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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阮琨宁很想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再或者,根本是同名同姓?
可是那声音明明白白入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欺欺人的。
随着脑海深处那一片记忆的清晰,阿浣那张仙气缥缈的的面容,终于跟谢宜舫对上号了。
他怎么会是谢宜舫?
他怎么能是谢宜舫!
阮琨宁只觉自己神魂飘飘毫无定处,竟不知如何是好,那句话在她心头飘荡了几圈,终于叫她心头发涩,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正是夜间,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边是支着手臂,面色疲惫沉沉睡去的云舒云夏,周遭是浓重的药香气,侵染了整间屋子。
四周寂寂无声,只有一侧的帷幕后头,有木石轻轻相击的捣药声。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静,那捣药声忽的停了,轻缓的脚步声往她这边来了。
谢宜舫轻轻掀开那一层床帘,坐在了一侧的矮凳上看着她,他唇角带着一丝说不清意味的笑,轻声问道:“阿宁醒了?”
他这一声极为轻柔,不似之前教导她时候的音调,而是之前谷底相伴时候的温柔,恍如隔世。
之前离别时阮琨宁没有哭,可是到了此刻,听他用之前的声音再叫自己一声,不知怎的,她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不回应,谢宜舫也没有言语,只是抬手递了一张帕子给她。
阮琨宁接了过去,无意识的擦了一把,手指抖了几抖,终于道:“师兄,如今……已过多久了?”
叫别人听来,她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不知从何回应,可谢宜舫却十分清楚。
他微微一笑,似乎还是昔年那个纯然的少年,神色温柔,目光恬淡,他道:“自谷底一别,至此日,已是三十二年整。”
阮琨宁心中一滞,难以为继,只别过脸去,泪如雨下。
她说不出此刻自己心头的滋味。
像是饱饮了世间最为酸的醋,随即又喝了一盏极为涩的酒,二者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五味杂陈,连心头带舌头都随之发麻,尝不出什么滋味,也说不出什么言语。
太痛苦了。
若是她不曾再见阿浣,自然不知道他以后的生活是如何的,那她也可以在心底安慰自己一二——哦,阿浣会忘了我,会找一个他喜欢的姑娘,会同那姑娘成婚生子,平安喜乐的度过此生,我并没有将他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我还不算是太坏。
可是现在看着谢宜舫,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三十二年,人生有几个三十二年呢。
她只是在嘴里说一遍,都觉得太过于长久。
于她而言,这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可是于阿浣,于谢宜舫而言呢?
似乎有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既痛又麻,叫她做不出什么表情,也说不出什么话。
到了现在,她又应该说什么呢?
谢宜舫也不说话,只是静默的看着她,沉默而又温柔,像是要弥补起那些失落掉的光阴,这样的他,终于渐渐地跟阮琨宁记忆中的阿浣重合在了一起。
她看他这副神情,更是苦涩难当,唇角带起一丝笑,忽的生起气来,她拿起一侧的软枕砸到了他身上:“我不是说了,不许你等我吗?!谁叫你等的?!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死心,为什么偏偏要等这般久?!”
谢宜舫也不反抗,只是一双露水般的眼睛看着她,目光似悲似喜,难以言喻,等到阮琨宁砸完了,喘着气瘫倒在一边,他才道:“那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吗?阿宁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却是甘之如饴,也心甘情愿。”
阮琨宁方才那一通闹腾的动静太大,惊醒了一侧昏睡过去的云舒云夏,她们连她此刻与谢宜舫有些奇怪的气氛都顾不上,看她一眼,眼眶里便先含了泪,别过脸去擦了才道:“殿下可算是醒了,您已经一连昏睡五日,怎么都叫不醒,侯爷跟夫人可是忧心坏了。”
云舒一边说着,一边叫云夏去请人来,另一边却是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对着一边的谢宜舫深施一礼,极为感激的道:“还要多谢谢先生相救,叫殿下得以痊愈,请受奴婢一拜。”
谢宜舫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却看向阮琨宁,道:“阿宁昏睡了几日,你阿爹阿娘都要急坏了,你且好好同他们说一说吧,至于我们之间的事,”他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道:“自是不急在一时的。”
说完,谢宜舫深深的看她一眼,飘然离去。
阮琨宁眼睫极轻的颤动了几下,本是想要开口留他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注视着他的身影走出房门,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夜色已沉,只有屋子里被烛火照亮得以稍免,许是顾忌着之前屋子里头的自己,那烛火并不亮,甚至于有些浅淡的暗沉。
阮琨宁目光定定的落在那盏灯上,神色莫测,她觉得,自己的心上似乎也被蒙上了这样一层昏暗的光,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等到崔氏与永宁侯接了消息,满心欢喜一道入内时,便见她脸上还未曾散去的怔然之色,却也顾不上多想,眼见着女儿昏睡不醒日渐惨淡,那滋味并不比锥心刺骨好上多少,此刻再见她转醒,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萦绕在心头,自然不会有人去留意那些细小的琐碎情绪。
阮琨宁被他们的脚步声从自己的心绪中惊醒,再见到崔氏一脸关切惊喜的过来,随即便想起了那日山道上发生的□□,原本还湿润着的眼睛便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一脸,崔氏刚在床头坐下,她便过去伸手紧紧的抱住,好像自己还是一个几岁的孩子,受了委屈要母亲抱一般:“阿娘!阿娘!”
