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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校服的外套穿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多余了。
上次月考的成绩早就批了下来,但郭子明没有提换位的事情,班上的同学们好像也对目前的座位满意,没有人再提换位置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热,街上的小摊也多了很多夏天的味道。冰棍或是汽水。
下午第四节课最后五分钟,许多人已经在前后门蹲着,就等着下课铃声。自从田尘选到窗边的位置后,想要在下午吃饭时不被楼道里的人群卡住,也只能趁下课前最后几分钟蹲在门旁。
他开始怀念起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位置的时候。也或许怀念的不是位置,而是时光。
安腾跟在田尘后边儿,他想起去年夏天的时候,还是自己带着田尘去吃饭。
在脑子里回忆了千百遍的铃声终响起,田尘冲在最前边。今天他俩还没决定好吃什么,安腾见田尘越跑越快,与他已经落下一大段距离。
他在后面喊道:“尘哥!慢点!”
但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安腾说完,再向前望去,人流已经挡住他的视线,连着田尘的背影一起。
安腾以为田尘还在前边儿,便继续往前跑,直到出了校门,人流分散,他踮脚向前张望。人群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下慌了神。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看什么呢?”
安腾回首望去,田尘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在后面?”
“不是你叫我慢点吗,结果自己跑这么快。”
“不是。”安腾辩解道,“我以为你没听见。”
田尘耸耸肩,“走吧,吃饭去。”
杨轩从不远处跑过来,“你们去哪吃?带我一个。”
在中学时代,判断两人关系好不好的一个点就是,看他们是否是饭搭子。
今天的晚自习是物理,安腾着急回去做题,三人便随便挑了一家的盒饭,坐在路旁吃。
落日、山风、已经看腻的土丘和看不腻的恋人。
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块,很明显就能看出圈子。三人吃完,路过一个冰粉摊。
“等一下,我买碗冰粉。”杨轩说道。
田尘本想直接回教室,安腾拉着他,对杨轩说道:“帮我也买一碗。”
冰粉摊前还有许多人,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到他们。
“快迟到了。”田尘说。
“没事,今天华仔的晚自习。”杨轩安抚道。
“不是问你晚自习找什么时间吃,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
“啊?”杨轩有些打退堂鼓。“我钱都给过了。”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没被老板听见。
不过,要是老板听见了估计也只是回一句:没事,很快就到你们了。
最终还有四分钟六点半,安腾和杨轩一人拿着一碗冰粉,往学校里跑。尽管盖着盖子,不用在乎冰粉会不会撒出来,但速度还是会受影响。
田尘跟在安腾旁边,问道,“保安会不会不让拿吃的进学校?”
“我草,你不说我都忘了。”安腾一个急刹车,将校服外套脱下,把冰粉包在里面,装作自己太热,把衣服脱下来抱着的样子。
“去给杨轩说一声。”
“那龟儿子都跑前边儿去了。”
快到学校门口,他们改为疾走,尽量不露出什么马脚,门卫那里,田尘瞥眼看见一碗一样包装的东西。
估计就是杨轩被没收的冰粉了。
大约六点三十,他们回到教室,老郭还没来教室,今天顺利逃过一劫。
只不过杨轩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一堂下课后,杨轩过来问安腾冰粉吃了没。
“还没,你吃点?”
“我吃点,妈的我都跑到学校花坛边上了那门卫偏要我把东西拿出来。”杨轩眼里透出满满的不服气。
安腾把勺子递给他,拆开冰粉包装。
两人就在这十分钟的课间吃完了。
“尘哥呢?不吃吗?”杨轩问。
“他吃过了。”安腾说。
他把最后一点递给杨轩,而杨轩也很默契的喝完最后一点,然后把空碗留在了安腾桌上。
“草,不会扔垃圾了是吧。”
“你的东西自己扔了去。”杨轩笑道。
安腾把包装重新系好,像是投篮一样,将空碗丢到后排的垃圾桶内。只是很可惜,空碗砸在垃圾桶沿边,落在了外边。
“菜。”杨轩说,“我来。”
他走过去拾起空碗,又退后站在安腾旁边,做出投篮的动作。
就在杨轩出手的同时,安腾说:“进不了。”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哎呀,你们不行。”李帅兵捡起空碗,也站在旁边,“我来!”
