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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之后的这个暑假,安腾设想过很多次。在很多次他夜晚无眠或是自习闲聊时,与他人或自己讨论过。这个长到有一些不太真实的假期,他要怎么去度过。
早晨六点多钟,他还和田尘走在街上。
一夜没回家,在网吧通宵一晚上。
安腾还是第一次这样,现在脑袋感觉有些昏胀。
街上偶尔吹起一些凉风,即使是夏天的清晨也有些微凉。早餐铺的蒸笼正冒着丝丝热气,安腾排队买完早餐,与田尘在路上就吃完。
在网吧打一晚上,他们就吃了一桶泡面,还是两个人吃。
回家时天已经亮完,他感觉从来没这么困过,就算是连续听郑晓龙讲一上午的数学课都没这么困过。
他和田尘躺在床上,几乎是一下子便睡了过去,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沾没沾上网吧的烟味,不管脚上的袜子脱没脱。
安腾迷迷糊糊醒来,看见挂在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他还以为自己睡过了头,赶忙起床。
看一眼手机,今天是六月十日。
他已经高考完了。
这一刻他才体会到高考结束后是什么感觉。
不是在地理考完后他靠在栏杆上时,也不是他在教学楼下等田尘时,更不是同学的散伙聚会上。
而是现在。
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去打球,可以睡到地老天荒,可以跑到全世界去旅游。他甚至可以把高三带回来的全部书籍一把火烧掉,也可以带去废纸回收站将三年的青春换来几个零钱。
安腾又重新躺回床上,还有点儿困,但他又不想睡觉,于是便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高考之后,要做什么呢?
安腾这样想着。
或许对于他来说,最紧张的事情应该是填志愿?
但是志愿在六月底才开始,距离高考成绩发布还有十多天。
他突然一下子好像迷了路,以前他一直在路上走着跑着,前面一直有一个路灯在指引方向,现在他跑到了路灯前面,而更前面的路,需要他自己走。但可笑的是,在他往前十九年的经历中,所有人都告诉他只要一直往前跑一直跑,跑的越快越好,跑到路灯后就可以了。却从未有人教过他告诉过他之后要怎么做。在往后没有路灯没有光亮的日子里,是要自己找另一盏灯,还是自己成为一盏灯?
他都不知道。
今天午后的声音不多,周五,小孩子们还没放假,高中生也回校上课,只有高考完的高三生们还在休息。小区下的老人们下棋聊天,蝉藏在盛夏的长荫里疯鸣。
杨轩约了安腾晚上去体育馆打球,他没完全答应。
田尘还睡着,好像要把高中缺失的睡眠全都补起来一样。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慢慢醒来。
“有吃的没?”田尘问道。
“有泡面。”
田尘揉揉自己肚子,“我感觉我是被饿醒的。”
“我去帮你泡。”
“要不,咱出去吃?”田尘制止安腾。
“去哪?”安腾问。
“随便,出去吃。”田尘说,“昨天是团建,今天是二人世界。”
安腾笑笑说,“行。”
夏天的c城有些空旷,没有大城市那样的繁华拥挤。原本是资源城市,但是煤矿关停之后,城市在慢慢转型。
两人逛到学校附近,在一家自助烤肉店吃了饭。
店里这个点几乎没人,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还能望见不远处的学校。看见已经空空荡荡的高三楼,旁边正在施工的工地重新开工。阳光将整个世界笼罩。
“都到川中路了,去看看白露姐?”安腾问道。
“好。”
仲夏午后的太阳如此毒辣,以前田尘书包里总放着一把伞,不管遮雨还是遮阳都挺好用。现在他毕业了,书包前些天已经洗了,现在还挂在家里的晾衣架上。
太阳大的两人都不敢在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停留,从小区到川中路,有大概一半的路没有绿荫,田尘用手遮住额头,太阳刺眼。要是平常还在上学,田尘还经常穿一个外套,一来是教室里空调太冷,二来是上下学路上万一忘带遮阳伞时,外套可以防晒。
两人在太阳下走路都快了不少,直到走到树荫下,才慢了过来。
公园处有一口水井,常有老人拖着小拖车,拖车上装着一个或者两个塑料水桶用来接水。此刻正值下午水井人多的时候,大家排着队,一路排到公园的小路上。
或许是刚才在太阳底下走太快,特别热的缘故,两人站在水井旁歇了一会儿。水井的水凉飕飕的,一旁的老人见来了俩小孩子,便与之闲聊起来。
“高三生啊?”
“嗯,才高考完。”
“也来接水?”
“不是,歇一会儿就走。”
“喝口水再走。”
老人拿着舀水的铁勺,安腾一下子没找到接水的东西,只好双手捧着。
凉水捧在手上,正一点点往下漏着,他咕咚喝了两大口,手上还有一点。安腾捧着双手凑到田尘跟前,“尘哥你喝不?”
