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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这几天没有什么新闻,看一场落日,却觉得没有学校里的好看,漫天云絮飞扬,似乎总是差点什么。
安腾有那么点想学校了,这个“学校”不是指那种朝六晚十的生活,它是指同学。
“尘哥,你真不去学校里看看吗?”安腾问。他想放假才这么几天,自己都挺怀念同学们了,尘哥肯定也是。
但田尘摇摇头,他没打算回去。
王尔德说 :一个人不哭的那一天也就是他的心变硬的那一天,而不是他的心充满欢乐的那一天。
逛完了甘坑古镇,又是疲惫的一天。
安腾似乎已经有些“过剩”,他觉得要是刚来S市的那一天他逛古镇肯定会很兴奋,但现在,他只觉得他的脚在对他抱怨。
他把脚搭在田尘腿上,感觉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田尘也觉得脚累,于是把安腾的腿抬起来,自己把脚搭在他的腿上。
两人谁也不让谁,似乎在玩叠罗汉似的。
最终四只腿交错起来,一动不动。田尘一下坐直,帮安腾按按脚。
“尘哥,要不明天休息一天吧,好累啊。”他说。
“行。”田尘坏笑道。
“诶,别挠我脚!”
安腾躺在沙发上,有些热,脱下外衣,略显宽大的短袖把肩膀露在外面。
田尘帮他按摩着脖颈,一边说:“后天坐飞机了。”
“嗯。”安腾笑道,“坐飞机要注意些什么吗?”
“机场很大,到时候可能会坐汽车去登机。”
“什么意思?”
“就是在机场里坐车到飞机那里。”
“这么大么?”
“嗯。”
也不知是飞机的新鲜还是回家的期待,安腾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晚上睡不着,就侧身撑着床,看看田尘。
安腾之前跟田尘睡的时候也常这样,夜间起夜时或者被什么东西吵醒时。他会就这么静静看着田尘,似乎整个世界流转,而青山常在。
太阳来得晚,而田尘订的早上最早的一班飞机。当他们见到太阳时已经到了飞机下。
安腾知道飞机很大,但是从未想过有这么大。旁边的运送车辆跟飞机轮子比起来都略显微小。他们登上飞机,找到位置坐下。
安腾偏头看向窗户,一阵耳鸣声传来,他有些微不适,不过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而后在他第一次穿过云层时被兴奋感彻底冲散。
“两个小时就到了。”田尘说。
“这么快?”安腾想起在高铁上的八个小时,仿佛是一场永远也奔赴不了的旅行。
“叔叔在机场接我们吗?”
“嗯,在机场外边。”
飞机机翼划过云端,带起两条白鬓,天空如水。
回到c市,旁边的面馆里飘来辛辣的红油味,在S市吃了十多天的他似乎一次都没吃过辣椒。他们两人来到安腾小区家对门的面馆,要了两碗酸菜肉丝米线。
“还是好辣。”田尘说。
安腾把放在桌上的餐巾纸朝田尘那边推了推,他扯出一张纸擤鼻涕。
没有交流,他就是知道田尘需要。
店里人有许多,挤挤攘攘。店门前煮面的热锅冒着徐徐蒸汽,似乎这是冬天里的一抹暖阳。
他们吃完了,互相望着对方,田尘拿起筷子在面汤里挑着几根零零碎碎的米线,似乎想要通过这一方式,延长他们相处的时间。
“吃完了吗?”安腾问。
“嗯。”
他放下筷子。
“除夕一起过吗?”田尘问。
“我妈回来了,我想多陪陪她。”
“好。”
安腾这几天也有些焦虑,期末考试的成绩前几天就下来了,因为跟一中联考,甚至成绩也是一起排。
他三百六十七分,在川中里排名五百五十四,整个联考里已经排到两千多去了。
杨轩等人知道自己和尘哥关系好,成绩出来后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田尘的成绩。
安腾在旅行期间提过一嘴,田尘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把他的成绩截图发了出来。
满眼望去,全是“1”。
看到他这么好的成绩,安腾还挺害怕田尘下学期会去好班上课,但是老郭好像没有这个想法,学校里的领导们也没有这个想法。
思来想去安腾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上学期的时候,亦或是田尘入学时他们就知道田尘成绩好,但是,可能,田尘自己要求来十二班、留在十二班呢?