一个空碗在课间被丢了好几次,直到上课铃响,付科匀才将它丢进垃圾桶,还埋怨道:怎么到我投的时候就上课了。
李友华的晚自习照例是只讲一节课,剩下的两节课全都是自习。安腾做完了今天的作业,从抽屉里拿出了日记本。上次田尘看过他的日记后,安腾也没那么藏着掖着了。
“你写了多久日记了?”田尘问。
“小学就开始了。”安腾一边写一边回应道,“小时候是小学班主任让写,说这是作业。”
他发现笔芯没墨水了,对着笔尖哈了两口气,甩一甩,断掉的墨又续上了,安腾继续说道:“然后就一直有写日记这个习惯了,也不是天天写,三天两头,有空的时候写。”
两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大,坐在讲台上的李友华轻轻咳嗽两声,本来有些在小声交谈的同学也安静下来。
青春送来了长大的单程票。
最后一节课上,安腾还在解着一道习题,下课铃一响,他放下笔,解到一半的题也收了起来。
田尘早已经收拾好桌子和书包,站在安腾身旁说:“我还以为你要做完题才走呢。”
“怕耽误了。”安腾把笔放进笔盒,收好卷子,直接一股脑的全都丢进桌肚里。
“走吧。”他说。
夜晚的路边还有些小摊开着,安腾站在下午买冰粉的店铺前,“一碗冰粉。”
“你没吃够?”田尘问。
“不是。”安腾说。夜晚没多少人,做一份冰粉也快。不一会儿他接过冰粉,把勺子递给田尘,说道:“你不是没吃吗。”
夜风推着两人向前,田尘边吃边说着:“你那道题想到解法了么?”
“还没。”
“把题目给我说说,我路上跟你讲讲。”
“算了吧,让脑子休息一下。”安腾揉揉脑袋。
田尘把手放在安腾头上,帮他揉了揉,说道:“你这次月考成绩下降了,得补补。”
“行。我想想题目。”
“你下周是不是生日?”田尘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上学期填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两人互相对视,笑了笑,“准备送我什么礼物?我成年礼诶。”
“你想要什么?”
“没想法。”
“没事儿,慢慢想。反正你生日那天是周五,也只能在学校过一过了。”田尘笑着说。
他突然想起上次给李世豪过生日时的情景了。“你告诉别人没?”
“没。”
“那我们过二人世界去吧。”
“去白姐那儿。”
“嗯。”
田尘提前了好几天给白露姐说这件事,两人决定给安腾买个大一点的蛋糕,在店里吃完了还能带到学校里给同学分一分。
下午的时间不多,他们便决定中午过生日。
周五中午的下课铃一响,今天的田尘和安腾没有跑,两人在人流中走向学校对面,小巷子里的那家店。
“生日快乐。”他们说道。白露姐拿出蛋糕,买蛋糕的钱是她和田尘两人一起出的。
安腾带着生日帽,分完蛋糕。
“终于不用担心防沉迷了。”田尘开玩笑道,“许个愿不?刚刚是不是没许愿来着。”
“不用,也没什么愿望。”安腾说道。
蛋糕吃了一半,或许是担心怎么清理,他们没有像之前给李世豪过生日那样在脸上乱涂奶油。
吃完饭,在店里小睡了一会儿,趁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安腾把带着蛋糕的袋子装进怀里,在人流与田尘的掩饰下把蛋糕带进了学校里。
给每人分了点儿,这个十八岁的生日就算这么过完了。
短暂,却快乐。
四月的最后两周,连着上十四天课,然后周一就是劳动节放假。
这长长的十四天并不枯燥,从最后七天开始,每天下午第四节课都有篮球比赛,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天,决出胜者。
十二班抽到的班级是三班,体育生组成的班级,跟这种班打篮球比赛,结果纯粹是一头倒。但十二班不一样,据安腾所说,如果年级里有个班能跟三班打,不是同为体育生班级的其他一、二、四班,而是十二班。
田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总之他这个不会打篮球的人只能到场下去加油助威。
周三,刚好是他们两个班的比赛。
班里早就准备好了加油的道具,上场的人也换上了球衣,为了这次篮球比赛,最近这一个月女生也趁着体育课时练了篮球。
安腾穿上球衣,他们打篮球的这群人之前找人定制了,钱分摊,每人的球衣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
白色的球衣在灼灼日光下似乎闪着光。
整个班的人浩浩荡荡,带着喇叭和气球去往操场。
双方中锋跳球,由十二班先得球权,二十三号张鑫宇传球至十四号安腾。十四号快速推进,直杀篮下,三班及时回防,十四号上篮,球被截断,篮板被十七号李乾坤拿到,传球给了十一号王成志,王成志跳投,在这个位置没人能够拦住他。
球在空中划过弧线,漂亮的进入篮筐。
十二班先拿两分。
比分交替上升着,直到十五分钟后小节结束,比分停留在11:8。
比赛一共有三节,第二节是女生上场。
刘诗雨一众女生上场,十二班的女生在篮球上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比不过三班,只能尽力防守。
在这种情况下三班的女生全力进攻,将比分拉至11:13。
休息没多久的男生上场,李乾坤体力不支换上了替补付科匀。
李帅兵带球快速推进,其余球员跟上,在混乱的人群中球打板,比分被拉至13:13平。
现在是三班球员带球,突破上篮,正准备跳投时篮球被张鑫宇盖帽。
随后双方进攻未果,三班抢得篮板,从后场快速推进,投入一个三分球。
田尘站在球场边,众人心里似乎都捏着一口气,随着加油呐喊声不断传出。
那白色的球衣早就被汗水打湿,安腾本来害怕有些看不清,戴着眼镜,第三节开始时却没戴了,出汗太多,眼镜片上都起了一层薄雾。
最终比分停留在十八比二十一。
十二班在第一场就淘汰。
场下,吃过饭回到教室的同学们都不太开心。
王成志拍着桌,“就是女生他们,丢了五分,不然我们就赢了。”
