沿边,伸出手指,够到在桌上的手机,没有拿,他直接划过接通键。
“喂?”
“安腾,到你家阳台,往下看。”
听见是田尘的声音,安腾心里缓和许多,“我腿伤着的怎么去啊?”
“你腿伤了又不是没了,快去。”
安腾拿上手机,挪到阳台。
冬天的夜晚已经上了树梢,安腾没戴眼镜,眯着眼看着小区里的小广场,健身器材处已经没有了老人,大多数都回家吃饭,准备晚上跳跳广场舞。今天是周日,小学生们倒是没有晚自习,于是乎他们成了广场的主旋律。
在被树叶树枝遮挡视线、模糊灯光的那一小缺空地,田尘正骑在自行车上,看向他阳台的方向。
他看到安腾出来,便挥挥手,按两下车铃。
安腾立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回头背上书包换好鞋。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走路,那样太慢。
他收起受伤的左脚,单脚跳着到电梯旁。
在楼下,田尘已经等着了。
“尘哥,你会骑自行车吗?”安腾站在车旁,有些犹豫不敢上车。
“你都会开摩托了,我怎么不会骑自行车。”田尘转了个方向,方便等会骑出去,“上车。”
安腾骑在车后座上,不知道这个车的年龄多大了,骑上去的时候还吱呀作响。
“尘哥,你这车哪来的?怎么这么小个,感觉像初中生骑的。”
天下过雨,地上有些湿,田尘为了避免出事,骑得很慢。
“我从家里找出来的。”他说,“可能是我爸小时候用过的吧。”
夜色渐渐盖在他们身上,路过的一盏盏灯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祝福,祝福从此开始的余生光明坦荡、平安幸福。
四周的摊贩已经收摊或正准备收摊,闹市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地残留的杂物。林荫道上,安腾双手抱在田尘腰上,厚重的羽绒服和围巾散出太阳的味道。
自行车偶尔淌过一个小水坑,挡泥板挡住不知道多少的泥渍,天上还没有星星,但人间却已经亮起。星星不知道行人看不见它的哀愁。
“尘哥,有星星。”安腾说。
“那是飞机。”
“不是,真的不是飞机。”他用手摇了摇田尘身体,“都不带动的。”
“这个时间点哪来的星星。”田尘停下车抬头望。
“哪儿?”他说。
安腾也抬头望去,却没看见刚刚那颗。“诶,怎么没了?”
他细细一想,一拍腿:“可能是流星!”
在田尘鄙夷的眼神里,安腾做出许愿的姿势,心满意足的许了个愿。
“走啦,等会迟到了。”
“没事,跟你一起迟到老郭也不会说什么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学校,路上的学生也多了起来。公交车上的、马路上走路的、骑自行车的。
他们两人混迹在学生中间,融入人海,无人知晓。
安腾是被田尘抱着进教室的,其实,他原本是十分抗拒的,但被尘哥硬性要求。
班里的人都说他俩有点隐情。
等坐上位置,杨轩转头便问:“腾哥,脚怎么受伤了?”
“摔的。”田尘代替安腾回答了。
“摔的。”安腾又补一句。
临近期末,晚自习大多都是考试,今天也不例外。
老郭三两句,花了大概半小时提点完了周末的作业,立马又发下一张卷子来。
七十五分钟做完后学生们对完选择题,把卷子交上去让老师改大题。这样大概第二天卷子就改完了。
走读生整整三节晚自习,一通做题后还剩下最后一节课可以自由安排。
课间时许多人来关心安腾的伤,但都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打仗受伤的伤口是荣耀一般。
第四节课下,住读生们回到寝室。周末归来的第一天总有说不完的话题,309寝室尤是如此。对于安腾的腿伤,田尘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没说实话,安腾也没说实话。两人口述一致:“摔的”。
两人坐在写字桌上,说起悄悄话。
田尘问道:“侯斌受伤没?”
“不知道,但被我踢了几下,应该不轻。”
“你俩事情结束没?没结束的话我带你报仇去。”
“别。”安腾急说道:“江湖规矩,这事情就过去了。”
田尘笑了笑,似乎对他这种江湖义气持有怀疑。
“别明天侯斌来找你。”
“他来找我我就一拳给他打回去。”
安腾挥了挥拳头。
田尘停顿了一会儿,正经起来。
“安腾,你前天找侯斌只是因为你自己的事儿吗?”
“是啊。”安腾说,“新仇旧账一起算。”
“有什么新仇?”
“小苹果的。”
夜深人静,等另外两人睡下时,田尘起床,望着一米六高的上铺,安腾躺在床上,好像也没睡着。
他靠在床边,把手伸进安腾的被子,捏捏他的脚。
安腾立刻缩回脚,“冷”,他说道。
“明天侯斌要是来惹事儿的话,你别动。”田尘看着安腾的眼睛,“我来。”
他没有回答,翻了个身,空气进入厚厚的被子里,又带出一点温暖的气息。他背对着田尘,似乎在无声的拒绝。
这周过得平平淡淡,或许侯斌真的如安腾说的那样“江湖规矩”。细想起来最期待的事情估计算是元旦晚会吧。
一周过去,安腾的脚伤好的也差不多了,周六放学时两人推着自行车并排走着。
侯斌跟在他俩后边儿,像是要搞事。两人走出学校的十字路口,回头等着侯斌跟上来。
“哟,还没死啊。”侯斌嘲笑道。走近安腾身旁,略过田尘,拍拍他的肩膀。
田尘单肩背着包,没有动作。
只是安腾推开他的手,“这周继续?”
“行啊。”侯斌说,“直接去老地方,八点。你别又伤着了。”
说完,他哈哈两声,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是江湖规矩?”田尘笑着说。
“谁知道他这么欠。”安腾扭扭脖子,“先去吃饭吧。”
“你不回家了?”