他又不清楚了。
安腾之前没想过谈恋爱,更不会想到追求别人。
但田尘让他有了许多第一次,可第一次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喜欢,爱,但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那天他似乎把往后余生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蛾,渺小炽热。
“尘哥再见。”安腾说。
田尘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
在这条分别的十字路口,那条路永永远远,长长久久,似乎没有尽头。
在S市待了十多天,刚回来时安腾都有些不习惯。换上了厚重的羽绒服,手套和围巾也带着,似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缩在里面。
隔天补了一天的作业,安腾转头,看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间一分一秒走到零点,一切如前。
他给田尘发了一条消息。
鲸鱼:尘哥,除夕快乐。
溪流:不应该是除夕零点过到了春节才发吗?
鲸鱼:那我明天再发一次。
安腾躺在床上,六楼看到的楼下灯光有些暗,他闭上眼睛,黄白色的光盖在他眼上,如幻似梦。一晃眼,就到了天明。
今天的风飘着一股糖味儿,今年是蛇年,广场上的糖画师傅已经画了好多次“蛇”了。小孩子们拿着糖画上的棍子,咬下一口脆甜的已经凝固的糖浆。一幅画碎开来,一些糖渣掉在广场的瓷砖地上。
田尘和安腾刚到广场上,就看到有个孩子刚拿到手的糖画,因为咬了一口,重心改变,整个都掉到了地上。
“师傅,画个牛行吗?”田尘走到糖画摊问。
“好嘞。”
安腾看像田尘,“尘哥你怎么知道我属牛的?”
他又突然一拍脑袋,“都是一年生的嘛。”
糖浆从勺子里流出,在石板上凝固定型,没一会儿便画好了。
田尘把糖画递给安腾,“谁说的一年生的了。”
“不是吗?”安腾问,“你比我大一年还是小一年啊?”
“我比你小一岁的。”田尘笑道,“四月份我才满十七。”
“啊?”安腾突然觉得他叫了这么久的“尘哥”很亏,“那你岂不是比我小一年?”
“嗯。”
“那我们还天天‘尘哥’‘尘哥’的叫你。”
“不行吗?”田尘笑了笑,“那我不也叫你腾哥嘛。”
“哪有,你都叫我安腾。”
田尘搂着安腾肩膀,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叫了声,“哥哥。”
一股酥麻的劲儿沿着耳朵传遍全身,他感觉身上一软,然后却看见田尘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安腾问。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家养过狗。”
“嗯,记得。”
“我以前也叫它‘哥哥’。”
“靠。”
两人早上聚了一小会儿便分开,跟昨天一样。
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但有一点不变的,是关于爱你这件事。
夜晚,田尘坐在沙发上,他们一家三代都坐在客厅,电视里放着春晚,茶几上是一些瓜子和水果。
他把手机放在自己前方,对着自己,似乎是在视频通话,但是看不见对方是谁,摄像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光亮。
田尘想出去转转,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后便出了门。
夜晚的街道人少,大家似乎都待在家里,陪家人过春节。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穿过弄巷,寻觅另一个人的气息。
田尘走到了安腾小区下,一些孩子在小区里放炮玩,被保安厉声斥责后不知所踪。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哪,沿着路从安腾家一直走到学校,走到那条曾经热热闹闹的街巷。如今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人穿行。站在学校门口,校门外的灯光强烈,而学校里昏暗一片,教学楼也漆黑无比。四季更迭,他似乎能听见弱弱的蝉声和不变的钟意。
安腾站在窗前,临近零点钟,窗外的声声烟花传入,似乎这才是新年的气息。
“尘哥,新年快乐。”安腾说。
“新年快乐。”田尘把手机放在嘴边,“新年快乐,哥。”
安腾捂着嘴发笑,“我们这样各叫各的好违和啊。”
“那怎么叫?”田尘问。
安腾思考一阵,“算了,就这样吧,听着挺好的。”
他看见田尘的背景,问道:“你还在外面?”
