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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午后刚过两个时辰的时候,太阳带着浅淡的红色光辉微微西沉,隐隐的透着几分微冷的落寞。已经过了一日之间最热的时辰,宣室殿内也有了几分凉意,不知名的香料在鹤首的香炉里袅袅的冒着淡青色的烟,那香气也是朦胧中带着寒气的,有一种极为浅淡的清冷,吸一口,似乎心肺都被凉风洗涤了一遍一般舒适,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阮琨宁在如素夫人那里学了调香,如素夫人于此道堪称大家,阮琨宁不敢说全然继承了她的衣钵,可是自问对于香料也是有几分造诣的,微微一嗅便猜出了其中的主要成分大概是香荚兰、金额香与藿香叶,却是不知这里头的冷香气是如何来的。
她有些技痒,心里头也是跃跃欲试,到底是顾忌着在御前,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机,便硬是把这份心思给压了下去,规规矩矩的请了安。
宣室殿内的雕花窗户还是开着的,外头的凤一阵一阵或轻或柔的吹进殿内,日头毕竟不是高悬在天的时候了,那风也透着几分凉意,阮琨宁的衣裳并不十分厚,她觉得有点冷,轻轻地打了个哆嗦,皇帝大概是注意到了,向着一侧侍立的宫人一摆手,那宫人会意,走过去将轻轻地窗户合上了。
皇帝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本开着的折子,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缓缓地揉了揉额头,这才对她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吧,不必拘礼。”这一句话说完,没有再说话了。
好在这里的茶水也是一等一的,一边的银雕盘子里头还有瓜果点心,虽然不好在御前毫无形象的吃,可看一看也是好的,总不算是枯坐。阮琨宁没有吭声,只是姿态优雅的抬手端着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眼下也是深秋了,水果也都过季了,眼前的这些大概是金陵外头的温泉庄子送来的。熙和公主那里也是有的,却也并不是很多,不过想也知道,这些点心自然都是要先紧着帝后那里,再轮到其他人的,本来也不会有多少,自然底下分的都少了。
皇帝一直不说话,阮琨宁也不好开口。
她又不是傻子,感知系统还没有被破坏,皇帝对她似乎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心思,她是能感觉出来的,毕竟女人在这方面都会敏感一些的。
可是自己应该跟他说什么呢?阮琨宁委实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难不成叫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跑到皇帝面前,然后理直气壮的对他说:“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不过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想想觉得太羞耻了吧。
饶是阮琨宁脸皮一向都是厚的,此刻也是压抑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
所以她还是决定装糊涂,只作不知也是了。
皇帝对着她虽然素来都是和颜悦色,她却也不会真的不知分寸的,彼此之间身份的差异决定了她只能被动接招,绝对不能冒进,这一点认知,阮琨宁还是有的。
皇帝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封折子上,手里的御笔许久都没有动作,阮琨宁也不好出声,宫人们更加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了,一时间也只有外头浅浅的风声时不时的传入耳中,气氛极为静谧。
两个人这么默默地静坐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吭声。
那一炉香吸引了阮琨宁的注意,她的目光忍不住的挪了过去,开始在心里头思量那香料里头到底掺了什么,一时间也没有去想乱七八糟的。
茶水还很烫,阮琨宁手里头把茶杯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开合合着,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里头的茶水正袅袅的冒着热烟,室内有一种安谧的茶香气在升腾。
皇帝写了几笔,将折子合上递给一侧的隆德,声音低沉:“是蔷薇水。”
“嗯?”阮琨宁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皇帝回答的大概是自己思虑的问题,她想了想,倒是来了兴趣:“并不止吧,如果只是蔷薇水并不会有这种效果。”
皇帝轻轻地一笑:“先把主料冰镇,等寒气尽数到了里头才放到蔷薇水里头浸泡的。”
“原来如此,有这份精巧心思,真是难得,”阮琨宁想通了这一节,眉宇瞬间舒展了起来,面容瞬间愈加鲜活了几分,简直像是徐徐绽开的玫瑰一般鲜艳,惹得皇帝的眸光忍不住的闪了闪:“陛下能知道此道,更是难得了。”
隆德不易察觉的觑了觑皇帝的神色,别人不知道,他开始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帝是因为知道阮姑娘颇好调香之道,所以才会专门在内库当中找了这味奇香,又着意专门问了许多,这才能说起来头头是道。
皇帝却并没有提起这一节,只换了话头,微笑着开启了关怀模式:“你入宫也半个多月了,在熙和那里,可还住的惯吗?”