她叫了两声,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抱住崔氏不停地掉眼泪,好像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弥漫在心头上的担忧与苦涩全都一并哭出来一般。
不过是几日功夫,崔氏便清瘦了好些,面容憔悴,眼下青黑,头上甚至于隐隐的生了几根白发,只是不甚明显罢了。
同阮琨宁相比起来,她心里头也不好受,家宴之后的第二日,云舒便急匆匆的去找她了。
那日清早,她们照常守在外面,明明已经到了阮琨宁素日里起身的时间,屋里面却还是不见动静,几个丫鬟也未曾多想,只以为是阮琨宁贪睡些,所以也不曾过去惊扰,直到日头慢慢的高了,云舒才觉得有些不对。
掀开床帘进去看时,却见她正躺在床上宛如睡着,一切皆是如常,却无论如何都叫不醒,这一下登时吓坏了二人,云舒老练些,便先叫云夏在这里看着,也别叫人先传出去,自己随即去同崔氏回禀此事。
崔氏听了便是神色大变,连忙到了女儿院子去,却发现情况正如云舒所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女儿,如此一来更是心急了,急忙请了信得过的大夫过来,诊脉之后却没什么作用,那大夫只说是一切如常不该如此,直说的崔氏一颗心沉到了底,闷闷生疼。
等到了第二日,阮琨宁还是不见醒,一家人更是心急如焚了。
偏偏此事太过于神异,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寻大夫,当真是要活生生急死人。
永宁侯没有办法,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寒山寺求见永空大师,想求他指点迷津。
永空大师没有见永宁侯,却递了一个消息——阮琨宁的师傅谢宜舫医术高超,便可以救她。
永宁侯得了主意,这才去请了谢宜舫过来,等了这几日才见阮琨宁转醒。
阮琨宁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只是抱住崔氏一个劲儿的哭,直到哭的眼睛红肿,嗓子发疼才慢慢的停住,一双眼睛却还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崔氏,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崔氏不见了一样。
谢宜舫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已是深夜,四周寂寂无声,只天上的几颗星子无声相伴,他走到门外,刚刚想要推门进去,却见里面烛火泛起了一片温和的光芒,将夜色中的清冷驱赶了出去,只留一片淡淡的暖意。
一个人影正端坐在桌前,见他来了,面上轻轻的带上了几分笑意:“有时候,当真是觉得奇怪,之前,你明知她便是你要等的人,却也不肯如何亲近,反倒是淡淡的不动声色,怎么到了现在,刚刚听到了一丝风声便巴巴的跑过去?”
谢宜舫神色淡然,眼底却是温柔的暖意,他眼睫微动,道:“不一样的。”
他走到那盏径自散发着光芒的烛火面前去,取了一侧的银棍动作轻柔的拨了拨微微有些歪的灯芯,面上随之一笑:“对于我而言,没有在谷底生活过朝夕相处的阿宁,只是我的弟子,我不会越雷池半步,也不会表露出什么,只有那个在谷底同我相伴的阿宁,才是我想要娶的姑娘……”
那人道:“可是你也知道,你的阿宁姑娘……”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一个微妙的停顿,避开了那个可能叫彼此不快的症结,继续道:“时光当真是奇妙,当初你刚刚知晓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可是现在,居然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同我讲话。”
谢宜舫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在那盏被挑亮了的烛火下格外明显,他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吗?”
那人道:“这也是你一厢情愿,怎么知道人家愿意?万一他不肯,你又待如何?”
谢宜舫静默了良久,语气里也多了一丝隐隐的歆羡:“若是我,必然是求之不得的,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只摇摇头,道:“他会愿意的。”
那人问道:“你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愿意?”