“嗯,散散步。”田尘把手机调成后置摄像头,拍向天空中正绽放的渺小烟花,“烟花很好看,S市一般都不让放的。”
“那你多看看,今年c市刚好没禁烟花。”
安腾躲在厕所,似乎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跟人视频。
“外面冷吗?”他问。
“走着路的,不是很冷。”
江畔熙攘明亮,灯火沿着河一直向前,不知流向何处。
“还是回家吧,你穿这么点。”
“嗯。”
田尘点点头,慢慢走回家。
他看到安腾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假装自己刚刚上完厕所出来,然后快速跑回卧室,关掉灯钻进被窝。
田尘回到家,客厅的电视传出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旋律,客厅灯光有些暗,爷爷为了节约那一点点电费,经常在晚上关灯看电视。而小爸他们应该已经回卧室休息了。
他打了个招呼回来,爷爷没问他去哪,去做了什么,只是说:“饿不饿?”
田尘是有点饿,但是他不想麻烦老人,于是说,“不饿。”
“白天包的饺子还有点,冰箱装不下了,要不就煮了吃了吧?”爷爷问。
田尘当然知道这是老人惯用的“伎俩”,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爷爷开了灯进厨房,灶火的声音传出。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盘饺子端上了桌。
虽说在外面走着不冷,但是手一直拿着手机,手指还是有些受冻。吃下两口饺子,感觉温度正在向四肢末端传递出去。
吃饱喝足,田尘也回了卧室。
视频还没挂,安腾看着自己吃饺子可能也有些饿,起床找了些零食吃。
田尘刷完牙,坐在床上,关掉卧室的灯,
只有手机的亮光照着他的脸庞,“我睡咯?”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晚安。”
“晚安。”
田尘钻进被窝,却没有挂断视频通话,安腾也没有挂,两个人只能看见对方摄像头前一片灰暗,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窗外仍有放鞭炮和烟花的人在,却并不打扰睡眠。
“还不睡?”田尘问。
“我以为你挂了的。”安腾笑道。
“我手机放桌上了,你挂一下。”
“我也放桌上了,不想起床。”
田尘转头,手机地放在床边,他不想挂掉。
安腾也是,或者他们都清楚。
“真的睡了,明天我还要回外婆家上坟。”安腾说。
“上坟?”
“哦,你可能没有去过,就是要给家里长辈的坟上插‘青’,还要在坟上放鞭炮给他们吵醒,让他们继续保佑我们一年。”
“‘青’是什么?”
“一根竹棍,上面挂着一些彩纸做成的纸条。”
说到田尘不懂的东西,安腾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些“优越感”。
“你不是要睡么,怎么感觉你越说越兴奋了。”
“有吗?”安腾翻了个身,“那我睡了。”
“嗯。视频我挂掉咯?”