田尘:……
“不喝。”他有些故作嫌弃的往后推了推。
突然安腾一下将手上剩下的凉水泼到田尘脸上,他被吓了一跳,随后有些生气,夸张道:“安腾!”
安腾一下子跑开,田尘在后边追着。
夏天实在是太热,安腾没往太阳照着的地方跑,他只能在小公园的长荫里一直跑。而田尘在后面追,他能追上,安腾也能跑开,他们都没全力跑。
盛夏的长荫似乎一片连着一片,但小公园就这么大,安腾跑到尽头,实在有些跑不动。
他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
“停停停。”安腾摆着手。
后面田尘才追上来,一下子把安腾扑倒在草坪上。
“呼——抓到了。”田尘喘着大气。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安腾想翻个身,或者在草坪上拉着田尘打个滚,但他翻身才翻到一半就停住了。
“嘶,这草扎屁股。”
“就是,没福利院的草躺着舒服。”
“哪天有空了去福利院看看?”田尘问,“话说福利院拆迁之后搬哪去了?”
“城南的一个小村子里,条件好了很多,毕竟是政府新修的。”安腾说,“你还没去看过来着。”
安腾双手枕着脑袋,“其实看不看没什么,人都不是同一批了。”
田尘没再说话。
两人起身,慢悠悠散着步来到川中路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这个点的学校里还在上课,学校对面的街道店铺大多都在准备餐食。
白露姐忙不过来,刚好让安腾帮忙准备。
“暑假有什么计划吗?”白露姐问。
“没。”安腾挠挠头,“在你这儿打暑假工怎么样?跟之前一样。”
安腾看着田尘,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田尘耸耸肩,表示随意。
“算了,我还要陪尘哥。”安腾笑着说。
五点四十的晚饭时间,学校的下课铃一响,保安打开走得缓慢的电动门,学生蜂拥而出。
安腾的记忆还停在前些天,高考前、一两年前。
学生们吃饭的时间总是特别短,六点钟开始,人就渐渐少了下来。
高考完突然闲下来,安腾一下子也不知道做什么,干脆留在店里陪白露一起收拾。夏天夜晚的校外长街一片寂静,晚上关店,安腾和田尘一路走回去。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路上人少,空旷的街道似乎只剩下蝉鸣。他们路过小公园,路过那天在街边接吻的草地,路过那条被风吹得呜呜作响的小巷口。似乎路过了不久以前的自己。
时间长久却又只在不远处。
两人在十字路口停下,田尘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家一趟,于是决定今晚先不在安腾家住了。
安腾点点头,回家把高考前发志愿填报书翻起来。
书是特别厚的两大本,他还没给自己估过分,今晚又闲,于是跟田尘打着视频,一起算算分。
两人一直忙到凌晨,填报书一半都还没翻完。
“不行,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田尘说道,“我这下知道为什么找那些专家填志愿要这么多钱了。”
田尘躺在床上说:“安腾,我们筛选一下。”
“昂。”安腾点点头,听田尘的。
“估分大概在540到560之间,一些差的学校直接跳过不选。”
“嗯。”
“然后——我想想,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没?”
安腾沉思了一会儿,“想好了,选文科吧。”
“你物化地组合选文科?那你之前怎么不选文科的组合?”
“之前也不知道大学想选文科专业啊。”安腾说,“高一选科的时候我成绩挺平均的,听老师建议都说物理专业选择广,所以就选物理的。”
他突然笑了,“谁知道物理之后这么难,我数学也不行,大学要是有高数我肯定挂科。”
“行。”田尘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你想考哪去?首都?东南?”
“不知道。”安腾也洗漱完躺床上,“要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就留在c市?”
两人都没说话,他们知道这样就意味着异地恋,但是谁也没有反对,因为这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先挂了吧,明天再说。”田尘打着哈欠说道。
安腾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中午才起床,这个点安腾显然是睡不着的,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短袖,站在窗户旁。突然有点儿想田尘,却又怕打扰到他,于是在衣柜里把他那件衣服翻出来,穿在身上入睡。
第二天安腾还没起床,他只是听到了敲门声。他身上穿着田尘那件衣服,裤子昨天睡觉太热了就给脱了。
安腾透过门上的猫眼看见田尘站在外面。他开了门,“怎么过来了?”安腾问道。
“在视频里不方便。”田尘伸了个懒腰,把刚在楼下买的早餐放桌上。
“反正我又不用选报什么,这几天就全来帮你吧。”
“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安腾问。
“物理呗,大一之后应该还会分流,反正现在不急。”
安腾穿着裤衩坐在餐桌上,三两下把早餐吃完,两人到书房。
选好一个学校就做一个标记,有了昨天的筛选条件后,效率便快了起来。
“现在就等出分了。”田尘打了个哈欠,好像没睡好。
“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安腾问。
“我想想,三点多钟。”
“那你今天还起这么早。”
“要不——再睡会儿?”