“我直接去老地方埋伏他们。”他说道。
田尘笑了笑,“那我也不回了,跟你去。”
“老地方在哪?”他问道。“我上周找到你的那个地方?”
“不是。”安腾摇摇头,带着田尘先去吃了饭,把自行车停在家楼下。
他背着书包,还在旁边的工地上顺了两块砖头放进书包,“在老城区一个烂尾楼旁边。”
“怪不得我上周没找到。”田尘笑着说,“这儿怎么灯都没有。”
不知道侯斌为什么选八点钟,这个季节里,五点多天色就已经黑下来了,旧工地烂尾楼又没有灯光,于是乎两人站在工地上,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从另一头出来几个人影。
他俩与另几人不由分说得便打在一起。
安腾单肩背着书包,书包里放着的两块砖头增添了许多重量。刚开打他就直接把书包甩到对面一人脸上,那人显然没想到书包里放着什么,被书包这么一砸,鼻血像是开了的水龙头一样,汩汩流出。
田尘用的踢腿比较多,身旁都没人敢靠近。
天黑的甚至都看不清谁是谁,侯斌到底有没有被打中,安腾受没受伤,田尘都不知道。
对面大约三个人左右,安腾开局就用书包阴了一个,剩下两人被田尘踹了几脚也一溜烟的跑了。
“就这啊。”田尘拍拍手,准备回家了。
“这是我战术好。”安腾开始邀功,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拍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拿出里面的砖块,放在手上把玩。
他一边说道:“这砖还挺耐砸的。”
“他们打输了,下次还会来吗?”田尘问道。
“不会了吧。”安腾丢下砖头,“他要再来,我们继续打。”
他像是凯旋的将士。
天色虽已暗沉,但是一从老城区出来,街上传来广场舞的声音,大多数店门还开着,特别是一些大排档,正是生意火热的时候。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吃点宵夜。
“吃什么?”田尘问道。
“大排档。”
“烤鱼?”
“也行。”
两人坐在河边,点了一份烤鱼和烤小排骨,四瓶酒。
周末的排档人特别多,即使是冬天。
桌上的炭火炙烤着铁盘,铁盘里滋滋冒油、撒着葱花辣椒的烤鱼与排骨正冒着热气。
冬天的河水并没有结冰,在c市,连冰雪都难见。安腾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市,更没见过雪。
“你猜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田尘笑着说。
“什么?”
“我在想侯斌落荒而逃的样子。”
安腾也不禁发笑,侯斌长得本就瘦,人挺高,看起来像个竹竿,或者说猴子。
“他之前有个绰号就叫‘猴子’,但是他不喜欢,我们也就很少叫。”
田尘很少喝酒,主要是他爸一喝酒就醉,从小到大的饭局,几乎都是小爸帮他挡酒。这也带着田尘也不怎么喜欢喝酒。但这不表示他不会喝,相反,田尘很能喝。
安腾喝得有些上脸,在河边路灯的照耀下,脸颊通红。
田尘倒是没什么变化,笑着与他碰杯。
两人酒足饭饱,时间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只是路灯还亮着,没有歇息。
“你醉了没?”田尘问道。
“没得。”安腾用当地的方言说道。
“确定。”
“真嘞,不信你看我走得直不直嘛。”
他跑到田尘前边儿,在马路上走出一条歪歪曲曲,弯弯扭扭的“直线”。
“不直。”田尘笑道。
“真的?”
“嗯。”
“我不信。”安腾说,“你录段儿视频我看一哈。”
田尘拿出手机打开录制,安腾还站在远处,朝他挥挥手。
“好了,走吧。”他说。
安腾便开始走。
但显然不是直线。
“你自己看。”
事实难辨,安腾极力辩解:“我真没醉。”
“醉的人都这么说。”
“靠。”
两人不知在绕着河边走了多久,河面的流水平静,一如岁月。河岸两旁的彩灯照得明亮,让整条河镀上一层彩光,河边的杨柳随风招手,夜色宁静,却又生机盎然,这是c城最温柔的冬天。
终于,快要走到家,在最后一段距离时有一座桥,他们在桥下略微停留。桥下看不到远方的高楼,看不到灯火通明的人家,耳旁只有潺潺水声,和彼此的心跳。
“尘哥,我们来比哪个跑得快。”安腾还是用当地的方言说着。
“要得。”田尘也学了一句,但不怎么标准。
他们沿着河一路奔跑,夜风吹起发梢,吹起大树的树枝,树叶莎莎,月光澄澈。
路到这儿断掉,安腾停了下来。他转身,田尘刚好跑着扑了上来。
“尘哥,今晚去我家吗?”他问道。
“去吧。”田尘说。
“那今天我来。”
“嗯。”
安腾一边走一边说着:“尘哥,上次之后我查了好多资料,我们前戏一定要做好。”
他似乎很急切,“上次你没这么做。”
“上次你很疼吗?”田尘问了一句。
“也还好。”安腾回想起来,“刚开始挺疼的。”
安腾屋里,两人带着酒气躺在床上。
小区里一片寂静,就连住户楼似乎也被这寂静感染。平日里偶尔的犬吠或是婴儿啼哭,再者也许是夫妻之间的拌嘴吵架,今天一个也没有。
两人各自洗完澡,躺在床上。
今天的月光很好,纯净明亮。月光透过窗纱窗帘,与卧室里的白炽灯光相映成辉。
两人互相依偎着睡下。
安腾问:尘哥,你觉得什么是爱?
田尘翻了个身下意识回应:不知道。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凌晨六点钟的吻,也许真的是这样。但尘哥,你知道吗。我觉得——
“爱是我想触碰但又收回的手。”安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