“好吧。”
夜晚的鞭炮声悄悄散去,宁静重归于此,空中却飘着代表新年的硫磺味,一片片烟雾笼罩楼宇,那似乎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烟火气。
春节这几天他们似乎都没有时间,最多只能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安腾家的祖坟在山坡上,前几年村里修公路,挪了许多家的坟,为此村民和警察同志还吵了许多架,村支书也劝了又劝。
安腾当然不知道坟里埋着的是谁,只是家里长辈让自己磕头,求祖宗保佑。
坟在山坡上,一个顺着一个爬下去,从山头到山尾,安腾还好,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上坟用的鞭炮和青都是他拿着的,他所处在队伍中央,前方是带路的老人,后方是稍微年轻一些的孩童。
鞭炮有些重,安腾背着它们走了一路,也略显吃力。
路上他还看见有人用烟花代替鞭炮,烟花声音更大,更能体现“叫醒”这个作用。
又到了一个坟,安腾把一根青递给家里的长辈,从背篓里拿出两条鞭炮,把坟围了起来。
安腾母亲在坟前烧着纸钱,点上三根香两根烛。
“静宁,来给爷爷磕头。”她说道。
“嗯。”
安腾从旁边扯过两张纸钱垫在膝盖处,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小姨嗜赌,在坟前说希望父亲保佑自己来年多赢钱。
舅舅做工地生意的,希望保佑自己明年工程顺利。
安腾母亲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是跪在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祭拜,说:“爸呀,你在下边儿保佑安腾找个好媳妇,以后我们年年都给你烧钱,在下边儿钱不够用了跟我们说昂。”
“对,安腾长这么帅个怎么学校里还没个女孩追你?”小姨在一旁八卦道。
舅舅拿出打火机招呼大家注意安全,随后点燃鞭炮。
砰砰作响的鞭炮声把众人的交谈声盖过,安腾背好剩下的鞭炮和青,在外婆的带领下朝下一个坟走去。
翻山越岭,走的都是泥路,鞋子裤脚上总不免沾上许多稀泥。上完坟回到外婆老旧的房子里,安腾一边洗着鞋一边与田尘通着电话。
“今天很累?”
“你怎么听出来的。”他问。
“你话里话外都露着一种抱怨的感觉。”
“这也能听出来?”安腾叹了叹气,“尘哥你今天干什么了?”
“在家睡了一天。”
“真羡慕你这种没事儿干的人。”
“我也挺羡慕你这种大家族的氛围的。”田尘回应道。
“羡慕?你要是被一群人调侃怎么还没找对象,怎么回应?”
“把你照片拿出来说‘看,我男朋友,帅不?’”
“我要是说这种话估计会被他们骂死。”
家里人多,吃饭时只好分成两个桌子。
小孩一桌,大人一桌。
安腾作为小孩一桌里最大的一个,不得不担任起照顾小孩这个责任。
很快忙的焦头烂额,一顿饭也吃不安生。
另一边在床上躺了一天的田尘,在傍晚时,客厅里爷爷正呼叫其余人出来吃饭。
菜与前几天大差不差,一家四口坐在桌子的四边,祥和幸福。
“爸,我们家有亲戚多吗?”田尘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感觉过年有点冷清。”
小爸笑着说:“有,只是不怎么见面而已。”
“嗯。”田尘点点头,他知道为什么不见面。
夜晚,安腾乘着汽车回到家里,小姨一家汽车加上安腾一家,车内装了七人,已经超载两个。
过高速路的时候小姨让表弟和安腾蹲下,避免被看出来车辆超载。
回到家时已经是八点多钟。
一天的劳累在躺上床时一下子全部涌来,不一会儿他便睡去。
吵醒他的是视频通话的铃声,他接过,看到田尘的脸庞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又强撑着精神坐起来。
“这就睡了?”他问。
“没,刚刚躺床上眯着了。”
“那你睡?”
“睡够了。”
接下来他们似乎没什么可聊的,安腾把手机放在桌上立起来,拿出寒假作业。他之前补了一天也没补多少,特别是物理。
虽然物理作业只有六套卷子,但他看不懂的题占了一大半。放在以前这些题他根本就不会去看,或者应该说就连寒暑假作业这种东西他都不会做,反正最后老师也不收更不会检查,也不会讲评。
但他现在似乎需要,因为他要跟田尘找点可以聊的东西。
要不然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太尴尬了。但他又觉得他跟田尘的关系也不至于要用作业这种廉价的东西来维系。
他刚拿出卷子,纸张放在桌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便后悔了。
“做吧,不会的跟我说,我今天睡了一天精神得很。”田尘说。
“嗯。”安腾点点头。
他拿出草稿纸,前几页有一小块是被自己涂得黑黑的,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才涂。透过纸张背面的划痕才几乎记起来。
是因为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