“别说这种话。”李乾坤道,“她们都没碰过篮球,打成这样已经尽力了。”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其他班的都说这是提前看决赛了。”陈燕琴安慰道,“打的很精彩。”
下午六点半,吵闹的教室准点迎来了班主任。
郭子明拿着一叠卷子,放在韩炬桐的桌上,示意他赶快发卷。
“篮球比赛结束,大家重心该放回学习上来了。”老郭说道。
安腾换下了球衣,穿上了原本的衣服,衣服是田尘那件,他没穿校服。田尘看着他,脑子里还闪过不久前球场上那一道道雪白的身影。
晚自习一如往常。只是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平常总会有人招呼纪律,聊天或是问题,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回家路上安腾也只是说道:“好可惜啊。”
“明年还有吗?”田尘说,下一刻他明白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明年这时候,都快高考了吧。
“没有。”安腾回答道。
“安腾?”田尘轻轻喊道。
名字似乎是一种咒语,当安腾听见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时,似乎时光在快速倒退,身上的盔甲和倒刺迅速融化,他变回了那个小小的,瘦弱的男孩。
“嗯。”安腾笑了笑,回应道:“田尘。”
他抬头看见路灯光透过树叶,树影婆娑。安腾穿着那件白衣,灯光昏黄。
“放假想好去哪玩了没?”田尘问。
“还没。”安腾回应道,“估计学校只放三天假。”
“预料到了。”
“尘哥。”
“嗯?”
“我感觉好累啊。”
“没休息好?”
“不是。”安腾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看着自己一步步的踏出去,没有回头。“心累。”
偶尔有夜风吹动树梢,莎莎的声响点缀在寂静无垠的夜路上。
“怎么了?”田尘走上前。
安腾加了点速,“我今天想了很多。”
“嗯。”
田尘安静的陪在他身边,像个倾听者。既要安稳自己也要安抚别人。
“下半年就高三了,我总感觉——”
“感觉什么?”
“我追不上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什么。”安腾说道,“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转来川中,明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高三一过,高考结束,我们还有什么?”
他一边揣着路上的石子,一边向前走,路灯照着他的背影,一长一短。影子在路灯下慢慢拉长,随着越来越靠近路灯,开始慢慢变短。经过路灯后,又拉长,周而复始。
“尘哥,要不我们还是分了吧。”安腾说道。
夏夜的星空在城市里是看不见的,路旁的蝉鸣热烈喧闹,从未停止。十七岁的夏天,似乎迷茫,也不堪。
田尘没有反驳,他走到安腾身旁,“你要是去年问我,我可能还回答不上来。”
他撩拨着自己细碎的发梢,“但我现在知道了。”
田尘跑到安腾身前,撩起自己细长的头发,“安腾……安……静宁……”他抿了抿自己干燥的嘴唇,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安腾站在原地,看着田尘被撩起的头发,他不敢去看他的额头,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一道伤疤。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安腾问道。
“是。”田尘放下手,问道:“你呢?”
“大差不差吧。”安腾没有看他,他不敢去看,或者说他看了便知道如何决断。
“那你什么想法?”
“还是——分了吧。”
“真的?”田尘有些惊讶道,他见安腾低着头。
“嗯。”
“你在怕什么啊。”田尘上前两步抓着安腾肩膀,他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颜色如同冬天飘散的雪花。
“我,许温然啊。”田尘急切说道。
“我知道。”安腾拨开他的双手,“拉不回来的。”
“安腾。”田尘望着他,“哥。”
他似乎透过安腾的身影,看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孩童,带着帽子,拿着雪糕,拉着他的手走在日落的河滨小道上。
他继续说着,“我找你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了。”
“我也找了很久啊!”安腾推开他,“久到我都习惯一个人了。”
夏天的小路上几乎没有人,安腾没继续说话,田尘就这么跟着他,渐行渐远,却一直没有分开。
走到小区楼下。老旧的小区里还是那样,还有不少夜晚纳凉的老人没有回家,在区里的院落中歇着。
他们好像两个默契的两个陌生人,童年的伤疤早已愈合,什么也没留下。
但或许在过去的年岁里,安静宁和许温然早已经被留下了,在那个福利院,在那个夏天。院落旁的蒲公英被吹散,回光返照的海棠已经凋谢。
落寞的含羞草鼓起勇气生长,却在撞到南墙后装聋作哑。
“真分了?”田尘问道。
安腾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他只是坐在小区老人们喜欢坐的树荫下,拍拍身旁的空地,让田尘也跟着坐下。
田尘照做了。
“我——”安腾低语道,“还没想好。”
“那再想想吧。”田尘凑到他身旁,“我等你。哥。”
田尘闭眼,靠在安腾身边,似乎眼前是林荫道,道上是少年和少年嬉笑着,并肩的模样。日记与记忆从未尘封,只会害怕某天突然想起或者突然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