一觉再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安腾觉得自己的生物钟已经完全被打乱,但转头一想这个假期几乎长达三个月,好像生物钟迟早会乱掉。
“老郭在群里说拿准考证去驾校报名可以便宜五百。”安腾看着群里的消息说道。
“你要是觉得暑假没事儿干可以去学一个。”
“你呢?”
“我不想。”
“那我也懒得去了。”
田尘坐起身,有点严肃道,“安腾,你不用什么都考虑我。”
“我知道。”安腾挠挠头,“我感觉,要是这个暑假不好好玩一玩,以后没机会了就。”
“以后应该有吧。”田尘有点儿担心,“大学四年呢,研究生呢,博士呢?”
安腾摇摇头,“我不知道能不能考。”
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些,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不是高考了,是大学里的种种,是工作,和生活。
田尘用手指抵住安腾嘴唇,似乎想要停止这个话题。
他话锋一转:“说点实际的吧,比如,我们现在吃什么。”
“吃面?”他们一起说道。
两人一如既往有些默契。
安腾吃着面,突然有些期待出分数,填志愿的那几天。他倒是想现在就跟田尘天南地北的到处疯,但一想到疯玩之后还有填志愿这么个人生大事等着自己,就感觉玩得不自在。
“尘哥,等成绩出来之后你是不是还要在下一届开学的时候演讲啊?”安腾突然想到,因为每年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上一届的状元都会被学校请回来,做一次开学演讲。
“那我先给老郭删了,免得他来烦我。”
安腾:……
刚放完假的这些天,学生们被压抑了许久的青春活力似乎才解放了出来。
杨轩每天下午都约了许多人打球,有时同学不想来了,他便加一些野场,安腾倒是每天都来,有时田尘也跟着来。
这个时间段,六月中旬,初高中都还没放假,以往暑假里拥挤的篮球场现在却连人也凑不齐。
几天后的夏夜,晚上十点的体育场关灯。安腾和田尘走回家。
他刚打完球,肩上挂着擦汗的毛巾,而田尘坐在篮球场的椅子上,有时跑到不远处的乒乓球场里,问打乒乓的大爷们能不能加他一个。
平日里在川中打乒乓的人也常来体育场大,田尘见到过几个熟面孔。
体育场熄完灯后就是一大片黑黢黢的暗地,十点钟不算太晚,外面街道还尚有人在。从体育场离开的人挤在一个个窄小的出口,向外面走去。
在一旁的小摊买了两碗冰粉,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路上放学的学生和人群混在一起,就连驶过身旁的公交车上也载满了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这个时候安腾还没意识到,自己距离他那短暂、一文不值、奋不顾身却又价值万千的青春,渐行渐远了。
两人走回家时,刚好路过梧桐道。夏天的梧桐絮一层铺者一层,风一吹,便漫天飘着。梧桐道平常与上学那条路并不顺路,田尘没走过几次,加上他有点鼻炎,梧桐絮一飘起来,鼻子就难受。
夏天的梧桐发了疯似的长,田尘捂着鼻子,拉着安腾往前跑,身后带起一阵陈絮飞扬。
路灯的影子长了又短,灯光下聚着一堆堆小蛾。暖黄的光透过树梢,似乎世界一下子静谧昏暗。
“别跑,我身上汗才干。”安腾笑着说道。
“反正等会儿都要回去洗澡。”
两人一阵小跑,电梯却没有在六楼停下。反而一路向上,到了顶层。
田尘突然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时安腾带自己在福利院三楼的天台楼顶看星星。
他想带安腾看一次。
于是两人在顶楼出了电梯,发现天台的门并没有被锁住。
天台风大,刚出完汗的安腾被风一吹,又有点儿凉嗖嗖的。虽然风大,但视野却是很好,可以看见繁华的市区,四周的高楼。
尽管现在时间已晚,但城市里总不缺光亮。可这光亮对他们此刻来说却没有大用处,地上亮堂的同时,却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了。
安腾望着天,满天里找不到一颗。
“那是不是?”他指着天边儿。
“不是,你见过哪颗星星走这么快还带两种颜色一闪一闪的。”田尘说,“一看就是飞机。”
“嘿,万一人家不是呢。”安腾反驳。
“不是飞机还能是什么?”
“是——”安腾想了想,“是流星!”
他凑到田尘身边把他的双眼遮住。
“尘哥,快许个愿。”
田尘被安腾逗笑了,于是双手合十,配合他许了个愿。
“你呢?你不许愿?”田尘问。
“好,我也许。”
一会儿,安腾问:“你许了什么愿?”
田尘望着天上已经飞过去的流星,笑着道:“不能说,会不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