谢宜舫将手上的那根银棍放下,目光定定的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这一瞬间,灯光下他的神色甚至有一丝凄惶,他道:“——因为都是痴心人。”
……
久别重逢之际,不只是阮琨宁神色凄然,崔氏脸色也是惨淡,被阮琨宁转醒的消息影响,却透出了几分喜意,自己也是泪水涟涟,却还是先给她擦了脸:“快别哭了,阿宁醒过来是好事,哭起来倒是更叫人心酸了。”
几日的功夫,永宁侯也见了几分苍老之态,到底是男子,感情不会轻易的表露出来,虽是心头发涩,却还是道:“人醒过来好,”他摸了摸阮琨宁的头发,道:“阿宁这一遭,可是吓死阿爹阿娘了。”
永宁侯几句话极短,却惹得阮琨宁眼泪又冒出来了,崔氏轻推了永宁侯一把,道:“好容易才哄住了,你做什么又提呢,”见女儿醒了,素日里精明睿智的崔氏似乎也回来了,看着永宁侯道:“你这几日也不曾合眼,明日又是大朝,且早些回去歇着吧,免得明日没精神,叫人看了非议。”
见永宁侯犹有些不舍,崔氏又劝道:“且放心吧,阿宁这里有我呢,你只管早些过去休息便是,倘若她还没醒,你告假不朝也是了,既然醒了,你再不去便会惹人非议了,”她握了握永宁侯的手,笑容中带着抚慰:“放心吧。”
“也好,”永宁侯心疼的看了看妻女,道:“那阿宁,阿爹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见阮琨宁点了点头,永宁侯这才起身离去。
阮琨宁抱住崔氏,却觉得她动了动,顿时有些心慌:“阿娘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
崔氏不知道她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见她方才大哭的情状,也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再见她小心翼翼这般亲近自己,心头更是发酸,连忙解释道:“阿娘不走,你先吃点东西润润喉咙,别的事情,咱们一概待会儿再说。”
阮琨宁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可是看崔氏在一边目光关切,到底还是用了一碗粥。
崔氏自己取了帕子为她擦嘴,随即便摆摆手遣散了周遭丫鬟,关门熄灯,二人一道躺下了。
阮琨宁自从稍稍长大了之后,便搬出了崔氏与永宁侯的院子开始自己住,母女两个已经很久不曾这般床头夜话了,此刻依偎在一起,终于找到了她小的时候乖巧躺在崔氏身边入睡的感觉。
崔氏见她心绪平静了些,终于开口问道:“阿宁这几日是怎么了?可是把阿爹阿娘吓坏了。”
阮琨宁将自己的经历略去不提,想了想,颤声道:“阿娘,我做了一个噩梦,害怕的不得了,想要醒过来都不能,直到方才才清醒了过来。”
崔氏握住她手指的手一僵,显然也是知道她不会梦见什么好的事情,可是她对于阮琨宁极为了解,这个小女儿素来胆子大,很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能够叫她觉得害怕的事情,可委实是太少了。
她眉梢微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轻声问道:“可是我们家人出了什么事?”
若是再平时,崔氏这般敏锐,阮琨宁必然是要拍一拍马屁的,可是此刻却全然没有这些心情,她此刻想起,还能回想起那一日□□发生后的哀恸,顿了顿,也是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这才道:“阿娘猜的不错。我梦见那一日……”
她慢慢地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阮琨宁知道自己心思是比不上崔氏的,有些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或许崔氏会从中推测出什么,便说的极其详细,生恐有什么错漏。
崔氏初时还面色平静,听到后来却也是心头发紧,手指也不由得捏紧了,等知晓了结果,更是又惊又惧,再看一看回忆起那些事瑟瑟发抖的小女儿,更觉得心疼异常。
她温柔一笑,安抚的搂着阮琨宁的肩,叫她别太过于担心,眼底却闪过一丝犀利寒冷的光:“阿宁且放心,有阿娘在呢,不会有事的,左右都是一个梦,别自己吓唬自己。”
不,阮琨宁十分清楚那不是梦,而是残酷犀利的现实。
她生怕崔氏不够重视,便急忙握住崔氏的手,道:“阿娘不要不当回事,我总觉得那个梦好似昭示了什么,心里头惶恐的厉害……”
崔氏心疼的搂紧了她,声音柔和的像是儿时哄她睡觉时候一般,道:“阿娘晓得厉害,阿宁且放心吧。”
不管什么时候,崔氏的声音都能叫阮琨宁安定起来,她舒一口气,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去。
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在这几日一直沉睡的原因,她也不觉得困,只是睁着眼睛想事情。
崔氏以为她还在忧心,便开口换了个话头:“倒是要谢过你师傅,这几日劳心劳力照顾,总算是叫阿宁醒了过来。”
阮琨宁原本已经是心绪宁和了许多,崔氏忽然一提谢宜舫,却似拨动了她心中那根还在作痛的弦,叫她嘴巴开始发苦起来。
崔氏察觉出她心情不好,也只以为是为着那个梦境,心下担忧,宽慰道:“罢了罢了,既然说了是梦,便不再去这一茬儿,阿宁也是受苦了,且好好歇着吧。”
房间里的灯光早早熄了,阮琨宁却也记得方才见到崔氏时她毫不掩饰的憔悴,那会儿崔氏说永宁侯这几日没怎么睡好,可是试想一下,崔氏难不成便能安然入睡吗?
她心底叹一声,不欲崔氏再担心,便顺从的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阮琨宁估计的半点不错,崔氏也是几日不曾合眼,劳累的很,见着阮琨宁醒了过来,一直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很快便沉沉的睡下了。
直到第二日清晨,崔氏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见到阮琨宁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经了一夜时间,彼此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崔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轻柔的笑了笑。
阮琨宁这副身子躺了几日不曾起身,骨头都觉得懒了,又不欲多眠,便起身穿上了衣裳,准备出去走一走,活动一下。
崔氏自然也是睡不着了,索性同她一道起了。
正在此时,李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夫人可是起身了?世子夫人那里传来消息,阿越公子烧起来了,您可要过去看看?”