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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寇勿迫,赶尽杀绝,绝无溢出。
梳洗完毕,周嬷嬷放下帐钩,沈荷揽被坐在床头,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嬷嬷,人死了,魂魄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着阳间的亲人吗?”
“想爹娘了吧,老爷和夫人都会在天上看着你,庇佑着你。”周嬷嬷理好帐子,柔声道,“姑娘睡吧。”
如果天上的娘亲看见她暗中算计舅舅,会原谅她吗?
竹意馆早恢复到冷冷清清的模样,恍若一切没有发生过。沈荷摸摸枕边的盒子,黑暗中也算有一丝慰藉。她不断提醒自己,多一分无用的愧疚,多一分殒身的危险。
天空铅灰,窗外飘雪。
早早用过晚饭,周嬷嬷取出石臼、去年收晒的凤仙花、明矾三样。沈荷许久不染甲了,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可能方太医的药好,吃几贴,血也不咳了。人有元气,才有心思做这些,周嬷嬷心想。
捣炼好汁水,周嬷嬷为沈荷指甲染色,染甲需慢功。染第一遍时颜色很淡,连续染上三五次,还要用帛片缠住,过一夜,颜色才能洗涤不去,鲜如胭脂。
“这么一上颜色,姑娘的指甲像十朵牡丹花儿,真好看。”周嬷嬷刷第三回,甲上的颜色开始变得鲜艳。说完看去,沈荷双目无神,似乎有心事。
问起,沈荷说,她看见凤仙花汁,想到小蝶昨日双手扎进雪堆,冻得通红的样子。
“嬷嬷,小蝶她怎样了?”
“凡是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哪样日子挣扎不出来。”周嬷嬷边缠着帛片,边道,“她有福气,听说舅老爷打算过完十五,收她进房,做个有名有份的姨娘。”
凡事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哪样日子挣扎不出来,这话,沈荷在腹内默念几遍。
“亏范家的抢先,把人藏进院里,没叫隔壁的走狗搜了去。老婆子有个想法,说出来姑娘闲听听。”周嬷嬷擦干净手,道,“东屋的贼婆娘早就知道人家肚里怀上了,借故吵闹抓贼,要把人当贼撵出去。说句僭越的话,舅老爷浓痰迷眼,看不穿。说她是妒妇都算轻的,那是个实称实两的毒妇人。”
想起昨日,周嬷嬷还暗暗心惊。
沈荷问:“嬷嬷以为是范嫂子做的?”
周嬷嬷笑笑:“不是她还能是谁?”
“元管事的夫人。”沈荷直白道。
周嬷嬷想想,元福那哑巴媳妇每日静悄悄进院子,静悄悄离开。不跟旁人说话,也不攀扯讨好谁,甚至没见她笑过,每天不是低头除草,就是低头扫雪。这样一个冷面人,会出手帮助别人?
沈荷知她疑惑,含笑道:“嬷嬷想想,范嫂子走路的响动。”
两人对视,周嬷嬷稍稍一想,恍然大悟。
范家的走起路来,跟石头敲砖似的。她年纪大,起得早,又不是死人,范家要去柴堆,必须经过她屋子窗下,那么大的脚步声,不至于听不见。再想元管事的哑媳妇,猫儿似的走路声,也只有这人。
“还是我家姑娘聪明,好似那衙门断案的老爷。”周嬷嬷点头道。
夸得沈荷脸颊发热。其实,她还有个新发现——元福与舅母极不对付。元福是舅舅的心腹,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不失为行事的良策。
这个新年,热闹了。
冯泰求子心切,周小蝶母凭子贵,魏氏还未喝过妾室茶,他已拨出清水轩安置,乳母近期也在物色人选。这下,魏氏一个头肿两个大,搅乱她的盘算不说,还给她添个眼中针,肉中刺。
千辛万苦,靠着方神仙挽回老爷一点好感,没理由为个贱人前功尽弃,她心想。硬生生咽下这口闷气,纳妾就纳妾吧,横竖再做一回贤妻,等贱人进门再作收拾。
哪知,“好事”也出门,初三参加城内富户官眷举办的“庚申会”,那些府第夫人拿她做话靶子,不管她满身珠翠,只说她为人“贤惠”。二十年了,总算许夫君纳妾。正话反说,夹枪带棒,气得魏氏《圆觉经》不念了,早早回府。一进屋,头上有什么拔什么,接二连三扔进炭火盆。
当晚,魏氏旁敲侧击,有意告诉冯泰,那些书房服侍的女使,每次服侍完毕,一概服避子汤,不该有漏网之鱼。她本意引导冯泰往周小蝶年轻不正经,背地趁汉上去想。冯泰却欢天喜地说,必是个儿子,药都药不死的儿子。老天垂怜他膝下无子继承,恩赐给他这个命中注定的儿子。
好个痴人,魏氏险些气得吐血。
初六,冯府门外来了个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门房当是哪位富家公子哥,殷勤迎上去。一听是来找齐映的,三五个立马垮下脸来,打发叫花子式地往外撵人,口中呵斥:“去去去,我家老爷今早送过穷,奉劝你这郎君小娘子到别处讨便宜。”
齐映小子能认识什么有钱人家的子弟,凭什么传报,能得几个赏钱,门房心想。
正月初六,天下人皆送穷鬼,这是骂人呢。曹方长腿一迈,跳下马背:“哈哈,新奇。人人尽知鹦鹉八哥说人话,却不知冯老爷府上吸纳天地灵气,养的狗儿也会说话。”
“好你个毛头小子,拐着弯骂我们!”
“小畜生,睁大你的狗眼,我们这年纪能给你作爹!还不快滚!”
曹方牵着马儿,笑了笑:“哪里有小畜生,乱吠的白胡子老畜生倒有几个。”
几个老门房不是吃素的,占着生养的儿子年轻力壮,也在冯府当差,一个个找来各自的儿子,手握长棍,这是要动手的意思。
来的三个,有胖有瘦,长得嘛,怪石嶙峋,曹方好笑:“敢问诸位贵姓?可是这冯宅主人?冯老爷号称秀州城第一大善人,用棍棒迎客,莫非有什么说法?”
“哪里来的疯子,有爹生没娘养的,我们姓什么关你屁事,敢在我家东家门前叫嚣,包管打折你的腿。”一满脸横肉的壮汉呵道。
说着,三人并排大山一样逼近,气势汹汹。
“好臭的嘴。”曹方招招手,道,“许久没操练,髀里肉生,用你们试试身手也不错。”
四人立时打起来,三个人高马大的围攻一个曹方,一通乱扎乱刺,毫无章法。曹方自幼在军营中长大,近身拳术,大刀枪法不在话下,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街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逐渐变多。曹方也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身侧有人喊他小字。
“敏中。”
曹方侧首一看,是齐映,他三两拳打倒三块怪石,掸掸衣袖,笑道:“君素,没想到见你一面,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