“住得惯,”阮琨宁的态度足够恭敬,却也不会叫人觉得拘束,只会叫人觉得言谈举止之间进退自如,很是得体,她仔细想了想,倒是又专门补充道:“宫里头的厨子很好。”
皇帝想起隆德说她短短半月把宫中的点心都吃了一遍,面上禁不住微微一笑:“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皇帝的左脸上有一个酒窝,之前见他的时候阮琨宁都没怎么注意过的,眼下离得近了些才看清楚,禁不住一阵意动心摇。
可是她这人有一个坏毛病,见了人脸上有酒窝手指头痒痒的,总是忍不住想去戳一戳,可是在她的周围长酒窝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眼下她知道的除了皇帝也只有荣王与韦青柯父子罢了,大概是他们的家族遗传?
为着这个,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生了两个酒窝的可怜表哥韦青柯对阮琨宁这个邪恶表妹敬谢不敏,堪称是闻风丧胆望影而逃,阮琨宁也经常仗着自己年纪小可以卖萌去戳荣王的脸︿( ̄) ̄)︿。
可是她渐渐地年纪大了,自然也有了许多拘束,她也只好悻悻的收起了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与同样蠢蠢欲动的手指。
现在阮琨宁的手指痒痒的,她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才努力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方才的话皇帝说的太过于亲近,阮琨宁倒是不好说什么,也只能捏着手指继续打官腔:“有劳陛下挂心,是臣女的荣幸。”
“你素日里习惯专门说话便怎么说吧,不必拘束,”皇帝的眼睛泛起一片温和的光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底带着几分戏谑:“再大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再见你这般一本正经,倒是叫我牙疼。”
他说的虽是客气,可话里头的亲昵意思明晃晃的摆着,倒是阮琨宁牙疼了起来,看他脸上的那个酒窝也不是那么亲切了,她开始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却也不想顺着皇帝的话头,跳进一个一看是坑的话题里头,顿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陛下面前,怎么能失礼呢?”
皇帝面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也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道:“许是朕上了年纪,好些事情都记不清楚了,隆德啊,”他看向一侧的围观群众隆德:“去查查大齐律,袭击君上该当何罪,哦,”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朕险些忘了,你不姓阮,你姓曹,还要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才是……”
阮琨宁瞬间英雄气短:“……有话好好说嘛,活的这么认真多没意思啊……”
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无奈的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道:“总算是肯好好跟我说话了?”
阮琨宁克制住自己想要挠墙的冲动,望天(划掉)天花板(√),道:“……咱们还是好好说说交情吧。”
“好,那咱们说说交情。”皇帝看起来亲和的很,只笑吟吟的看着她,道:“你倒真狠心,半点情分都不肯讲,叫我独自枯等了那般久。”
他好像是在说阮琨宁那夜爽约,没有去承香馆的事情,神色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来。
阮琨宁:……这看起来是道送命题,我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吗?
皇帝倒是也不打算真的从她口里问出个答案来,再说,看她这幅能屈能伸的样子,也未必能说出几句真话来,指不定怎么敷衍他呢。
阮琨宁想了想,硬生生的转了个话题:“刚刚进来的时候,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怎么了?”
皇帝神情中的柔和收敛了起来,眉梢陡然带了几分锐利,冷笑道:“为着前朝他们折腾出来的烂摊子,我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今日才好容易找了几分空闲见你,可是锦衣卫来报,那些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们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眠花宿柳,真是岂有此理。前朝风气败坏若此,叫我怎么痛快的起来?”
哦,阮琨宁秒懂了。
皇帝这是典型的自己加班替别人收拾烂摊子,累死累活了一个月才发现搞出事来的人居然在带薪旅游,强烈的对比之下才毅然决然的怒了。
桌案上摆着晶莹剔透的葡萄,瞧起来倒是新鲜可的很,阮琨宁伸手撕了一个葡萄送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试着开导他:“事情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只会越来越窝火。你应该想,青楼里头的龟公每天操劳,居然还时不时抽空到朝廷里头来忧国忧民一番,这么一来,便会觉得社会的风气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皇帝( ̄口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一直在听墙脚的隆德总管没有发挥好自己小透明的作用,猛地笑出声来,皇帝皱起眉来瞪了他一眼,可随即,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同于方才的那种笑意,这一次确实是添了几分真心实意的。
皇帝的唇角微微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似乎在轻叹:“你呀,果真是……”
他并没有说下去,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看着阮琨宁轻轻地摇摇头,不再言语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